少女面色震惊,话一出口的同时条件反射摇了摇头:“不可能!皇后娘娘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而且我见过皇后娘娘,你不是她!”
她眼里浮现浓浓的警惕。
其他面色麻木的少女见到这一幕,望向这边的眼神或多或少露出惊讶疑惑的情绪。
虞甜神情平静,并没有被质疑的不悦,抬手揭下脸上的面具:“在宫宴,乃至长公主举办的宴会上,你都见过本宫,可还记得本宫这张脸?”
看着面前的容颜,逐渐和记忆中那张面容重叠起来,少女眼里的警惕被震惊恍惚所取代,她不敢置信般跌坐在地上,肩膀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你,你真是皇后娘娘?”
虞甜点点头:“如假包换。”
少女愣了好一会儿,蓦地扑上来,隔着牢房的门探出一只手来,嗓音带着剧烈的颤抖:“皇后娘娘,求您救救臣女吧!臣女是被人拐卖到这里来的!求您救我出去……”
大抵是经历了无数个绝望的日夜,她对逃出去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可就在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一丝光亮,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
她眼睫扑朔两下,泛红的眼眶立即滚落两行清泪。
好端端的贵女,上次见面还坐在人群里谈笑风生,如今再见却是两种不同的境地。
其他人也后知后觉看到了生的希望,纷纷隔着牢门开始哭求:“皇后娘娘,也救救我们吧!我们也都是被卖到这里的,求您救我们出去……”
饶是虞甜见惯了风浪,这会儿见到这样一幕也忍不住心生恻隐,到底怕这样的动静引来外面的警惕,她蹲下身来和她们对视,眼神冷静而坚定:“大家先冷静一下,外头的守卫只是暂时昏迷过去,你们闹出太大的动静,待会儿把人引过来,我们一个人都别想走掉。”
周围的声音渐渐安静下去,不少人眼里还露出恐惧之色,想必之前吃过了苦头。
虞甜声音不觉软下去,可任谁都能听出她语气的坚定:“我们这次来,目的就是为了带你们出去,不会落下任何一个人,可这需要你们的配合,明白吗?”
一旁的傅凛知显然不太擅长应付这一幕,面无表情,尽职尽责地在旁边充当背景板。
少女们虽然并不太相信仅凭他们两人的力量就能把她们这么多人给救出去,但眼下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赌一把也总好过在这儿坐着等死吧?
大家犹豫片刻,纷纷点头。
时间仓促,虞甜只来得及问了一些基本情况,了解清楚后她转身欲走,最开始她认出的那个少女叫住她:“皇后娘娘。”
虞甜转过身,回头望向她,目光询问。
少女抿了抿唇,仰着脖子,忐忑不安的神情中又透着一丝慎重:
“请您务必要小心。”
虞甜弯起唇角,朝她点点头,大步朝外走去。
傅凛知紧随其后,侧眸看她一眼:“你记性倒挺好,见过一两面的人都有印象。”
“你知道的,我记性一向不错。”虞甜挑了下眉,抬手指了指脸,“说来也是巧,那位姑娘我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她眉上有痣。当时惊蛰告诉我,因为这颗痣,她议亲几次都没成功,我就留意了一下。”
傅凛知眼神闪过恍然,很快两人来到门口,两个守卫还在昏迷,面前的人皱了皱鼻子:“现在怎么办?”
他眉眼掠过一抹锋利,唇角下压:“直接杀出去。”
虞甜摇头:“那不行,这里太多人了,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忽然一顿,眸光微转:“我有一个主意。”
……
“那边怎么样了?”秦老爷半眯着眼,手里拿着一个鼻烟壶慢慢把玩。
赵管事笑眯眯地道:“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秦老爷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他站起身来,慢悠悠理了理衣摆:“那就去瞧瞧吧。”
两人迈出房间,穿过走廊,来到季明轩房间门口。
秦老爷抬了抬下巴,赵管事抬手敲了敲门,里面半晌没有动静,他索性推开门。
屋里,季明轩和其他几个姑娘歪七扭八倒了一地,看样子已经意识不清了,桌上几只酒杯被打翻,酒盏已空。
地上的阿梅突然举起一只手来,含糊地咕哝了一句:“喝!来,继续喝,姐还能喝!”
两人看到这一幕沉默了一会儿,赵管事面皮微抽,暗暗咬牙:“这,这几个没用的东西!”
秦老爷扶了扶额,沉着脸:“算了。”
赵管事恭敬询问:“那老爷,他怎么办?”
秦老爷眉头微拧:“先不管他……”
他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他眉一皱,迅速朝外走去,拦下路过的一个侍从:“外面什么动静?”
那侍从一脸慌张:“外面,外面有人打起来了!”
“什么?!”赵管事脸色一变,飞快看了眼秦老爷,“小的去看看。”
秦老爷联想起上次鸣玉坊也是这样突然乱起来,然后就来了一群官兵封了楼,脑门上的青筋跳的那叫一个欢快。
这样似曾相识的情节……
不行,他得跟出去看看!
两人匆匆离开,屋里装睡的季明轩突然“诈尸”地睁开眼睛,他动作利索地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语气意外:“可以啊这几个,动作还挺快。”
他伸了伸懒腰,突然后腰地上一个硬物,女子沉而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别动!”
季明轩动作僵住,眉头高高一挑。
本应该醉的不省人事的阿菊从地上站起来,手里捏着一片茶杯碎片来到季明轩面前。
后者眼神闪过一丝意外,意识到什么,口吻兴味歪头看她:“你没醉,所以刚刚是装的?”
阿菊嘴角扯出个冷笑:“想不到吧,我酒量好着呢!就那点酒,还不够我热个身,故意配合你假装醉倒,就是为了看看你究竟想干什么!”
锋利的碎片指着季明轩的喉咙,阿菊眼里划过一抹冷冽的探究:“你究竟是谁?来这里想做什么!”
她本来以为季明轩和之前那些嫖客没什么两样,若要说特殊,就特殊在那人对他的态度。
可几个回合下来她就看清楚了,这人压根儿对她们没意思,也就阿梅那个缺心眼儿才被对方激怒,傻乎乎地往套里钻。
季明轩拍了拍手,由衷地赞赏:“你倒是个聪明的,竟把我都骗了过去。”
“少废话!你到底是谁?”阿菊眉眼一冷,眼里闪烁着杀机。
“别冲动啊小姑娘,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我对你们没有任何恶意,相反,我是来救你们的。”季明轩见她真恼了,也不在和她兜圈子,单刀直入。
“救我们?你会这么好心?”阿菊一愣,转而眼底浮现浓浓的怀疑和警惕之色。
曾几何时她也奢望过,有人会来救她们脱离这苦海,可现实给了她一巴掌。
与其坐以待毙奢望有人来救,不如靠自己。
季明轩耸了耸肩,语调闲闲:“信不信在你,可是阿菊姑娘,你若是再这样拦在我跟前,恐怕会误了大事。听到刚才那侍从说的话了吗?外面已经乱了起来,这是我的同伴给我的信号。”
阿菊眼神出现了一丝动摇,正当这时,门外有人钻了进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是我说,大少爷,你该不会真陷入温柔乡里了吧,这么久都没动静?”
阿满一脸不耐地进门,瞧见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季明轩被一个女子用碎片指着喉咙。
这一幕怎么看都有种……非礼妇女未遂的感觉。
阿满当即捂住了嘴,一脸震惊地瞪向季明轩,语气谴责:“你对人家都做了什么!”
季明轩无语望着她:“喂,这位大姐你是瞎了吗?怎么看都像是她对我做了什么吧!被挟持的人是我哎!”
阿满眨了眨眼睛,语气充满怀疑:“你要是没对人家做什么,人家干嘛指着你?”
季明轩:“……”
阿菊看着突然闯进来的女子,确认这人她在楼里从未见过,她看了看阿满,又看了看季明轩:“你们是一伙的?”
阿满当即摆了摆手撇清关系:“你误会了,我和这个登徒子可不是一伙的!”
季明轩额角青筋跳了跳:“姑奶奶,你就别添乱了!”
阿满惋惜地摇了摇头:“好吧,小姐姐你可以放开他了,我们真的没什么恶意。”
阿菊眼神变幻莫测,加之季明轩从头到尾除了灌酒也确实没有伤害过她们姐妹,她慢慢放下了手,语气迟疑:“你们……真是来救我们出去的?”
阿满点点头:“如假包换。”
阿菊想了想,眼神慢慢变得坚定:“好,我相信你们。”
季明轩一脸匪夷所思:“喂,不是吧,刚刚我磨破了嘴皮子你都不信,她不过说了两句你就信了?”
被指的阿满眼神无辜:“谁叫我长了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呢?”
阿菊冷冷斜他一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一个字也不能信。”
“……”
季明轩:“行吧我闭嘴。”
回到正题,阿菊表情严肃:“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你们尽管说。”她顿了顿,“我在这里待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地形什么的都很清楚。”
阿满笑眯眯看着她:“好啊。”
……
傅明礼脸绷得很紧,泄露了一丝紧张,他嗓音干巴巴的:“我第一次做这种事。”
虞甜眼神鼓励,神情慈爱:“没关系,凡事都有第一次。”
傅明礼提着桶,语气试探:“那我泼了?”
细听语气里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虞甜点点头:“去吧。”
傅明礼得到肯定,吭哧吭哧将桶里的油沿着屋子淋了一圈。
傅凛知抄手,表情淡定地看了眼虞甜:“你就是这样教孩子的?”
后者看起来比他还淡定:“有什么问题吗?放着现成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况且人这一生总要经历一些大场面。”
她表情深沉地看着四处泼油的傅明礼,温柔地提醒他:“阿昭,点火的时候站远一点,别伤着自己了。”
小孩儿回过头来,一脸郑重地点点头。
傅凛知眉眼闪过一抹无奈。
头一次看到亲娘教自己的儿子怎么放火的。
下一步,是不是就该教他杀人了?
唔,这种事情,还是他来教比较好。
——
秦老爷匆匆赶到事发地,原来是两个客人为了争抢一个女子大打出手,他费了一番力气才成功劝解了两人,正要松口气。
楼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秦老爷惊闻扭头,只见火光冲天,小厮发出一声惨叫:“走水啦!快救火啊!”
“天呐!着火了!”
“好大的火!我们不会烧死在这儿吧!”
众人也从这惊叫声中回过神来,惊恐如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开,一时间尖叫四起,人人忙着奔走逃命。
秦老爷顿时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他最近是不是和火犯冲?!
“老爷!您没事吧?”赵管事惊慌失措地扶住他。
秦老爷站稳了身子,气急败坏踹他一脚:“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救火,蠢货!”
“小的这就去!”赵管事如梦初醒,连忙叫上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小厮去救火。
秦老爷站在原地,脸色漆黑如锅底。
不对!
这火起的也太突然了!
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有人故意纵火?!
秦老爷恍然大悟,眼神沉的厉害。
敢在他的地盘上如此放肆,他定要那人悔不当初!
这个念头刚起,肩膀就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秦老爷一回头,就对上季明轩那张吊儿郎当的脸,他脸色微变,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季明轩笑眯眯地望着他:“岳父大人很惊讶?不如咱们借一步说话?”
秦老爷猛然意识到不对劲,刚要张口叫人,对面的人一拳头砸了过来。
“……”
秦老爷僵直着身子,眼前一黑,恍惚间听到季明轩抱怨似的嘀咕:“啧,死老头脸皮挺厚,打着还怪疼。”
秦老爷:“……”
因为底下一片乱,秦老爷被季明轩拖走也没有引起众人的警觉。
那些打手正忙着救火呢!
而地下室,虞甜等人则拿到钥匙,将牢笼里的少女们放了出来。
众人乍一得到自由,还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感。
有些人甚至抱在一起痛哭了起来。
虞甜适时出声提醒:“现在还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趁那些人忙着救火还来不及抽出身,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
众人点点头,在她的组织下倒也没出现六神无主的情况,纷纷有序地离开地下室。
这么多人突然涌出来也是比较显眼的存在,赵管事本来在指挥着人救火,无意间瞥见这一幕,顿时瞪大了眼。
“等等……那些不是”他看着虞甜疏散少女,扒着栏杆正要惊呼出声,后颈衣领突然被人往后一拽。
“赵管事,借一步说话。”
惊蛰干脆利落地堵住他的嘴将人拖到阴暗的角落,面不改色地拳头落下去。
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而外面的动静早就盖过了这里的,竟也没人发现不对。
从成衣坊出来,穿过一条条街巷,来到一处偏僻的院落,少女们感受着冰冷的夜风,眸光怔怔。
“我们就这么逃出来了?”
有人喃喃出声。
更多的人也回过了神。
“是啊,我们终于从那鬼地方逃出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快掐我一把!啊好疼!是真的!”
“太好了!鬼知道,我连做梦都想逃出来……”
一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失声痛哭起来。
寂静的夜里,哭声回荡在这一方天地。
阿菊仰头抹了把眼角的湿润,突然想起自己的几个姐妹。
那么大的火……
脸色唰的惨白,她正要转身,只见季明轩一手拎着一个,阿满背上还背了一个朝她走来。
“放心,人带出来了。”
阿菊怔了怔,连忙上前将人接住。
阿梅在她怀里翻了个身,抱住她的手臂:“喝啊,继续喝……”
她坐在地上,脸上突然滑下一行清泪,仰头看着季明轩,嘴唇动了动:“谢谢。”
季明轩累的够呛,摆了摆手转身走向一边。
傅凛知见他过来,扫他一眼,皱了皱眉:“那两个呢?”
季明轩手撑着膝盖还没说话,惊蛰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小侯爷你可真够仗义啊!就把这两个人扔给我?”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身材娇小的惊蛰一只手拖着秦老爷,另一只手拖着赵管事,一瘸一拐地走来。
“你知道这俩人多重吗!”
季明轩摸了摸鼻子,连忙快步走上去帮她分担:“哎,这不是能者多劳嘛!”
惊蛰有气无力地翻了翻白眼不想说话。
少女中,太常寺卿家的小姐颜晴瞪着昏迷的秦老爷和赵管事,突然出声:“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把我们带进极乐坊的!化成灰我都认得!”
虞甜见她情绪激动,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好姑娘,放心吧,恶人自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颜晴抬头对上她清亮的眼眸,眼里的泪珠终于坠了下来,她抬手将虞甜抱住:“皇后娘娘……”
虞甜顿了顿,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委屈的话,就哭出来。”
颜晴原本的抽泣终于变成放声大哭。
怎么可能没有委屈呢?
正经人家的小姐,从小锦衣玉食娇养着长大,原以为这辈子的烦恼也不过是能不能找个好夫婿,操持后宅内院,谁能想到会经历这么大的变故?
好在,天终于快亮了。
*
秦府。
秦老爷和赵管事一晚上没回府,府里下人心下疑惑,然而两位主人是一个比一个淡定。
吃着早膳,秦夫人神色冷漠:“他去了哪里,我管得着吗?我累了,你们慢用。”
说完,便毫不客气地起身回了房。
小妾碰了一鼻子灰,神色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看了眼江漓:“夫人好大的气性,妾不过就多嘴问了句。”
江漓颇有些怜悯地看了眼这位娇娇弱弱的妾室,温温柔柔地抿了口茶:“父亲夜不归宿,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她站起身来,脸上是滴水不漏的笑,“姨娘若实在担心,便自个儿去花楼请,我就不去了。”
说完,施施然离了席。
妾室噎了噎:“……”
她哪有那胆子!
这一个两个的,大清早是点了炮仗不成?
江漓并未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来到了秦夫人的院子。
秦夫人听见动静回头,一见是她,顿时脸色冷了下来,连敷衍也懒得,毫不客气地道:“你来做什么?”
江漓轻轻笑了,语气带着隐隐叹息:“相处了这么久,母亲还是依然不待见我。”
“待见你?”秦夫人仰头看她,眼里透着嘲弄之意,“如果不是你,我的阿苏怎会受那么多苦?你还想让我待见你?”
每当看到这张脸,她就心如刀绞,生撕了江漓的心都有了!
江漓倚着门,轻薄的日光从外洒在她身上,衬得她面容愈发温柔:“母亲这话错了。”
她挽起披帛,眉眼半垂,红唇噙着笑,“阿苏之所以受那么多的苦,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她的父亲,还有身为母亲的您呐。”
秦夫人眉头紧拧,胸口剧烈起伏:“因为我?”
“对啊。”江漓抬眼,居高临下打量着她,一字一顿,“是你识人不清,眼盲心瞎,这么多年都没有看清枕边人的真实面目,所以惨遭丧女之痛。”
“也是你,胆小怕事,在看清父亲的真实面目后,没有第一时间揭发他,而是选择了逃避,害得亲生女儿有家不能回。”
江漓红唇轻勾,微微偏头看她:“母亲,你还觉得自己没有责任吗?”
她每说一句,秦夫人的面色便惨白一分,她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漓摇摇头,不知道在说谁:“可怜啊。”
她的目光飘忽一瞬,重新挽起笑容:“今日我来,是向母亲辞行的。”
秦夫人抬眼和她对视。
江漓轻轻眨眼:“怎么,母亲很意外吗?”
见对方不说话,她自顾自的踏进了门:“我知道母亲不喜欢我,也知道你有多盼望阿苏能够回来。”
“如今,我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她从衣袖里取出一枚信封,轻轻搁在秦夫人面前的桌案上:“这样东西,还请母亲代我转交给她,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此生是不会再相见了。”
她直起身子,眸光里掠动着她自己才知道的情绪,片刻后,江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秦夫人的院子。
她走后,秦夫人盯着那张信封良久,终还是拾起拆开,里面有一张信笺,她展开一看,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有。
还有一串手链,红色的绳子,穿着一颗金珠,看上去有些年代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
*
秦老爷醒来的时候,发现身处在一片漆黑的的空间。
鼻间隐约浮动着一股腐烂难闻的气息,他下意识拧紧了眉头:“这是哪里?”
黑暗中,响起一道冰冷的嗓音:
“很陌生么?锦城官府的大牢。”
秦老爷陡然警惕起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谁?谁在那里?!”
然而室内实在太黑了,他压根儿看不清。
只听得噼啪一声,过道两旁的篝火猝然燃起,火光照亮了昏暗的大牢。
在黑暗里待久了的秦老爷不适地眯了眯眼,过了一会儿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
他看向牢门外,不远处坐着一人,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黑色织锦袍,比墨还要浓的黑,在火光的映衬下,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泽,无端显得贵气逼人。
再往上,是劲瘦的腰身,如玉雕成的手,凌厉的下颌……
目光停在那人的脸上,秦老爷惊疑不定地瞪大了眼。
这人瞧着,怎么那么眼熟?
脑子里飞快闪过什么,他脱口而出:“是你!”
鸣玉坊,他曾招待过的那位来自盛京的客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对,是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老爷眯了眯眼:“是你把我抓来的?你和那个季明轩,你们是一伙的!”
他回忆起昏迷之前看到的季明轩,脑子里忽然连成一条线。
傅凛知轻呵一声:“看来还不算太笨。”
半是惊恐,半是愤怒,在经历一系列的情绪变化以后,秦老爷忽地冷静下来,摆出了谈判的姿态:“你想要什么?钱,你开个价。”
傅凛知眸光掠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开口:“还有心情谈条件,看来你还不知道自己究竟犯到了谁手里。”
“你什么意思?”秦老爷眼里忽生警惕,他不死心,“你应该知道我是锦城的首富,你要多少钱我都给得起,不止是钱,美人,权势,我都可以给!”
现在已经顾不上心疼了,先把他稳住再说。
等他出去……他必让这人知道,什么叫做强龙难压地头蛇!
秦老爷眼里闪过一抹阴狠。
“不急。”傅凛知脸上不露声色,让人看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他轻轻抬起一只手,“你先看看这个人。”
只见季明轩押着一个人从暗处走出来,那人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脸上满是惊恐。
秦老爷定睛一瞧,心中大骇:“唐知府,你怎么在这里!”他打量着对方狼狈的模样,眼里满是震惊,“是谁将你绑成这个样子?”
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唐知府嘴里被堵着一块破布,眼神惊慌恐惧,自然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秦老爷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抄手站在一旁的季明轩和坐着的傅凛知:“你们,你们竟然敢这样对待朝廷命官?!你们不想活了不成!”
唐知府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听到这话眼里流露出绝望之色。
季明轩轻轻笑了一下,看向秦老爷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稀罕物:“不想活了?我看真正不想活的人是你吧?”
他说完,轻嗤一声,俯身将唐知府嘴里塞着的布条取下来:“你还是亲口听听他怎么说吧!”
嘴上刚得到自由,唐知府便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也没顾得上秦老爷的眼色,颤颤巍巍看了眼四平八稳坐在那里的傅凛知,头磕在地上,声音抖的不成样子:“下官,下官唐有民,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秦老爷被这句话砸的当场愣在原地!
宛如一张面具生生割裂在脸上,他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一脸恍惚地看了傅凛知:“唐知府,你管他……叫什么?”
陛下?!
是他知道的那个陛下吗?
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他怎么可能是陛下?
陛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可能!不可能的!”秦老爷连连摇头,“唐知府,我看你是老糊涂了!随便哪儿来的阿猫阿狗都当成陛下!”
唐知府肩膀颤抖的不成样子,连忙又磕了好几个头:“陛下,陛下恕罪,锦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是这个秦狩一手所为,下官,下官真的不知情啊!”
天知道他从被窝里被提起来,看到独属于皇帝的印信时,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更别说他上任的时候见过傅凛知,至今心有余悸,当看到对方顶着一脸天寒地冻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唐知府还以为自己见到了阎王!
当然,这会儿的情况也不一定比见到阎王好多少。
在看到秦老爷之前,唐知府还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事儿,如今全明白了!
一定是秦狩私底下干的那些勾当被发现了,如今东窗事发,陛下要秋后算账!
若说那些事情唐知府完全没有参与是不可能的,然而如今打死都不能承认,那可是诛九族的罪啊,真要追究起来,十个脑袋都不够他砍的!
秦老爷不防唐知府就这样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一时愣在原地。
见对方如此作态,他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相信,那男子十有八九真是当今陛下。
想起自己犯下的那些滔天大罪,一记响鼓敲在心头,秦老爷眼神涣散。
不,事情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秦老爷想到什么,眼前一亮,迅速振作起来,他俯身行了个大礼,姿态诚惶诚恐:“草民秦狩,拜见陛下,恕草民有眼无珠,没能认出陛下,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他看了眼唐知府的背影,咬了咬牙,假惺惺抹了把眼角:“至于唐知府刚才所说的,恕草民愚钝,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唐知府暗暗咬牙,几乎在心里破口大骂,这秦狩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陛下既然把他们二人抓来,肯定是查到了什么线索,否则不会无凭无据拿人!
他竟还想着能够瞒天过海,实在是愚不可及!
傅凛知看够了这二人你方唱罢我登场,眸光冷淡地打断:“这么说来,你觉得自己很无辜?”
他冰冷的目光直直逼向秦狩,后者被他这眼神看得如坠冰窟,硬着头皮开口:“恕草民愚钝,陛下此话何意?草民醒来就被抓到这里,至今还未弄清缘由,实在惶恐……”
“呵,惶恐。”傅凛知唇角一松,神色骤然阴沉,甩下一本账册和几张信纸砸在地上,“瞧瞧这个,眼熟吗?”
两人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唐知府还没做出什么反应,秦老爷看到那熟悉的账本,瞳孔顿时惊惧地放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季明轩在旁边看着,留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哼了哼:“看着眼熟吧?这可是从你家书房拿出来的!”
秦老爷脸色青白,却还想硬撑:“草民,对此不知情……也可能是旁的什么人故意栽赃陷害”
“栽赃陷害?什么人能随意进出你的书房?你莫不是把别人当傻子?”唐知府闻言呸了一声,生怕和自己扯上关系似的,“陛下,下官从前就劝过他别沾手那些,可他偏不听,一意孤行啊!”
傅凛知冷冽的眸光掠过来,季明轩噗嗤一乐:“知府大人你也别急,你里面还有几封你与他往来的书信,里面可是详细记载了你们二人是如何狼狈为奸的!”
头一回见到这么积极跳出来的。
唐知府的脸色唰的一下惨白。
秦老爷可能是觉得事情已经败露,索性破罐子破摔,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倒了你就能好过?蠢货!”
唐知府一听这话就是怒了:“秦狩!你这话什么意思?这些年我替你遮掩的那些丑事还少吗!”
这两人太过愤怒,竟然狗咬狗起来。
傅凛知也不急,递了个眼神示意季明轩拿笔记下,人证物证俱在,两人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
从极乐坊救出来的那批少女,由惊蛰和游京负责安排人手给她们家里递消息来接人,与此同时,秦老爷和唐知府这些年做过的丑事也被揭露了出来,举城皆惊!
众人先是不敢置信,一向广结善缘乐善好施的秦老爷私底下竟然从事拐卖人口的买卖!
可那些被拐卖的少女站出来一一举证,由不得他们不信。
于是墙倒众人推,平日里有多感谢,如今就有多痛恨。
被愚弄的大众愤怒如同潮水般迅速堆积,秦家俨然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秦府门口从早到晚都有人排队砸臭鸡蛋,府里的人都不敢出来。
秦老爷和唐知府被判了死刑,不日斩首示众,这一消息一出,街头巷尾都在拍手称快!
阿苏回到秦家十分低调,如今的秦家今非昔比,她这时候回去,无疑不是什么好选择。
虞甜叹了口气:“百姓的愤怒没那么容易平息,她这时候回去,会成为他们撒气的对象。”
这件事从头到尾最无辜的就是阿苏了,可是没办法,只要她顶着秦狩女儿的名头,众人的仇恨就一日不会停止。
对此,阿苏反倒表现的十分平静。
秦家被抄家,家业散尽,早就不是以前富甲一方的锦城首富。
“这是我的命,也是我作为他的女儿应该承受的。”阿苏眼里闪过一抹黯淡,“比起我,那些被迫离散的家庭才是最无辜的。”
阿满撑着下巴盯着她:“你就没有一丝怨言吗?”
阿苏勾了勾唇角:“没什么好怨的,陛下已经格外开恩,留了我和娘亲一命,这比什么都重要。”
她捧着一个盒子,郑而重之地递给虞甜:“这是抄家之前,我在我家库房里找到的,应该就是你们要找的东西。”
虞甜抬手接过盒子,打开盖子一瞧,盒子中静静躺着一株火红的莲花,只有巴掌大小,周身散发着淡淡莹光。
众人围上来,小心翼翼发出惊叹。
“这就是赤莲草?真漂亮!”
“似莲非莲,我倒是第一次见。”
“太好了,有了它,姐姐的毒就能解了?”
“可是只有一株,解不了两个人的毒……”
这话一出,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虞甜轻轻勾唇:“总比没有的好。”她抬起头来,看向阿苏,语气认真,“谢谢你,阿苏姑娘。”
阿苏耸了耸肩:“你们赢得了比武招亲,这东西按理说本来就该给你们,再说了,我留着它也没有什么用,索性做个顺水人情了。”
虞甜合上盖子,将盒子交给惊蛰收好。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阿苏看向窗外,屋外一片寂静冷清,良久,她露出一个笑来:
“我应该会带着我娘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的目光落在季明轩身上,突然道:“最初见面,我觉得你这个人吧,有那么一点……爱多管闲事。”
季明轩:?
突然怼他怎么回事?他招谁惹谁了?
见他一头雾水,她忍不住笑起来,笑容里多了点释然:“不过这样挺好的。”
她后退两步,看向屋里的众人,转过身,酷酷地摆了摆手,大步朝门外走去:“后会有期,诸位。”
季明轩盯着她那一抹逐渐变淡的影子,摸了摸下巴看向众人:“她什么意思?怎么又夸又骂的?”
阿满摇了摇头,一脸感慨:“芳心错付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