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傅凛知,巫隐眉头轻挑一下,那张和风细雨的脸上露出个耐人寻味的笑来,着意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长剑:“好久不见,陛下就是这么欢迎我的?”
傅凛知扯了扯唇,皮笑肉不笑:“错了。”
他遥遥望了眼虞甜,确认她安然无恙后,黑沉沉的眸子里沁出点戾气,似笑非笑道:
“不是欢迎你,是送你去见阎王。”
话音刚落,巫隐还未来得及反应,只交一抹黑影迅速朝他袭来,裹挟着无尽杀意。
他心头一凛,不敢轻视,抬手解了发带,那发带飘落而下,竟成了一把软剑。
巫隐持着剑作挡,两道身影迅速纠缠在一起,一时间,屋里叮当作响。
虞甜担忧地皱起眉毛,盯着地上的花瓶碎片,倒不是担心那两人会不会受伤,而是担心这么大的动静,除非外面的人聋了,否则这要是把人给招过来,不会让他们赔钱吧?
屋里毕竟空间太小,施展不开。
两人打着打着来到了窗边。
隔着傅凛知,巫隐望了眼虞甜的方向,心知今天是不可能顺利带她走了。
他眉心紧蹙,语速飞快扔下一句:“不要去岭南,那里很危险,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他说到一半突然一顿,眼眸深深看她一眼,“但也不要太信任我。”
虞甜一怔,眉头微蹙,还没回味过来他那复杂的表情究竟是个什么意思,那边傅凛知已经耐心告罄:“这些话留着跟阎王说去吧!”
他抬剑一劈,巫隐侧身翻窗而出,傅凛知冷冷扯了扯唇,紧跟而上。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敞开的窗户,和呼呼往里灌的寒风。
虞甜还在沉思,一道气息从头顶落下,她警惕地抬手以肘相击,被来人一把抓住手腕卸去力道。
“娘娘的警惕性不错。”惊蛰随口点评了一句,顺势将她护在怀里,话音急促,“娘娘,这里不太安全,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虞甜指着战场已经转移到窗户外的两人:“那他们……”
惊蛰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哎呀,哪还管得了他们,反正陛下又不会输,不用担心嗷……”
虞甜面露忧虑:“他的腿……”
“放心放心,陛下吃了药,可以撑一会儿。”惊蛰打断她,一边拉着虞甜往外走,一边滔滔不绝道,“您都不知道,这会儿外面都炸开锅了!可热闹啦!”
虞甜本来以为她这话是夸张,可等她一出门,看到眼前的一幕,是真的没忍住震惊,她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好家伙……这是土匪下山了?”
只见原本富丽堂皇的大厅乱作一团,瓜果散落一地,瓷器古画等稀罕物件更是被随意丢弃在地上被众人哄抢,那些原本光鲜亮丽的公子哥儿毫不顾及形象地往外奔逃。
有两个男子站在楼梯口,为谁先一步下楼争执推搡起来,甚至引发了一系列陈年旧账大打出手。
虞甜还看见一个趁火打劫的,揣了一口袋宝贝往衣服里塞,一边塞一边掉。
场面那叫一个精彩,都是主角,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看谁。
怪不得她说土匪下山。
刚刚还人间销魂窟,现在就变成难民窟,搁谁身上不得一愣?
惊蛰护着她朝角落里走,语气充满幸灾乐祸:“土匪下山哪有这阵仗?是陛下,找来了隔壁城的守卫军,二话不说把这里给抄了,还放话说在座的人都要追究责任,如今大家都忙着跑路呢。”
虞甜眼里闪过恍然:
难怪,难怪屋里那么大的阵仗都没人过来瞧瞧呢,原来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了!
这会儿鸣玉坊背后的主子恐怕是急得焦头烂额,哪有功夫管她呀?
“奴婢带您去找殿下他们汇合。”
两人反其道而行之,顺着长廊往里走,虞甜脚步一顿,眯了眯眼看向某个方向:“那人……”
惊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大肚便便的中年男子被人扶着,行色匆匆朝下走,她吹了个口哨:“您猜的没错,就是那秦老爷,他呀,就是这鸣玉坊明面上的主人。”
“明面上?”虞甜很快抓住重点,语调微扬,“意思是还有背后的主人?”
惊蛰冷哼一声:“就刚刚那人呗,能得到秦老爷贵宾似的待遇,跟哄祖宗一样哄着,要说没有别的身份,谁信啊?依属下看,八成就是他没跑了!”
她本以为说出这话会得到自家娘娘的附和,不料虞甜却蹙眉,神色凝重:“不可能是他,这里面……应该还有什么内幕。”
在不确定巫隐就是004之前,她也不敢说出这话,可是现在她足够确定,其他暂且不论,至少拐卖人口这件事情,他没有参与。
她认识的004,做不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惊蛰惊讶地瞪大了眼,撇了撇嘴一脸懊恼:“果然让小侯爷给猜对了!”
虞甜眼神迷惑:“季明轩?他说什么了?”
惊蛰眨了眨眼睛,无辜地望着她:“小侯爷说,之前陛下没有和那个巫隐争抢娘娘到底,将媳妇儿拱手让人,娘娘肯定不高兴了,要给陛下好果子吃!”
虞甜张了张嘴,一时哑然:“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惊蛰凑近脑袋,语气好奇:“娘娘是不是被那巫隐给迷了心窍?虽说他皮相不错,出手也的确大方,脾气嘛……好像也比陛下好一点点,可在属下眼里,还是陛下和您最配!”
这么细想,陛下好像确实处于下风啊,她的立场都差点儿不坚定了!
虞甜无语地将她的脑袋推开:“这都什么跟什么!”她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人都走了!”
那秦老爷避过了守卫的眼线,竟还真让他给跑了。
惊蛰满不在乎:“怕什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若没有陛下的准许,他连这栋楼都别想踏出去。”
虞甜心下了然,当即明白了傅凛知的意思,放长线钓大鱼。
秦老爷明显只是个小喽啰,真正的幕后主使还没浮出水面呢。
两人不再去管下面的乱状,在一间房间里顺利和季明轩傅明礼汇合。
刚一见面,傅明礼就跟乳燕投林似的朝着虞甜扑了过来,一头扎进她怀里,眼泪汪汪地道:“娘亲,你受苦了!”
虞甜刚到嘴边的话哽住,语气迟疑:“其实也没说什么苦,反倒过得还不错。”
她没说谎,那些人把她当成香饽饽,哪里敢怠慢她?
傅明礼压根儿不信,他光是在旁边听着那些人出言不逊,都恨不得冲上去揍人。
“让我看看,娘亲有没有哪里受伤?”
他围着虞甜转了一圈,确实没发现任何伤口,只在手腕处发现了两道很浅的红痕,刚要发作,虞甜用手比了比腰身,一脸沮丧:
“完了完了,这咋还胖了一圈。”
“……”
傅明礼哭声一噎,转而捏紧拳头:
“娘亲放心,父皇这事做的不厚道,我站你这边!”
对上小孩儿亮晶晶的眼睛,虞甜心头一片柔软,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那就谢谢阿昭啦。”
傅明礼脸颊一红。
终于能插上话的阿满后知后觉惊喜道:“姐姐,你能说话了?!”
经她提醒,傅明礼这才反应过来,仰着脑袋,眼神有点呆:“对耶,娘亲能说话了!”
他眼里的懵然迅速被惊喜所取代,有些语无伦次,“太好了,娘亲又能说话了!太好了!”
虞甜笑了笑:“多亏了惊蛰,送来了神医的药。”
虞甜想到什么,微眯眼,正了正色:“叙旧的话留着以后再说,正事要紧。”
她扭头看向惊蛰,口吻凝重:“惊蛰,这里还有很多和我一样被拐来的女子,你之前有摸清楚地形,知道她们人在哪儿吗?”
她怕那些人留了后手,待会儿将人给转移了。
惊蛰点点头:“属下记得,娘娘放心,我这就去把人给救出来。”
季明轩紧跟着附和:“我也去,多个人多个帮手,你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阿满张了张嘴:“那我也……”
季明轩回头瞪她一眼:“你就留在这里照顾表嫂和阿昭,把人看好就谢天谢地了。”
他发誓,要再出什么岔子,表哥那个护妻狂魔能生撕了他!
虞甜的武功不算差,应付一两个人不在话下,可带上一个阿昭,真要遇到高手不一定对付的过来。
阿满权衡了一下利弊,掉头答应了:“那我,我留下来。”
虞甜叮嘱两人:“务必小心,有什么事情及时联系,不要逞强。”
两人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阿满扒着窗看了眼外面,语气严肃:“人太多了,我们还是等等再下去。”
就怕人多出乱子,她可再承受不起姐姐有什么闪失了。
虞甜没意见,目光不自觉望向窗外,眼底闪过一抹凝重。
论武功,傅凛知和巫隐应该是前者略胜一筹,所以她并不太担心。
她真正费解的是巫隐走前留下的那句话。
什么叫可以相信他,又不要太相信他?
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
沉浸在思索中的虞甜眉心不自觉紧蹙,直到掌心传来阵阵温热,惊觉回神的虞甜下意识低头,就见傅明礼正用自己的小手捧着她的手,认真地呵气给她暖手。
见她看过来,小家伙一脸严肃地问:“娘亲冷吗?你的手好冰,是还在害怕么?”
他想起那些人丑陋油腻的嘴脸,套麻袋揍人的想法蠢蠢欲动,奈何虞甜在跟前,不敢表露出来。
“娘亲放心,阿昭和父皇都会保护你的!”
阿满撑着下巴在一边调笑:“我们太子殿下真是长大了呀,知道关心娘亲了?”
她暗暗在心里嘀咕:可比狗皇帝靠谱多了!
傅明礼翻了个白眼,摆上了架子,不高兴地反驳她:“孤什么时候不关心了?”
虞甜思绪被打断,含笑看着两人吵嘴,突然发现,连这样平静的生活都来之不易。
她错过了太多。
——
这边,惊蛰和季明轩顺利来到关押被拐少女的地牢。
这刚来就差点儿和一伙人正面撞上。
几个打手打扮的人打开了牢笼,正一个个往外运人。
两人潜伏在暗处,惊蛰朝着季明轩使了个眼色:
还真让皇后娘娘给猜对了,他们留了后手,一旦鸣玉坊被一锅端,还有人负责将这些被拐的少女转运到其他地方。
要是他们晚来一步,说不定就要扑个空了。
惊蛰用眼神询问季明轩:
现在上还是等会儿?
季明轩望着那边的情形,摸了摸下巴:
如果跟着这群人,会不会顺藤摸瓜找到他们下一个据点呢?
思虑再三,季明轩做了决定,比了个手势,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惊蛰也聪明,只一个对视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么悄无声息潜伏在一边,看着这些打手将牢笼里的少女全部转移,然后迈进了一条密道。
待人走远,二人连忙追上去。
盯着面前的暗门,季明轩冷笑一声,指腹擦了擦门边的灰:“这秦老爷还真是老谋深算,看来他早就料到会发生意外,提前在这里修了一条密道,要不是我们跟了上来,找到这密道恐怕也要一段时间,到时候人早就走远了!”
惊蛰点头:“这种老狐狸,心眼子确实多!走,跟上去看看!”
两人不再犹豫,一前一后迈进了密道。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点点光亮。
季明轩率先钻出密道,惊蛰紧跟其后跳上来,吹灭了火折子,抬头观察四周。
他们所在的密道出口是一口废弃的枯井。
这是一处荒废的院落,两人出了院落,周围人迹罕至,是荒山野岭。
惊蛰眉头微皱:“这离城内得有几十里了吧?”
季明轩目光四处打量,点点头:“差不多。”
他低头看了眼地上的痕迹,指了指一个方向:“往这边去了,跟上。”
两人不敢靠太近,怕打草惊蛇,只能远远缀在后面。
直到前方的队伍突然停下,偷偷摸摸跟踪的二人警惕地对视一眼:
不会吧,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