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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大型客船,船上共有三十来名傀儡,想要逃出去难如登天。

甲板上搭了一张小几,虞甜沐浴着河面拂来的风,安静望着宽阔的河道。

河的两面是延绵起伏的青山,怪石嶙峋,以各种姿态耸立湖中,天水合成一色,景色极好。

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虞甜头也未回:

“我们的目的地是哪儿?”

贞贵人在她对面坐下,笑嘻嘻地歪了歪头:“娘娘这么聪明,不妨猜猜?”

虞甜盯着她,唇角微微上翘:“我猜,是岭南。”

贞贵人眨眨眼,:“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娘娘。”

虞甜闻言笑了一下,慢悠悠倒了一杯茶,推到她跟前,抬眼和她对视,眼里掠着一弧微光:“我还知道,指使青禾,也就是阿芸扳倒太后的人,也是你。”

贞贵人眼睫颤了颤,眼底划过惊讶:“娘娘在说什么?”

虞甜托着下巴,语速不疾不徐:“阿芸在宫里头没有背景,没有根基,单凭她一个人,下不了这么大的一盘棋,背后定有人助她,这个人,就是你。我曾问过她,她不肯供出你,只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丫头。”

说完,她安静等待着贞贵人的反应,对方唇角的弧度慢慢收敛,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见,她再没了那副天真烂漫的姿态,眼神变得复杂而深沉。

贞贵人静静看了虞甜好一会儿,语气透着几分好奇:“皇后娘娘是如何发现的?”

虞甜抿唇一笑:“阿芸曾说,我很像她的一个故人。”

贞贵人取茶杯的动作一顿,紧接着又神色自若地端起茶杯拢在掌心,勾了勾唇:“听起来倒是很有意思。”

“是吗?”虞甜眉眼含着一抹兴味,“我还以为,贞贵人也识得那位故人。”

杯中的茶水不慎洒出,贞贵人垂眸盯着淋湿的裙摆,神色平静,眸中情绪看不大清。

“娘娘何出此言?”

虞甜盯着她的模样,眼底有复杂的情绪飞快掠过,尽数化为惆怅,她扭头看向河面,一只白鹭轻点水面,留下淡淡划痕,轻盈的身姿掠向天空。

“我有位故人,和贞贵人也很像,却又不那么像。”

贞贵人抬起头来看她,不甚在意地扯了扯唇角:“是么?这天底下相像的人多了去了。”

虞甜并未因她的话而露出沮丧的表情,她陷入回忆里,神色添了一抹怀念,自顾自的喃喃道:“我最初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八九岁的小丫头,被仇家灭了满门,被人追杀,奄奄一息地倒在雪地里。”

贞贵人手重重一颤,手里的杯子滚落在地也不自知,怔怔地望向她。

“那时我也很年轻,成日梦想着仗剑江湖,成为一名侠女。我救下了她,却并没有所谓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是因为学艺不精,被迫和她一起过了段东躲西藏的日子。”

“她说她没有名字,昔日种种,已成过往云烟,名字这种东西,也应该随过往一起埋葬。”虞甜眉眼微弯,又带着一抹奇异的悲伤,“很奇怪,她明明比我还小几岁,说话做事却总是跟个大人似的,相反,我才是被她照顾的那一个。”

“我为她起名阿满,是希望她有个圆满的人生,她太沉默了,整个人都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我其实希望她能快活些。”虞甜沉沉地叹了口气。

贞贵人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似哭非哭的表情。

她两眼惶然,心想,原来不是满意的满,而是圆满的满。

“阿满不爱说话,大多时候都是我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她总是在一旁默默听着。我常抱怨她像个小老头一样,性子沉闷无趣,小姑娘要经常笑才讨人喜欢,她不听,依旧我行我素。”

虞甜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阿满很聪明,学什么东西都快,比我那会儿强多了。只可惜我不是什么称职的师傅,没什么可教给她的,平白把这么个好苗子给耽误了。”

再后来,便是她入宫,向来沉默寡言的阿满拦在她跟前,她抿紧了唇,眉眼满是不赞同:“你别去,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在她看来,充满尔虞我诈的皇宫,并不比腥风血雨的江湖好多少,她不想她去。

虞甜只是对着她笑:“担心我呀?”

小姑娘不说话,眼神沉默又倔强,她的眼睛漆黑明亮,虞甜能从其中照见自己的影子。

她看见自己扶住她的肩,语气轻快地开口:“别担心啦,皇宫我是一定要去的。”她顿了顿,郑重开口,“那里有我想保护的人。”

阿满望着她,眼睛里逐渐蓄满水雾,她想问:那我呢?你要丢下我吗?

可又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问这句话,她咽下满腹委屈和不舍,语气坚定道:“他若是敢负你,我就杀了他。”

一个小孩子说出这句话没有半点威慑力,虞甜点了点她的额头,纵容地笑着:“女孩子家家的,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像什么话?”

她笑的温柔,摸了摸她的头:“阿满,好好照顾自己。”

阿满永远都记得那幅画面,她好像头发丝都在发光,鲜活明亮。

后来无数次午夜梦回,阿满才恍然大悟,那其实是两人见的最后一面。

因为再次得知她的消息,是皇宫里传来她的死讯。

他们说她是从皇宫最高的摘星楼一跃而下。

阿满不信,那么乐观开朗的一个人,怎么会自戕?

定是那人负了她,阿满心想,她要为她报仇,于是她甘愿沦为他人棋子,隐姓埋名进了宫,蛰伏多年。

她手上沾满鲜血,被仇恨模糊的面目全非,偶尔也会想,如果下了黄泉,姐姐见到她,还认得出她吗?

虞甜静静望着泪流满面的贞贵人,温声开口:“我确实没有想到,当年沉默寡言的小姑娘,如今会变成这副模样,她确实爱笑了,也开朗许多,可这却并不是我想要的。”

她嗓音忽地哑下去,忽然很是难过。

“我更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贞贵人红着眼,泣下如雨:“阿虞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