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不敢耽误,转身便跟着大阿哥进门,不知霂秋和大福晋会如何看待他们的到来,可他真是到了长春宫宫门前,才知道妻子在里头。
宫道上,大福晋渐渐活动开腿脚,不需要宫女搀扶,她本是教养极好的姑娘,早已学会了在宫里的规矩。
而惠妃这个婆婆不好对付,在宫里宫外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当时指婚的圣旨送到家里,母亲和祖母就哭了一场,祖母更是逼问父亲能不能辞官退了这门婚事,宁愿全家老小返乡过清贫日子,也不忍心孙女进宫受惠妃折磨。
可这事儿,绝不是全家人过不过清贫日子那么简单,弄不好就要搭上性命,怎能为了自己一个人,赌上一家子老小。
“每日不是祖母哭,便是我娘哭,直到宫里来了嬷嬷教规矩,她们才打起精神应对。”此刻大福晋走在八福晋身边,缓缓说道,“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是人伦大道,我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其实大阿哥待我挺好的,孩子们也乖巧懂事,进门以来,在府里我不曾受过半点委屈,前几回进宫,大阿哥都陪着,娘娘倒也和气,没想到会有今日这一遭。”
八福晋道:“是弟媳连累了嫂嫂,娘娘她,自然是疼爱您的。”
大福晋苦笑着摇头:“京中贵眷相聚,谁没议论过长春宫的闲话,我会遭遇什么,心里早有准备,只是曾经的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嫁到长春宫门下。”
八福晋前后看了眼,恭敬地说:“大嫂嫂,还请慎言。”
“这是自然,我也不能连累你。”
“今日分明是弟媳连累了您,往后会尽可能避着与您一同进宫,如此才能为您免去一些麻烦。”
大福晋却道:“我与妯娌们都不熟,分明年轻,却居长嫂位,所幸能和你一同伺候娘娘,有机缘说说话,也好让我学着如何做长嫂。再者,我家堂妹在府里伺候,我也怕盼你多多照拂。”
八福晋的心思,转了又转,原本碍着张格格,她不打算和大福晋有什么往来,更能免去惠妃跟前的麻烦。
可几番相处后,察觉到大福晋本是个被宠爱着长大,心思极其单纯干净的姑娘,何不好好利用,彼此亲热些,将来还能为胤禩谋利。
八福晋便笑道:“张格格温柔体贴,八阿哥十分喜爱,对我也恭敬有加,如今家中多了个妹妹,我也不寂寞了。还请大嫂嫂放心,我必然用心照拂张格格,也盼她早日为八阿哥开枝散叶。”
大福晋道:“若有不足之处,也请严加管教,切不可由着她仰仗我,而在府中作威作福,不分尊卑。”
八福晋躬身答应:“是,弟妹都记下了。”
大福晋又道:“你说大阿哥和八阿哥来为我们解围,是谁带着谁来的?”
这话听着,大福晋还是很在乎大阿哥对她的感情,嫁都嫁了,谁不盼着能过和睦恩爱的日子呢。
大阿哥曾多次闯宫搭救已故的发妻,如今能同等对待新福晋,对于新福晋而言,即便不能挂在嘴边,也是很值得高兴的。
八福晋道:“胤禩他并不知我在宫里,必定是大阿哥带着他一同来的,大阿哥很记挂您。”
大福晋淡淡地笑了,说道:“真没想到他会来,就算是顺带路过的,也足够了。”
此刻,毓溪已跟着胤禛下了山,不常出门的人,大清早一路游山玩水到这会儿,已是十分疲倦。
又嫌身上被树枝刮蹭、飞虫扑围,一进庄子就吩咐下人预备热水沐浴,可不等丫鬟为她抿干长发,毓溪就靠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胤禛则精力充沛,趁妻子沐浴时,命这里的管事带他去庄子里转一转,转了不到一半,就听下人追来传话,说福晋睡着了。便吩咐不要叫醒,跟着这里的管事和下人,要去庄园的每一处都走走看看。
待毓溪酣甜一觉醒来,窗外已是日落黄昏,她懵懵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竟有些忘了自己为何会身在这陌生的屋子里。
直到隐约闻见炙羊肉的香气,才彻底清醒,想起来是跟着胤禛出门游玩,想起来这是在娘家的庄园里。
“来人。”
“是……”
不久后,毓溪穿戴整齐,循着香气找来,果然是胤禛答应为她架篝火野炊,一群人忙忙碌碌,很是热闹,随风四散的肉香也勾得她食欲大开。
“睡醒了?”
“真丢人,好不容易出趟门,居然睡大觉,你怎么不困呢,不累吗?”
胤禛爱怜地看着妻子,说道:“你终日被困在家里,便是园子里转上十圈,也不及今日走的路多,累着才是对的。有什么要紧,咱们出来,就是撒欢尽兴的,就该吃吃喝喝睡大觉才是。”
毓溪见下人们各忙各的,没人敢望这里瞧,便轻轻一转身,笑容灿烂地问:“我这身衣裳可好看?”
胤禛连连点头:“好看好看,方才见你走过来,跟画上的一样。”
毓溪嗔道:“在山里偷了蜜吃吗,嘴甜成这样,听着反而不真诚了。”
胤禛举起手里的酱汁,逗媳妇儿:“这里头才有蜂蜜,你尝尝?”
毓溪道:“这身衣裳,是怀弘晖那阵刚做的,一直没顾得上穿,不知不觉,一晃都这么些年了。”
妻子当年的求子之苦、分娩之痛,仿佛还在昨日,可分明已是过了很多年。
而这些年,胤禛一心扑在朝政上,于家于妻子乃至孩子,极少花心思,但毓溪从不抱怨他,更将一切都安排得稳妥周全,免去他后顾之忧,胤禛才会感觉不到时光远去。
“这些年,实在辛苦你了。”
“你待我的好,你自己不记得,可我都记着,而你家里家外,都为朝政而忙,我有什么可抱怨的。但凡你是个花天酒地、游戏人间之辈,我也不会费心持家,都懒懒散散的,由他盛由他败便是了。”
夫妻心意相通,彼此理解体谅,是胤禛的福气,亦是毓溪的福分。
今日这样好的光景,都不愿再提什么辛苦,毓溪挽起袖子,要帮着一起烤肉,胤禛怕她被火星子迸着,时时护在一旁。
“没想到,四贝勒还会这功夫,你在家里,可是连口水都不会自己倒的,你还能分得清油盐酱醋?”
“那年出征漠西的路上,为了伺候皇阿玛才学的,可你若要我伺候,我往后也天天做给你吃。”
“还天天呢,上个月咱们俩最久一回四五天没见上面,谁敢劳动您呐。”
胤禛不禁骄傲起来,说道:“湖广新税得以推行,累些忙些也值得了,诶,那头你再刷刷。”
毓溪照着指示,给羔羊刷完酱汁,就被胤禛拉着离火堆远一些,她等丫鬟来伺候洗过手,才问:“这事儿,怎么不见皇阿玛赏你,自然我不是计较,就是好奇。”
胤禛笑道:“且得等上几年,有了好结果,皇阿玛才赏得师出有名。”
“是这道理。”
“对了……”
毓溪正要插一块香瓜吃,听胤禛的语气有了变化,放下银签子问:“怎么了?”
胤禛伸手取过银签子,插了一块大的,送到毓溪嘴边,一面说:“咱们在山上看到的,比邻这庄子还有一处更大的地界,记得吗?”
毓溪接过香瓜,点头道:“记得,你还问是不是我家的呢。”
胤禛道:“你猜是哪一家的?”
毓溪咬了口香瓜,摇头道:“我怎么能猜到,之前倒是留神过,可这几年京郊的好几块地几易其主,都记不清了。”
“是胤禩家的。”
“八阿哥?”
胤禛自己也插了香瓜吃,不可思议地笑道:“他好大的手笔,才入朝几年,就能置下这么大的庄园,听说还不止这一处。”
毓溪道:“我家这庄子,还是随先帝入关时封赐的,后来朝廷禁了跑马圈地,又有鳌拜伏诛,闹得人心惶惶,家里一度商量要舍了这里。就算一切安定,我们家没卷入麻烦,还是立下规矩,不再扩张田地庄园,族人安稳度日为上。”
胤禛笑道:“岳父的确是这般脾气,事事求稳妥。”
毓溪说:“好也不好,好的是家中太平安宁,不好的是,权势地位一让再让,闹得佟家奴才,都敢把我们家的祖宗牌位从庙里扔出去,往后朝廷上,阿玛和哥哥们也帮不到你太大的忙。”
胤禛说:“可你有没有想过,比起能帮忙,不添麻烦才是最大的优势,就不说老三家,便是八福晋那舅舅家里,也没少给他们添麻烦。”
“安郡王府?”
“安郡王在朝廷亏空了不少银子,皇阿玛正私下敦促他补呢,若补不上来,就要拿到朝堂上定罪。”
毓溪问:“你是不是觉着,安郡王会找八阿哥求助。”
胤禛点了点头,说道:“本就两边都带着亲,何况还是八福晋的亲舅舅。”
毓溪却鄙夷道:“这会子论起亲舅舅了,八福晋出阁前,在他们家过的那是什么日子,什么样的人家,才能折腾一个可怜的孤女,那会子亲舅舅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