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的仪式结束之后,就开始摆宴了。
宴席上周尘依旧一直在揣摩着文博。一定是他害了那个方巾女人,当年那一批赈难物品,绝对是他一个谋求获利的阴谋。065街道的差错,只是他阴谋蛋壳上的一个小洞,如果从那里顺藤摸瓜,能捏碎他整个鸡蛋。
“想什么呢少爷?”米娜歪歪头,望着周尘。
周尘摇摇头,然后接过米娜递给自己的果酒。
“我想问问父亲,他当初是不是真的同意了对065街道的处理。”
米娜叹了口气,言:“少爷,你不必一定要钻在这件事情上。家主也有他的迫不得已。如果他执意和别的权臣站在对立面,这对他,对云山家族都没有半点好处。”
周尘再次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知道,他是被逼,还是主动。”
“当时先家主刚刚去世,家主不能给自己的力量还处于薄弱时期的时候,给自己找麻烦。”
米娜的话音刚落,周尘就赶紧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因为端着麦酒的文博,从米娜背后那些人之间,穿过而走来。
“少爷,很难见到你啊。”文博淡淡浅笑。
“确实。”周尘低下头,行礼。
文博接着说:“听说你在调查鸣修的事。”还不等周尘回答,文博就连忙补充:“还有065街道的事。”
“什么都瞒不过您。”
“是啊,什么事能瞒得住我呢?”文博毫不在乎的轻言。他将手放在隔着衣裳的肚皮上,看着周尘笑了两声。
接着,就见文博突然敛去笑意,猪一样的眼睛里闪出尖锐的光:“可有的事,你父亲却想瞒你一辈子。”
“什么?”周尘一听到这,立刻疑惑的皱起眉头。
“你肯定不知道。云山家主曾经告诫所有人不能告诉你,你的母亲,曾在065街道的黑蝇窝被咬伤过。”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周尘握紧了拳头,死死的瞪着文博。
文博笑了笑,毫不惧惮:“是啊。可惜你父亲治好了她,还生下了你。只是很奇怪的是,她却死了。”
“周尘,为什么不去找我?”
说话的是里恩,他穿着漂亮华丽的新郎服,拍了拍周尘的肩膀,然后看向对面的文博。
“祝贺您,公爵少爷。”文博举了举酒杯,就转身离开了。
里恩将目光从文博的背影移到周尘那张不安的脸上:“他很奸滑,不要被他带着跑。”
“是啊少爷。”米娜也应和里恩。
周尘却没有接他们的话,而是看向正与里兰在远处交谈说笑的周译添。
而在远处观察周尘的,还有站在千荷身边的绻涟。
她的目光穿过人影和灯火,一直投射到周尘身上。
从文博和周尘说话开始,她就一直盯着看。
她知道,周尘会是现在那样一幅阴沉的如同死了宠物一样的脸,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坏事,或者是被谁情感左右了。
这就是文博的目的吧?他成功的将周尘的目标转移到了周译添和自己身上。
“没想到你还活着。”
绻涟被一个男人的声音给吸引回来魂魄,看向站在千荷身边的千海舟。
“托您的福。”千荷笑着回答。
“信送到了吗?”
“当然。”
绻涟看着这两个人复杂的眼神和简单的对话,心里充满了费解。
去往奇拉庄园的事,绻涟听千荷说了。她觉得千海舟其实知道千荷的身份不简单,但千荷不这么认为。因为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可以证明千荷是千海舟的什么人。
她在孤儿院长大,唯一证明身份的,就是她母亲遗弃她时给她说的悄悄话——
永远记住,你是千海舟的女儿。
千荷日日夜夜都会在心里默念,她的父亲是谁。
绝不是为了相认,而是为了让害她母亲被正位夫人害死在孤儿院门口的罪魁祸首,千海舟——死。
并霸占他的一切。
“你在跟着奇拉夫人做事?”
“我在做我自己的事。”千荷摇了摇头,回答千海舟。
他好像很满意关于千荷的回答,但是也没有再说什么。
“我相信您不会杀我的。”千荷看千海舟要转身离开时,才开口说话。
“为什么?”千海舟有些好奇,虽然他一定要杀人灭口。
“因为您知道我和您是一样的人。”
“我是什么人?”
“金钱,权力。”千荷靠近了千海舟一步,继续道:“至高无上。”她的语气轻柔而挑拨,千海舟却慢慢皱起眉头:“确实。”
“但因为你是我,我更该杀了一个和我一样的人,你会和我对抗。”
“那如果我和您联手呢?”
一听到联手,千海舟来了兴趣:“联手?做什么?”
“您想要的,就是要做的。”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你想要城主的位子。”千荷冷冷一笑,然后言:“想要登上高位,就必须除掉异己。”
绻涟看着千荷扭过头,看向一个方位,道:“如果说最大的阻力,那绝对不是奇拉夫人。她只是个有怪癖的老女人。”
“真正的阻力是文博和周译添。”千海舟看着千荷那浓密的鸦羽。
“他们一个有雄厚的财力和财政大脑,一个是具有足够民心力量的菩萨。谁都比您有胜算。而城主……”千荷又看向坐在软榻上休息的辰弥谢尔:“又是一个无能的纸老鹰。”
绻涟看向辰弥谢尔,就见到他一边端着酒杯,一边迷蒙的笑着,望着旁边吃着葡萄又张望四周的辰捷。
辰捷的父母早亡,现在带他长大的老头也因为幽灵事件,吓得进了疯人院。
他好像找到了目标,站起身,一直向前走,直到伸出的手掌,落到了周尘的肩膀上。
周尘被吓得一激灵,他回过头,看着辰捷。
“少爷最近可是出尽了风头。”
周尘低头行礼,然后道:“只是尽自己所能。”
“你不上学吗?我没在克斯学院见到过你。”辰捷摊摊手。
周尘点头回答:“我现在不去克斯学院上课了,那里的课程我已经学完了。”
“老天爷,你应该是克斯家族的!”
他说话没有边际,周尘身后的米娜也暗暗白楞了他一眼。
周尘尴尬的笑笑,道:“我只会学现成的知识,无法像博士们那样创造知识。”
“他们都是忽悠人的。”辰捷打量着周尘,倚着桌子坐下来:“你想要找个家教吗?我认识一个人,他很厉害。”
“谁?”
“之前教过我,叫迪恩·克斯。他的政事学教的很好,还有权谋论。”
“迪恩?”周期突然出现在了周尘身边,让正不知所措的周尘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他。年轻有为,《东陆政事解说注写》就出自他。他的看法很独到。”周期搓了搓下巴,继续言:“不过听说他很孤僻,我们也很少有人见过他,为什么会教过您呢?”
“我是城主少爷,我叔叔让他教我,他就必须教我。”辰捷满不在乎的解释。
后来周期就答应了下来,如果迪恩愿意来万晴宫殿的话,当然随时奉陪。
周尘也同意。因为他从没有接触过政事学,权谋论虽然略知一些,却也是皮毛。
尽管回家说起这件事时,周译添并不是很同意。他没有想要让周尘参政的意思,他希望他是最后一个需要进出郡城宫殿的人。
当然,如果他当了城主,那就另当别论了。
“但懂一些是好事,你无法做到让他完全不碰政治。”
周期劝了很久,才让周译添有所改变。
只因为,这或许是周尘自己的选择。
等到其他人都离开后,周尘才问起周译添,065街道黑蝇窝的事。他希望能听到一个真实的答案,或者是一个清晰的解释。
“谁告诉你你母亲被咬的?”
“文博。”周尘回答时,小心翼翼的望着周译添。因为他没有见过那样不断抑制住怒火的周译添。
“他在骗你。”周译添握紧了拳头,憋住喉咙处想要暴吼的欲望,努力镇静着和周尘说话。
“那我母亲的耳环为什么会在那个黑蝇窝?”
“你去那个黑蝇窝了?”周译添抓住周尘的肩膀。
周尘皱着眉:“对。”
听到自己儿子的回答后,周译添放开了抓住他肩膀的手,再问:“你是在怀疑什么?”
周尘再一步紧逼:“当时发生了什么,后来黑蝇窝为什么被火葬,您为什么,会同意那样处理掉黑蝇窝。”
“我不知道回答哪一个。”周译添摇摇头,转身坐到了椅子上。
“我母亲后来也被感染了,是吗?”
“对。”
“如果您治好了我母亲,为什么不把方法告诉社务司,这样就不用和其他权臣一起选择处理掉黑蝇窝了。”周尘往前一跬,歪着头看周译添的反应。
周译添冷笑了一声,然后答:“不可能。”
“父亲说的,是什么不可能?”
“周尘。”周译添回过头,严肃的凝望他:“有很多事都不是自己选的。”
“父亲是被强迫的?”
“你也不必一直执念于真相。你只需要知道鸣修是我们的敌人。”周译添再次抓住周尘的胳膊。
“所以说,鸣修复仇,会找父亲,是不是因为这个提议,是父亲提起的?”
周译添的瞳孔都要缩紧,他立刻垮掉了双臂,有些诧异,又有些意外的看着周尘。
周尘的心越来凉,他没有想到,真的是周译添提出的这个“处理方案”。
或许他早就意识到了,但他没有选择相信。
可看到周译添的反应,看他不断绕开话题,看他不断的避开自己,周尘就知道,能让一个坚定的善者变得犹疑暴躁的,只有他自己泄愤时的丑闻。
但这也打破了周尘对周译添的印象。他站起身,跑进了宁殿。
他崇拜和信任的百姓爱戴的父亲,也曾做过刽子手。因为有人咬了自己母亲,让自己母亲也感染了。
他为自己树立的丰碑和未来倒塌了,因为他绝不会为了“复仇”,而去做出这样一个恶魔的提议——烧毁黑蝇窝。
他将父亲视为标杆,视为伟人,可到头来发现,哪里会有标杆,哪里会有伟人?
利益和欲望面前,没有人能做英雄。
周尘坐在床上,望着窗外惨白的月亮,失望一直在往心头上涌,他清楚,他在接触真相,他也清楚,他在不断的向更深处的黑暗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