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德米亚,建立于阿卡德谟圣殿附近的园林,后世被译作“柏拉图学园”。
公元前387年创建于雅典,后世学院一词的“Academy”便来源于此。
学园坐落于美丽的克菲索河边,两岸林木茂密,学校的建筑与雕塑就掩映在一丛丛绿色林阴深处。
石灰岩与大理石被制作成学园的柱子,学园大门之上悬挂着一块牌子,上书:
不懂几何者,不得入内!
一身现代的黑色短袖短裤与雅典市民的穿着格格不入,衣服上还印着乱七八糟的鬼画符印记。
李恒手持胶片照相机,仰起头对着柏拉图学园的大门按下了快门。
“咔擦!”
清脆的响动过后,一张清晰的照片从相机底部吐出,李恒瞅了两眼,伸手就把这张照片塞入了真空裂隙之中。
跟在他身旁的游水月一袭淡蓝色长裙,脚下踩着一双与当前时代有些相似的清凉拖鞋,眼中倒映出老家地球的情景。
这人把这张照片上传到了她老家地球的网络上,起了一个“今日游览柏拉图学园”的帖子标题。
她对此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之前他就给少年嬴政拍了一段“我,秦始皇,打钱”的视频。
结果是当然没有人相信。
游水月的老家地球好歹也是2048年的信息化时代,利用人工智能伪造一个真假难辨的秦始皇的视频成本极其低廉。
网络上的普通视频早就与现实世界无缘,九成九的都是些假货。
真正比较难以仿冒的是结合了光、声、触觉、温度等等信息的全息影像。
这些影像的信息密度更高、更复杂,不像是常规视频或者图片那样容易伪造。
“虽然是相对民主的城邦国家,但终究是奴隶制社会,只有少数成年男性公民才拥有政治权利。”
“至于女性,同样只是附属品,地位极低,比奴隶好不到哪里去。”
李恒抬头看着柏拉图学园门口挂着的牌子道。
游水月的几何学当然学得很棒,这个学园里的雅典公民加起来都远远比不上她。
但她身为一名女性,却是根本不可能走进这座着名的古老学园。
游水月微微偏过头道:
“我进不去,那你不也是一样?”
“就你这幅小孩子似的外貌,学园里面的大学者们可不会把你当一回事。”
哲学、数学、物理学、医学、地理学。
古希腊时期的西方就像同时期东方世界的诸子百家一样,迎来了人类知识的极大发展。
优雅的城市公民每日高谈阔论,吟咏诗歌,弹奏乐曲,人类的智慧在这种思辨之中迅速增长积累。
但所有的这一切悠闲与美好都建立在奴隶制度的基础之上。
奴隶、外邦人、地位地下的女人。
这些干着苦力活的人们供养着雅典的成年男性公民,让他们能不愁吃喝,有闲情逸致做这些高雅的、推动人类进步的伟大工作。
最终在几千年以后,聪明的雅典城市公民青史留名,他们的思想、艺术以及自然科学知识都流传了下去。
供养他们的奴隶与女性则成为了这个古典辉煌时代的小小脚注。
名字与微不足道的人生经历都化为了历史洪流中的尘埃,具体的个人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半点痕迹,成为了伟大辉煌时代背后那一片黯淡无光的无声之影。
在柏拉图的理想国之中,可没有为那些供养他们吃喝的奴隶留下一个体面的位置。
不过,柏拉图思想中的哲人王倒是与李恒想要构建的主角乐园有些相似。
主角乐园,本质上就是一个由他进行绝对独裁统治的理想国。
这个世界里仅有两个阶级,无限与绝对正义的乐园之主,以及乐园之中被圈养的无数个的主角。
无限生命体通晓无限的知识,能为所有被圈养的主角提供无限的物质资源,占据着绝对的力量,自身站在了绝对正义的立场上。
这正是哲人王的终极存在形式。
“入乡随俗,既然来到了雅典,那就按照他们本地人的规矩办。”
李恒倚靠在柏拉图学园的大门前,一道水镜在他身前浮现,映照出学园内部的景象。
“噢噢,看起来学术氛围还真不错,比我经历的校园生活有意思不少。”
众多身披衣袍的成年男性在学园里或走或停,偶尔会停下来激烈的讨论着什么,风貌很像是东方世界同时期的学宫。
游水月自无不可,她只是一个随行者,这个任性的老板想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
提拉着透明的凉拖鞋上前两步,淡蓝色的长裙随着转动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轨迹。
背靠在大理石立柱上,特工小姐侧着脑袋,眼睑下垂,分出一思心神望着水镜中展现的画面。
她知道李恒同样只在这颗公元前的地球上投入了很少的一丝意识,他的力量都在永恒暴胀创造的广阔宇宙中寻找火劫宇宙。
指数塔级的空间尺度,说起来就区区几个字符,但真要寻找起来,即使是他们这等生命体也要看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投注在这颗古老地球上的意识只是他在繁忙之中偷闲寻找的些许乐子。
“喔,开始了,柏拉图经典的洞穴之喻。”
这颗地球上的时间是公元前385年,今年四十有二的柏拉图走到了生命的后半程。
他留着茂密的胡须,略带褶皱的脸庞上有着点点雀斑,披着宽大的衣袍,乍一看很像是某些奇幻影片中的大法师。
被众多学生围在中间,柏拉图与众人挥手示意,开始了今日的思考与辩论。
在这种思考与辩论之中,他正在慢慢完善自己将会流传千古的着作《理想国》。
“想象一些人,他们从小被锁链锁住,动弹不得,甚至无法扭头。”
“他们住在一个通过长长的通道与外部相连的巨大洞穴之中,就连阳光也无法通过。”
“这些囚徒面对着墙壁,背后是一道高墙,高墙后有一团火。”
“一些人扛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从高墙后走过,火光将这些物体的影子投射在囚徒面对的墙壁上。”
“嘈杂的回声传到囚徒的耳朵里,伴随着各种影子形状的改变,构成了囚徒们认知中的全部世界。”
“他们看不到太阳的光芒与月亮的明辉,闻不到果实的芬芳与海浪的咸腥味,不曾知晓日月轮转、四季变化、潮涨潮落。”
“影子与回声就成了囚徒全部的现实,他们能谈论的就只是这种现实,以及对这种现实的种种经验。”
柏拉图被浓密胡须掩盖下的嘴唇露出了一个笑容。
“若是有一天解开捆缚住一个囚徒的枷锁,他转过头就会感到痛苦不堪。”
“明亮的火光让他眼花缭乱,他因此手足无措,晕头转向,想转头重新面对墙壁。”
“火光照亮的世界充满了各种他从未见过的缤纷色彩,让他见识到了物体并非仅仅只是墙壁上的阴影,而是各自具有不同的立体形状。”
“这一切让他感到混乱无措,习惯了洞穴与阴影世界的囚徒只想回到自己熟悉的正常世界里,回到自己所认为的现实之中。”
“将这个囚徒强行从洞穴带到太阳之下,他花费了很长的时间脱离阴暗世界的影响,得以直视太阳的光辉,而不是它在其他任何地方的投影。”
“这时他会回想起自己在洞穴中的囚徒朋友们,他们通过多年的生活经验,学会了如何分辨墙上的影子。”
“在囚徒之中,把影子看得最清、记得最准的那个人会被其他人称赞,他的能力会被认为是智慧,殊不知这影子不过是外界世界投下的阴影。”
“这时,走出了洞穴的那名囚徒才会明白,囚徒们认知中的智慧其实什么都不是。”
“他们是如此的可悲与可怜,只能被困在现实的一隅,沉浸在来来往往的影子之中。”
“但对于被困在洞穴中不见现实的囚徒而言,这名离开洞穴的囚徒经历的一切简直是天方夜谭、荒谬无稽。”
“囚徒们会认为离开洞穴徒劳无益,最终留在洞穴之内,不断地记录着墙壁上的影子,倾听着嘈杂的回声,并以此为豪,视其为智慧。”
洞穴之喻来到了尾声,柏拉图将自己的双手缓缓高举。
他的眼角慢慢地挤出了不少褶皱纹路,强忍着笑意从浓密胡须的下方挤出一句话总结道:
“若是那名走出洞穴的囚徒试图告诉其他囚徒外面的世界,试图解开他们的锁链把他们解救出去,那这些囚徒非得联合起来把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子杀了不可!”
“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这名历史上最聪明的人之一忍不住捧腹大笑,引得学园里的其他听众学生也都一起快活的笑了起来。
这幅场景看起来不像是讲学,反倒更像是什么脱口秀现场。
柏拉图的核心思想在于“理念先于其在事物中的具体化而存在”。
思想先于物质的诞生,事物的本质先于其具体存在。
世间万事万物都在一个独立于物质而存在的精神世界里被设计好,而后才展现于具体的事物之上。
这便是洞穴之喻的本意,柏拉图借此表达了自己的思想:
可感觉到的物质世界是根据纯粹的理念临摹的影子,现实世界只是理念世界派生出来的。
李恒观看着柏拉图学园中的景象,抬起双手“啪啪啪”地鼓起掌来。
眼见柏拉图准备进入到下一个阶段,他手掌一翻,掌心中多出来一张弯曲的小小画卷。
“biu~”
甩手将画卷扔入水镜之中,那画卷晃晃悠悠地落在了柏拉图身前不远处,显现出一道外貌普通的雅典青年男性身影,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混入了听讲的人群之中。
这人一出现就兴冲冲地伸出手来,凑到了柏拉图身前高声道:
“抱歉,我有一个问题十分不解,不知您能否给我一个解答?”
柏拉图的目光投向这名男性青年,他记忆里学园里好像没有这么一个人。
将这一丝疑惑抛在脑后,他笑着说道:
“是的,当然。”
那男性青年张开双臂,在空中画了一个巨大的圆圈,最后望着柏拉图,表情极其凝重认真地问道:
“被困在洞穴里的囚徒只能看到墙壁上的影子、听到嘈杂的回声,因此他们认为这便是世界的本来面貌。”
“我们这些身在洞穴之外的人当然一听就知道他们的错误,因为我们经验的现实世界就是洞穴之外充满阳光的世界。”
“但是,会不会我们看到的、触摸到的现实世界,其实就是墙壁上的影子呢?”
柏拉图闻言笑着点点头道:
“你很聪明,这便是我想要通过这个故事告诉你们的。”
“我们经验的现实世界只是对理念的临摹……”
正在他想要继续通过洞穴之喻引出自己的思想之时,那满脸疑惑的青年不太礼貌地伸出手打断道:
“不,先生,我并没有想到如此复杂的哲学论题。”
“我的意思是说,或许我们经验的这个充满阳光,有着果实芬芳与青草香味的世界正是那些洞穴囚徒墙壁上的影子,不过是一个虚假的幻象。”
“而洞穴里的阴影,那些看似被困在世界一隅的囚徒们所经验的世界,才是现实的原本面貌?”
柏拉图被这青年的论断说得也是一愣。
充满了各种丰富色彩,有着切实的触感,还有复杂气味与味道的外界才是虚假的幻象。
洞穴里墙壁上单调乏味的影子反倒是现实的原本面貌?
“洞穴里的影子是现实,洞穴外面的世界是虚假的幻象?”
“被困在山洞里的囚徒才是智者,身在外界现实的人反而是愚蠢的被捆缚者?”
柏拉图在内心重复着这名青年的论调,只觉其中似乎有不少有趣之处可以品味,心中瞬间迸发出无数思想火花。
周围突然传来一声声惊呼,将陷入沉思之中的柏拉图拉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抬头看向那名提问的青年,却只见青年的身体上充满了破漏与缺损之处,一道道五彩的光芒从其中投射而出。
光芒愈发稀疏,青年的身影就此消失不见,只留下了地面上的一幅小小画卷。
柏拉图蹲下身体,抬手拾起了地上的那副小小画卷,内心惊讶之余,若有所思地低声喃喃道:
“洞穴中的影子才是现实吗?”
这是一幅来自几千年后的全息投影。
三维世界只不过是经验的幻象,所有的信息都被编码在一张二维全息图上。
洞穴外的广袤大地、温暖阳光、香甜果实与无边海洋,都只是洞穴之中黑暗影子的临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