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高楼大厦飞快地从眼前划过，李衡看着那面水镜中映照着的另一个自己，突然打从心底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虚无感。
在无限的宇宙中有无数个银河系、无数个地球，地球上的每一个人都有无数个。
他们过去经历的一切、他们为之奋斗的一切、他们所向往的一切未来。
所有的这一切在宇宙中都在不断地发生、不断地轮回。
对于这个宇宙，无论是他这个人还是整个人类文明，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鼓掌声响起，将李衡从这种突然产生的虚无感中拉扯了回来。
李恒停下了拍手的动作，微笑着道：
“恭喜你，终于看到了这个宇宙的些许真面目。”
“无论你们这些有限的生命体做出了什么选择，这颗星球上的人类是迈向星辰大海还是就此毁灭，是进入大同共产社会还是进入一潭死水的赛博朋克世界。”
“在无限的宇宙层面上，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被打断了思路，李衡重重地吐了一口气道：
“没意义就没意义吧，本来我也不在乎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到底，这颗星球上的每个人都必然会死亡，生命中经历的一切、积累的一切都注定会随着死亡而消逝，这样的短暂生命又有什么意义？”
“我一直活到现在可不是为了这些狗屁意义！”
支撑着他一直活到现在的可不是那些听起来就很宏大的东西。
他将目光从那面水镜上收回，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双眼出神地望着前方空旷的路面，声音平淡地问道：
“既然有无数个地球，那么在其中的某些地球上，我的母亲还活着吗？”
问题结束的一瞬间他就得到了答案。
水镜中的画面突然一变，映照出的是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景象。
李恒指着水镜里的画面道：
“我更新了一下搜索条件，将你的记忆信息和有关于你母亲的信息描述输入了其中。”
“这颗地球上的你在进入社会工作不久之后就与大学里的女友结婚成家，现在已经生了一个孩子。”
“嗯，看起来是个还不错的家庭，可惜也并不长久。”
“在那颗地球上，你的母亲同样患了癌症，如果不计成本地全力治疗，大概还能再活上个三四年吧。”
李衡定定地看着水镜中的画面。
当知道了类似这样的地球还有无数个之后，很难再像是以前那样，切身感受到那种永远失去某物的感觉。
在无限的宇宙中，无论是个体还是文明，都失去了独一无二的特性。
在这样的世界里，似乎连死亡都失去了意义。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座椅，这个与他有着一部分同样人生经历的人，无论是外貌还是人格，都与他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你有着一部分和我相同的记忆，在你那颗星球上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吗？”
李恒摇了摇头道：
“不，我的人生经历不适合作为参考。”
“我所在的那颗地球被我完全抹去了生理意义上的死亡，全球的所有人在进入21世纪50年代后都获得了理论上的永生。”
他伸手在水镜上再次一抹，一幅全新的画面显现而出。
画面中是一个鬓角斑白的中年妇人捧着一个相框，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房间里。
“另一颗地球，那颗星球上的你因为一些意外猝死了，但你的母亲却没有得癌症。”
“我可以把这两颗地球连接起来，正好你们一个没了母亲，另一个没了儿子，两个凑一起也挺好。”
李衡静静地看着这幅全新的画面。
他似乎有些理解了，为什么身旁这个人的眼神总是会如此冷淡。
“不用了。”
李衡摇摇头拒绝了这一提议，收回了注视着水镜的目光。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若是再去体验一段时间这种高高在上的神之视角，恐怕他过往人生中的所有感情都会在这无限宇宙的重复景象中被消磨殆尽。
李恒看着男人的侧脸，微微翘了翘嘴角，打破了脸上那副三无的冷淡表情。
果然是世界上的另一个他，内心在乎的东西并不是他人，唯有自己。
急速行驶的智能汽车慢慢减缓了前行的速度，两人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这里是一片墓园，今天是李衡的母亲逝世一周年的日子。
一大一小两个人肩并着肩走进了这片没多少人气的公墓，若是忽略李恒背后那引人注目的三对翅膀，看上去就像是大人带着小孩。
这里的墓碑不再是用纯粹的石头铸就而成，它们都被换上了电子屏幕，上面播放着死者生前的种种影像。
看起来有种古代与现代强行拼凑在一起，不伦不类的怪异感觉。
在老龄化社会的初期，墓地的价钱像是曾经的房地产一样火爆了几年，卖给死人的房子变得比活人住的还贵。
可惜这种红火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没落了下去。
因为人工智能的兴起，保存和纪念死者的方式迅速地从耗费昂贵、形式大于实际的墓地，变成了更贴地气也更便宜的“电子墓碑”。
通过收集死者生前的影像与声音记录，人工智能公司为客户订制私人的专属虚拟人。
虚拟人可以再现死者的说话方式与行为习惯，能做到近乎于死者复生的效果。
这种虚拟人的出现渐渐地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如今只有不少惦念传统的老人还维持着使用墓地纪念死者的方式。
在这种科技变革的冲击下，昙花一现的墓地热潮很快就褪去。
为了吸引客户，墓地的管理者还弄出来了这种带着电子影像的新墓碑。
可惜没几个人愿意买账，反倒还赶走了不少坚守传统的老客户，两头都讨不到好。
穿过空空荡荡的墓园，两人来到了一座墓碑前方。
李衡蹲下身体，看着墓碑上闪动的影像轻声道：
“母亲死去的时候告诉我，以后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
“她告诉我，必然会到来的死亡让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只有短暂的一生，它让每个人都必须面临永久的分别。”
“这或许让人痛苦，但正是死亡让每个人的生命有了意义。”
“必然会到来的永别让我们学会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努力让短暂的一生变得更有价值。”
李恒双手抱在胸前，橙红色的圈圈眼望着那个古今结合的搞笑电子墓碑，突然低低嗤笑了一声道：
“生命有限的个体无聊的自我安慰。”
“死亡就是死亡，哪来的什么狗屁意义，死了就是什么都没了。”
蹲在地上的李衡闻言惊愕地抬起头来。
这话说得也太过分了，尤其还是在死者的墓碑之前。
他倒是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毕竟身旁这个人不仅是世界上的另一个他，而且还是远比他强大的存在。
况且他心里其实也是那么想的，否则也不至于这一年里都过得这么浑浑噩噩的。
这个如今改名为李衡的男人，因为母亲的逝去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周围所有的同事朋友都以为这种打击来自于母亲去世的悲伤，以为他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
但其实不是那样的。
他受到的打击，与其说是母亲逝去的悲伤，不如说是直观面对死亡时感受到的恐惧。
近距离看到一个曾经活生生的生命在病床上逝去，被塞入火化炉，变成一捧灰白色的骨灰，被放进一个小盒子里。
一想到自己总有一天也会经历同样的事情，一想到他一生中努力得到的一切，都会在死亡面前化为虚无。
正是这种死亡的恐惧让他一蹶不振，从大家眼中的三好青年变成了如今这幅浑浑噩噩的模样。
李恒看着这个蹲在墓碑前，神情迷茫空洞的男人，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相当可爱纯真的笑容，语气玩味地道：
“想要活下去吗?”
“告诉我，你想要永远活下去吗？”
这个男人内心中最渴望的东西从来都不是什么亲情、不是复活自己的母亲，否则也不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这个男人想要的东西很简单：一直活下去，摆脱无可避免的死亡带来的恐惧。
“你，你愿意让我永生？！”
蹲在地上的男人抬头紧紧地盯着李恒，这个外表看起来像是传说中的天使一样难辨男女的漂亮孩子，拥有着超乎想象的可怕力量。
李衡百分百的相信，眼前这个人有能力让他获得永生。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但是，你之前也说过了，宇宙中存在无限个地球、存在无限个我。”
“对你来说，让我获得永生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就算我死了，你也能随时找到另一个新的我。”
“就算如此……”
一只手掌按在了他的脑袋上，让男人的话语停了下来。
李恒沐浴着正午的明媚阳光，低头俯视着蹲在地上的男人。
明明是孩童般的单薄身材，却显得有种高高在上的超然感。
他脸上那可爱纯真的笑容消失，回归到了三无的冷淡表情，声音平淡无波地道：
“胆小鬼。”
“永生的希望就近在眼前，却连伸手抓住的勇气都没有，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他收回按在男人脑袋上的手掌，伸出双手在大气中做出一个用力撕扯的姿势。
纯白的阳光在他的双手之间被剧烈扭曲，一个流光溢彩、令人头晕目眩的球体出现在了那里，看起来像是空间被撕裂了一个大洞。
或者，不应该用“像是”，这个流光溢彩的球体就是时空中的一个洞。
研究过了宇宙弦，叠加上自身力量的进一步提升，李恒现在已经有能力制作另一种更为稳定的虫洞。
这是一种能长时间在宏观世界中存在，让普通人也能穿越的虫洞，名为洛伦兹虫洞。
用通俗的话来说，洛伦兹虫洞就是一个可穿越的时空门。
利用洛伦兹虫洞，李恒能直接将宇宙中相隔遥远的两处连接起来，构建一个可以供物体与生物穿梭的时空门。
虽然这种虫洞内部同样充斥着巨大的负压。
越是小的虫洞内部就越是危险，一个普通人大小的虫洞就能把强相互作用物质都撕扯得粉碎。
但李恒现在已经完全掌控了三大基本力，距离统一力都没有多远了。
他的力量足以让普通材质构成的物体获得超越夸克星的物理强度，在穿过仅有数米大的小型虫洞时仍旧保持完好无损。
周围的大气在这个虫洞附近被剧烈的扭曲，泄露出的一丝丝能量让空气变成了闪烁着鲜艳光亮的彩色等离子体，不停地发出呲啦呲啦的火花声。
在这片五彩斑斓的火花之中，李恒双手猛然向着两侧撕扯。
流光溢彩的虫洞被他拉开到直径超过两米，地面的土石都在虫洞泄露出的些许能量中化为了火焰与闪电。
一个身穿白色风衣，脸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的男人从流光溢彩的球体里迈步走了出来，隐藏在眼镜后面的那对黑色眼眸在等离子体绽放的光芒下看起来熠熠生辉。
“这就是你说的遥远时空中的另一个地球。”
他转过头来，目光在坐倒在墓碑前的李衡身上扫过，轻轻推了推眼镜，礼貌地打招呼道：
“你好，我是来自β-号地球的li-heng。”
“名字和你一样被人拿走了，现在你可以直接称呼我为白风衣。”
“我听说你很想获得永生、逃离死亡，看来我们的梦想都很相似。”
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根小小的喷射式注射器，纯白色的外壳上面刻印着一个黑色的迷你面具印记。
伸手把这个注射器塞到了躺倒在地、目瞪口呆的男人手里，这名来自β-号地球的白风衣站起身来，语气和善地解释道：
“我为你准备的见面礼，是我自己研制出来的产品，一种能缓慢、温和地调整人体基因序列的基因药剂。”
“它被我命名为【长生1号】，是我目前制作的最成功的产品，可以将智人的理论寿命延长到五百年以上。”
“虽然我的力量远远比不上能随意穿梭宇宙的那一位，但这也是我的一份心意，希望你能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