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瞪得滚圆，双眼中眼白的部分布满了一根根清晰可见的血丝。
天鸽从来没有想过，在家人和朋友面前总是表现得正常且得体的自己，竟然会在这样一款在老式平板电脑上运行的回合制策略游戏上翻了车，毫无自制力地连续玩了整整一个昼夜。
以他的体质，普通情况下即使熬了一整夜也不会如此疲惫。
现在的这种状态熬夜只是一小部分的原因，关键还是这个游戏太过耗费精力，从头到尾都需要投入大量的思考。
抬手用力揉了几下因为熬夜而酸涩难忍的双眼，天鸽望着屏幕上那间苍白的病房喃喃自语道：
“不应该是这个结局的……”
像是魔怔了一样不断低声重复着这句话，手指抬起又落下好几次，最后还是微微咬了咬牙，下定决心按了下去。
【公元2088年7月】
【鸿盟特级权限者王凡天走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但他的身旁却没有一个自己熟悉的人陪伴左右。】
【妻子、儿子、女儿，所有的家人都一一死去，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还在战斗，继续与来自联盟内外的敌对势力做斗争。】
【在生命的尽头，他回首过去，不禁扪心自问：付出的这一切究竟是否值得？】
如同上一次季鸿死去时一样的灰白画面，但这一次的旁白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哀伤与惆怅。
随着画面中病床上的老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段新的提示跳了出来：
【第一阶段结束，地球文明成功存活至2088年。】
【第二阶段开启，角色抽取中……】
“呼——”
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天鸽将手中的小平板抛到沙发上，身体用力向后倒去，整个人都陷入了柔软的沙发之中。
但他却没有闭目养神，只是睁着充满血丝的眼睛，双目无神地望着别墅大厅顶部的华丽吊灯，脑袋里还在回忆着游戏里的剧情。
一个昼夜的时间，天鸽一步一步地做出选择，走完了这个名为【王凡天】的角色整整四十年的一生。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在虚拟的游戏中全身心投入的原因，他竟然在精神上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自从游戏一开始季鸿死亡之后，统一团结的鸿盟高层缺少了能让所有人信服的绝对核心，在各自不同观点的冲突中内耗日益严重。
虽然托了人工智能的福，大量削减了上下级之间信息传递的偏差错漏，极大地提高了命令传递的效率。
但这种高效也在同时极大地放大了顶层少数人的个人意志。
说服他人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尤其是那些地位与你相当，甚至比你更高的人。
那些人每一个都有着一套自己的科学世界观，对自己的判断极度自信。
在这种冲突和内耗之间，鸿盟迎来了一个盛极而衰的转折点。
从游戏开始时的2048年起，鸿盟的人口出生率就小于死亡率，整个联盟的人口已经处于负增长时代。
但得益于人工智能的极大发展，这种负增长没有表现出明显的问题。
直到季鸿死后，这个问题才逐渐爆发了出来。
鸿盟的人种肤色单一，内部没有多少种族主义的问题。
但这只不过是因为鸿盟的成员国没有接收外来移民的传统。
一旦因为人口衰减放开移民，这个问题反而会比自由商业联盟更严重。
天鸽这四十年的游戏历程就是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按照鸿盟2048年的人口衰减速度，最多三十年内，这个有着二十亿人的庞大联盟，成员就会减少到不足现在的一半。
而且人口结构将会持续维持倒金字塔形，年轻人越来越少。
弱人工智能的确可以解决一部分基础劳动力不足的问题。
但它们却无法成为孕育新思想和新科技的土壤，也无法改变老龄化社会下人类整体越来越低的欲望需求。
毕竟它们不会去花钱消费。
所有的传统鼓励方法，对于这种人口减少的问题都没有丝毫的帮助。
从结果上看，这种人口衰减本质上来自于鸿盟的高城市化率和全民教育。
教育程度越高的个体，其思想就越是会脱离身体基因本能的限制。
他们对自我的重视程度超出了基因本能对传承后代的渴望。
基因不在乎个体的存续，完成了繁殖任务的个体会被毫不犹豫地抛弃。
但聪明的人类发明了许多方法欺骗自己的身体，即使无需繁衍后代，也能得到基因繁殖带来的奖赏。
相较于抚养后代带来的巨大时间成本和经济成本，还不如将这份高昂的代价花在自己短暂的一生之上。
天鸽尝试了许多种方法，都没能扭转整个鸿盟的这种思潮，阻止人口的雪崩式减少。
在他的认知中，鸿盟的成员比他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亚人族过的生活都要好得多。
头顶上没有牢牢压着他们的教会贵族和富人阶层，更不会出现什么“人杀了宠物要偿命”的奇怪律法。
扭转这些人的思想风潮应该不会太难。
然后游戏的后续发展就给了他狠狠的一耳光。
无论是纯血人族内部的种族冲突，还是这种大范围不生育后代的行为，在他过往的世界观中都是难以理解的问题。
也正是因为他推行的种种政策都没有奏效，整个游戏的环境变得对他越来越不友好。
政敌的攻讦，民众的质疑和不信任，还有来自联盟外部的压力。
面临的各种复杂问题让天鸽越来越感受到自己的无力。
即使是这颗星球上地位最顶端的人之一，他能做的事情似乎也并不多。
就像是一只挡在巨轮面前的蚂蚁，只能等着被历史的洪流碾压而过。
再次回忆了一遍四十年的剧情，天鸽眨了眨疲惫的双眼，像是人形猫咪一样躺在沙发上舒展身体，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虽然也有他第一次上手，不熟悉这个世界的世界观的原因在内。
但新手难度的关卡就如此困难，这个《文明》游戏的开发者肯定不怎么会赚钱。
复杂冗长的世界观和游戏流程，劝退新人的游戏上手难度。
与天鸽以前体验过的一众“充钱就能变强”的废人养成式游戏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啵”
一声塞子被拔出的声音响起，天鸽维持着懒散的姿势躺倒在沙发上，睁开疲惫的眼眸抬头望去。
那只长着四条尾巴的黑猫正蹲在一盏吊灯上，用一条尾巴举着一只橙黄色的酒瓶往嘴里“咕噜咕噜”地灌着酒水。
装满了酒水的瓶子转眼之间就见了底，黑猫砸吧了两下嘴随口点评道：
“味道还可以，普通的好喝。”
然后那只酒瓶子就在黑猫的尾巴之中消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不仅喝酒，连瓶子都要吃个一干二净。”
“教会的科技胜过外界不知多少，说不定他们就有办法能察觉出我的问题。”
“我的猫祖宗，到时候你可以拍拍屁股跑路，我怎么办啊？”
持续了整整一昼夜的高强度思考让天鸽的精神在亢奋与恍惚之间形成了一个平衡，此时的状态跟喝醉了酒的人差不了多少。
蹲在吊灯上的黑猫歪着脑袋看着沙发上的猫人族青年，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这一声爽快的回答让天鸽昏沉沉的脑袋都在瞬间清醒了不少，拖拉在沙发上的猫尾巴一个激灵，像是响尾蛇的尾巴一样高高弹起。
“不是，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要是之前那样单纯的对话还好说，没有什么实际的东西，其他人也不会对我有太多想法。”
“问题是我手中莫名其妙多出来一块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平板电脑，而且还对着它玩了整整一个昼夜。”
“我可不相信教会对高等学院的学生没有任何掌控能力，我进来之后的一举一动说不定都被他们看在了眼里。”
天鸽的确想要让教会和团长都认为他拥有某种特别的力量，以此引起他们的顾忌，好让自己拥有更多的操作空间。
可是他现在连一个新手关卡都没通过，依旧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弱鸡。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和这只祖宗猫顶多只能算是认识而已。
万一有哪个贵族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找上门来把他抓走研究一番，天鸽可不认为这只猫祖宗会出手帮他。
黑猫闻言歪了歪脑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了像是人类微笑般的表情，语带赞赏地道：
“小伙子，直觉很准嘛。”
“有个女人已经站在你旁边看了你一整天了，我觉得她肯定是对你有意思，赶紧起来跟她打个招呼吧。”
这一下子天鸽完全清醒了过来，全身肌肉骤然紧绷，十指顶端的尖锐利爪向前凸出，手臂上出现一根根明显的血管痕迹。
鼓动全身力量做出即将攻击的姿势，天鸽却铆足了全身的力量向着别墅的巨大落地窗跳去。
双腿上膨胀的一块块肌肉让他的身体轻易地跳出了十米开外，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从大厅的中央抵达了落地窗前的位置。
“嘭”
剧烈的撞击声伴随着一丝丝清脆的骨骼断裂声，一种不久之前刚刚体验过的、极度熟悉的疼痛感再次袭来。
这块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钢化玻璃在他的撞击下竟然纹丝不动，反而将巨大的冲击力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哎呀，咱们的小猫咪还真是不小心啊，难不成是玩了一晚上的游戏把自己玩傻了不成？”
充满诱惑意味的女声响起，一名披散着黑色长发的高挑女子面带笑容地坐在客厅正中央的沙发上。
上身穿着一套黑红相间的连衣裙，修长的双腿上却套着一双黑色的高跟皮靴，不太搭调的怪异打扮在她惊人的美貌面前却反而变成了最好的衬托物。
一对清澈明亮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在地上捂着脑袋痛苦挣扎的天鸽，众多不同频段的电磁波以她的身体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身体表面散发着些微的光芒，从射电波段一直到x射线波段的全方位扫描。
从这座别墅，一直扩展到外面的花园，直到周围上千米范围内的整片别墅区。
没有，依旧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昨天一样，她完全察觉不到那台老式平板电脑是怎么突兀诞生的，仿佛它本来就存在于那里一样。
毫无疑问，这是来自【神】的力量。
眼前这个名叫天鸽的猫人族小子就是新诞生的神选者，而不仅仅是外貌相似的巧合。
或许也正是因为神的力量以黑猫的形式出现，所以天鸽才会一直保持着孱弱的猫人族血脉。
特殊的神选者，这可是非同一般的好运气。
脸上的笑容少了几分做作的魅惑之意，身材高挑的女子从沙发上站起，高跟皮靴踩踏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躺倒在地上的天鸽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阵模糊，这个距离自己十米开外的女人就已经蹲在了自己的身前。
一只白嫩的手掌轻柔地按在了他流淌着鲜血的额头上，细腻的肌肤给人以白玉一般的滑腻感。
清凉舒适的感觉从手掌上不断传来，瞬间就将他肉体上的痛苦抹除得干干净净。
眉头微微蹙起，白皙漂亮的脸蛋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心疼，女子像是哄孩子一样，语气温柔地轻声道：
“小可怜，一直以来在这座城市里肯定受了很多苦吧。”
“不要害怕，从今以后教会就是你最安全的港湾。”
额头上的痛苦连同熬了一整天的精神疲惫都在这只手掌的抚摸下消失无踪，但头脑清晰的天鸽内心反而更加懵逼了。
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躺倒在地的猫人族青年求助似的把目光投向一旁的黑猫，这只猫祖宗现在就飘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好戏。
察觉到天鸽的目光，黑猫低下脑袋道：
“看我干嘛？”
“我就跟你说了，这女人站在旁边看了你一整天，她肯定是看上你了。”
呵呵，还是一如既往地不靠谱，果然不能指望这只祖宗猫能帮他。
天鸽脸上表情的些微变化一览无遗，身材高挑的女子看的分明，这位新生的神选者又在与那个自己看不见的神秘生物交谈。
手掌上的动作不曾停下，女子轻轻抚摸着天鸽的脸颊。
她仿佛对这张脸有着难以抑制的渴望与憧憬，那蕴含着各种复杂情绪的目光直看得天鸽全身发毛。
偏偏这只手掌的主人强得不可思议，搞不清状况的天鸽现在连动都不敢动弹一下。
这种状态持续了近一分钟后，女子才不舍的收回了手掌，注视着天鸽的眼眸道：
“对了，还没跟你做自我介绍。”
“我的姓名是赵以晴，从今天开始就是你在高等学院的导师。”
“希望……不，是一定。”
“今后的三年里，我们一定能一起度过一段愉快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