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难得真情在,天若有情天亦老。
想要成为人上人,就要够狠,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就要做到绝对无情。
程开甲发迹于平田军,十几年来寂寂无名,加之不是江氏族人,在人才济济的江家,举步维艰,空怀一身武艺,奈何无法伸展,身边的同龄人都成为了统兵大将,他还是一名默默无闻的百夫长。
岁月催人老,怀才不遇的人,总不愿郁郁久居人下,就在他准备离开江家,去外面再闯一片天地的时候,江瑞生在万军之中,发现了他、启用了他、提拔了他。
江瑞生让他感受到了尊重、信任和重视,于程开甲而言,这已经不再是知遇之恩那么简单了,而是再造之恩!
知己难逢,所以,他发誓,对江瑞生,他要以命相陪,誓死效忠。
所以,当江瑞生命令程开甲向山下混战一团的两方人马投掷巨石时,程开甲犹豫了一分,也仅仅是犹豫了一分,却还是照做了。
兄弟情谊和功名富贵,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
程开甲手中令旗临风招展,得令后的江家士兵们四人一组,有条不紊的合力搬运起百十来斤重的巨石,上装至机枢,涂抹大量火油,随着程开甲一声令下,士兵们同时点燃火种,巨石表面劈啪火起后,人挽而投之,石块弹发,石声震烈如霹雳。
山下,正在厮杀的左右两军和刘懿的中军,听到山上动静后,纷纷抬头,只见燃起熊熊烈火的巨大石块遮天蔽日飞来,火光映照天地,晴空霎时昏黑,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头上。
火石还未落地,所有人的心里都被砸出了裂缝,江家骑兵们根本未等下令,便赶紧望风而靡,勒马散走,并不是他们惧怕生死,毕竟只有保住性命,才能反戈一击,场面登时大乱。
倒是左右军杀红了眼的平田军士们,不管李二牛如何擂鼓,始终不为所动,提刀奋力追杀四散逃开的江家骑卒。杀一个赚一个,杀两个赚一双。
刘懿稳坐马上,波澜不惊冷静如亘,当此形势,已经黔驴技穷,除非天动神人在场,否则任你千百算计,也无济于事。
我恨呐!为何我刘懿不是入了境的文人?
来吧!江瑞生,今天已经死的够多了,也不再差这些大好儿郎。
今日之局,必有一方死绝,否则,决不罢休。
平田中军将士们在柴荣的指挥下纷纷立起大盾,遇到这种情形,只能碰碰运气了。
轰隆隆,一颗硕大火石率先砸在分布稀疏的平田中军,带走了四条人命,那种震撼心灵的恐怖,更将人的战意抽剥一空。
一颗、两颗...,三十余颗火石如群星坠落,将平田中军砸了个稀巴烂,死伤者蔽地,血流盈堑,百条人命立刻被带走,其中一颗直接奔着刘懿轰来,小娇娘心念涌动,一剑祭出,那石头碎成了无数瓣,洋洋洒洒落地。
一波投完,第二波、也是最后一波火石紧接来临,大石断断续续地投出后,山上霹雳车杠杆承受不住巨大压力,全部折损。
左军,比张虘高一个境界的江意阑,已经逼得张虘节节后退。忽然,江意阑身感后背灼热,回头一瞥,一颗火石向其当当正正地砸来,江意阑躲无可躲,索性将兵器往张虘身前一压,张虘拼力格挡,两人僵持不下,只等火石一击双响,把两人砸成肉饼。
一个人只有一条命,江意阑也跟别人一样,很珍惜自己这条小命。只可惜,他偏偏又发现了世上还有一些比性命更可贵的事。将死之际,江意阑厉声喊道,“为我江氏基业,万死不辞!”
生死一线,就在火石还有五六丈便要落地之时,一柄长刀从江意阑的身后疾驰飞来,刷地一下便抹了江意阑的喉咙,那刀的主人周抚滑地而行,对着张虘的屁股用力一踹,张虘被远远踢走,周抚借着弹力,反方向滚走。
落石厚葬了江意阑,张虘与周抚相视一笑,血流山下定龙蛇,周抚在阎王面前,抢回了张虘的性命。
巨石不长眼,平田军的地面上已经被砸的体无完肤。
就在张虘、周抚力战江意阑的同时,柴岭顶着断断续续投放的第二轮火石,正带着四百孤勇,追杀着四处逃窜的江家骑卒,俗话讲‘兔子急了还咬人’,江家三千骑兵这一战打的本就窝囊,再加上千夫长、监军先后战死,进攻平田右军的江家骑兵中硕果仅存的百夫长江橙来了血性,不再奔逃,拉上十余骑卒,向柴岭择路掩杀而来。
柴岭岂非善类,拎着卷刃的环首刀,一往无前地向江橙冲了过去
骑卒手中长枪自然比柴岭手中环首刀长,一寸长,一寸强。但是环首刀却更灵活,更快,招式的变化也远比长枪更多,两方刚刚交手,柴岭便带走了两具尸体。柴岭连续战斗,气力有些不济,显然很想赶快结束这一战,出手间已使出了全力。
就在他以全力去对付面前骑兵的时候,一块儿火石的背后,忽然有个人窜了出来。原来是江橙借混战之机下马绕后,此刻,他拎着一把薄而利的雁翎刀,刀光一闪,斜劈柴岭的左颈,这是绝对致命的一刀。
柴岭察觉,匆忙闪躲,虽然在危急中避开这一刀,前胸却已空门大露。一名江家骑卒的长枪立刻闪电般刺向了他的心脏,柴岭无法闪躲,只得伸手抓枪,自己借力滚地而走。
拉开两方距离的柴岭,左手血流不止,小拇指已经被枪尖挑掉了一半,筋骨齐断,仅剩一小块儿皮肉连在手掌上,随着柴岭剧烈喘息,小拇指当啷着来回悠荡。
柴岭将刀插在土中,右手快速扯下了左手小拇指揣入怀中,阴森一笑,“回去找个好医家,还能接上!”
柴岭看了看插在土里已经卷刃到无法使用的刀,俯身随意捡起了一柄,向江橙杀去,“哼哼!老子玩刀的时候,你们还在舔你娘臭脚呢!”
少年刘懿曾经极度不理解天子刘彦慢刀割肉的做法,总觉得作为君临天下的帝王,应该有一种挥斥方遒的气魄,扭扭捏捏成何体统!
而今看来,是自己错了!
第一轮投石过后,第二轮火石在空中接续有力地飞来,战场之处仿佛毁灭的地狱一样,空中那凶猛的气劲如腾空坠落的金色长龙,如一条扭曲盘旋的大蛇,时而又似一道金色霹雳。
刘懿与江瑞生继续山上山下对望。
二叔,你的底牌也快打光了吧?
想着想着,刘懿的视线顺着一颗火石即将坠地之处,落在了右军惨烈的厮杀之中,柴岭单人提刀,正与江橙所带的十余名骁骑厮杀,江家十余名骑卒配合默契,你退我进、你攻我守之间,柴岭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正在中军指挥战阵的柴荣,见到兄长危难将死,犹豫了几分,钢牙一咬,将令旗甩给副将,兀自提刀向柴岭跑去,监军李二牛见状,动了动嘴,却没有说话。
刘懿动了动嘴,也没有说话!
兄弟连心,柴荣不去,注定此生难安!
柴荣面冷如刀刮,动比疾光,瞬间便闪到柴岭身后,刀芒闪烁,两名意图背后偷袭的江家骑卒倒在血泊之中。柴荣转手拽住柴岭的脖领,用力向中军方向一扔,大声呼喊,“哥哥,好好活下去!”
火石落下,柴荣、江橙同归于尽,无声又无息。
柴荣的出场,就好像秋天的落叶从枝上掉在地上那样短暂,却暖了柴岭那颗越长大越薄凉的心,今后,他不仅要洗刷冤情,还要承载着弟弟的寄托,活下去,活到老死!
柴岭欲哭无泪,四十年风雨共砚,切磋拳剑,情景宛在目前,临风远念,想弟弟风采笑貌,百年后当如昔日也。
“江家儿郎个个才俊、勇武不畏死,如此江家,怎能不定霸中原?”江橙死后,山上的江瑞生死死盯着刘懿,生怕他跑掉,边看边说,“司徒兄,要不,你下去玩玩?”
司徒象天也未回话,待投石落尽,如幽魂般飞下伏牛山,直奔中军而来。
十息过后,黑衣黑袍的司徒象天黑帕蒙面,倏然出现在刘懿面前,司徒象天全身都是黑的,又瘦又长的身体就像是一根黑色的箭,刚刚身法之快,也像是一枝离弦的箭。
乔妙卿也不废话,拔刃离鞘,剑气冲天胆气舒,全身衣袂飘飞,鬓蝉不整,剑芒暴涨,凛冽的杀气,立时弥漫全场,淡橙色剑气奔流涌动,直接开杀。
致物境的文人各有手段,像司徒象天这种夜间伫倚僵死之物作战的,没有了傀儡依仗,实力便会大大折损,只能仰仗控制傀儡的缠丝劲气与乔妙卿互斗,两人见招拆招,一时间竟不分胜负。
尖锐而短促的风声划空而过,伏灵山上,程开甲令旗再度招展,张家兄弟的左军和黄家兄弟的右军闻令起鼓,开始缓缓向刘懿中军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