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
在城里最繁华的街道,有一家名为“永安当”的当铺,和众多店铺一样都是唐家旗下的产业。
当铺掌柜曾是景天的父亲,可随着其父母亲去世,掌柜便落在一个贪财小气的吝啬鬼头上,景天、茂茂、何必平都是为他打工的伙计。
此刻,唐雪见快步走入其中,十八岁的靓丽脸蛋上挂着疲倦与悲伤。
“死猪头!”
她一进去就大喊大叫。
“哎哟我的唐家大小姐,您怎么又来了~”掌柜一瞅,顿时诚惶诚恐地跑出来。
此前唐雪见与景天斗嘴怄气,她大闹永安当,把一堆值钱摆件给砸了个稀巴烂,尽显刁蛮小姐的气势,把掌柜的心疼得直滴血。
“景天他人呢?一声不吭就消失了两天,还答应每晚陪我去采露水,不讲信用的家伙!”唐雪见有些幽怨地道。
但令掌柜松了口气的是,她并未像过往那般打砸胡闹,而是和正常女孩子一样鼓着腮帮子生着闷气。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景天那臭小子去哪了,我看他是根本不在乎这两天的工钱!”掌柜回答。
“唐小姐,赵老板没骗你,我们也没找到老大,他在前天早上忽然就消失不见,啥口信都没留。”茂茂背着一大箱子路过门口。
“景天你去哪了,五毒也失踪了,爷爷好像快撑不住了,我好害怕~”唐雪见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呢喃。
虽然都姓唐,可偌大的唐家真正与她真心相待的也就一个爷爷,非要算,贴身丫鬟和她关系也很不错。
除此之外,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全都针锋相对,明里暗里互相使小辫子,把唐家搞得跟后宫似的,最主要还是三叔伯唐泰心思不正。
就在这时,一名二十左右的姑娘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道:“小姐!大夫说老爷快不行了,老爷想在临终前再见你一面!”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全都大惊失色。
唐雪见不由分说,立马朝唐家堡疾驰而去。
茂茂等人愣了愣,也赶紧跟了上去。
“嘶~这唐家要变天了,希望不要波及到我永安当。”掌柜自言自语,琢磨着明儿就去抱唐泰的大腿。
此时的唐家堡。
唐坤的院子里围满了人,男女老少无不泪流满面,尽管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场面是到位了的。
“大哥,您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唐泰趴在唐坤床前,一张老脸满是悲伤。
在他身后,站着唐家直系子孙和女眷。
“雪见~雪见~”
弥留之际的唐坤虚弱地蠕动嘴唇,含胡不清地喊着孙女的名字。
他双眼无力睁开,只能费尽全力地撑起一条缝,试图在人群之中找到那道最想见的身影。
曾经辉煌霸道的唐家之主,江湖中人人敬畏尊崇的老前辈,如今只能面黄肌瘦、毫无血色地躺在床榻之上,气若游丝地维持着最后的生命。
“爷爷!爷爷!”
听见熟悉的声音,意识模糊的唐坤甚至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觉,可直到唐雪见的身影闯入他震颤的视野,当他逐渐冰凉的手被那双温暖的小手紧紧握住时,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爷爷!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你要相信自己能挺过来,我、我,我马上用昨晚上给采摘的露水给您熬药,等我!”
唐坤猛的拉住唐雪见的手,不让她离去,紧接着苍白的脸颊居然浮起红润之色,他摸着唐雪见的脑袋说:“雪见啊,你就是唐家下任堂主,可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最后找一个值得托付的人过幸福快乐的日子。”
“我知道我答应你,爷爷你别说了,你躺着休息吧~”唐雪见语无伦次地抽泣道。
“休息~也是时候休息了,雪见,别哭了。”唐坤轻飘飘地道。
“爷爷?爷爷?”唐雪见看着眼睛紧闭不再言语的唐坤,一股庞大的恐惧在胸腔升起,瞬间让她遍体生寒,一时间大脑空白,手足无措地紧握着唐坤仅有一丝余温的手。
从此以后,她再也听不见这个人的声音,推开家门也没了熟悉的身影。
强烈的悲伤冲击着她的认知,大脑也开启了保护机制,释放出某种物质将她麻痹,生成的无形之膜隔绝了她对外界的感知,不至于在第一时间被悲伤冲垮。
“三叔伯?爷爷他?”唐雪见只能求助于屋内最亲近的人。
“大哥他已经死了,他操劳了一生,也确实该好生休息了。”唐泰感慨道,并对身后的妻子、儿女使了个眼色。
“哇——”
“大舅爷!你不要走啊!”
霎时,众人唱戏似的齐刷刷地哭天喊地,院外乃至唐家之外围着的众人顿时得知,唐老堂主已经去世。
而后,在唐雪见的恳求下,众人离开了屋子,留她为唐坤清洁遗容。
可不足半小时,门被猛的推开,唐泰带着众人气势汹汹地闯入。
“你们?这是干什么?”唐雪见不明所以。
“哼,大哥说堂主之位由你接替,这件事恐怕不太妥当,”唐泰止不住地嘴角上扬,“因为唐家堡不能让一个外人夺走!”
“三叔伯,你在说什么啊!”唐雪见一头雾水,怒斥道,“爷爷尸骨未寒,你就急匆匆地谈论这些!”
“此事事关重大,我不得不冒犯大哥,”唐坤将一个密封的本子扔给唐雪见,“你自己看吧。”
“你居然拆开了爷爷的密纂!”唐雪见接过,越看,脸色越是难看。
“我若是不拆开,才叫酿成了无可挽回的大祸!”唐泰正气凛然地大吼,“你唐雪见只是大哥当初捡到的一个野种,根本不是我唐家血脉,大哥也是糊涂,竟然把唐家交给你?”
唐雪见看完爷爷的私密日记本,顿时明白三叔伯所说不假,她只是景天父亲捡到、唐坤收养的一个弃婴,因为是在雪中相遇,故而取名雪见。
“来人,把唐雪见,不对,把雪见小姐送出去,我唐家大门不是外人随随便便就能踏入的!”唐坤不再掩饰丑恶的嘴脸,完全把唐坤的尸体视作空气。
“不要,求求了!爷爷,让我再看看爷爷!”连遭打击的唐雪见浑身无力,只能被几位习武的侍卫架着拖出去。
“等一下。”唐坤似是想起了什么,但绝非善心大发。
他转过身,露出阴厉狰狞的笑容,“还不能把你赶出唐家,我唐家至宝五毒兽是不是还在你那里?”
唐雪见愣住,“五毒?我不知道。”
唐坤居高临下地道:“不知道?它前几日与你在百毒楼,接着就消失不见,你说跟你没关系,说不通吧?”
“我真不知道,我也在找它,”背了一口黑锅的唐雪见当即反驳,“而且五毒去哪跟你有什么关系!它是一个独立的生命!”
“跟我确实没关系,但跟唐家紧密相连,”唐坤大义凛然地朗声道,“因为五毒兽乃我唐家之物!谁也没有权利独自占有它,所以,雪见小姐,在我还有耐心之前将它交出来。”
见唐雪见依旧不开口告知,他挥挥手,“先带下去,把大哥的葬礼举行了再说。”
……
次日清晨。
两道身影从蜀山方向而来,进了渝州城。
“白豆腐,那些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是啥?”景天好奇地指着城市上空的灰雾。
“从锁妖塔逃走的妖怪,没想到它们已经跑到了这么远。”徐长卿当即就想拔剑收妖。
“大庭广众之下你就想舞刀弄剑?!”景天急忙拉住。
徐长卿略一思索,也觉得不妥,“那这样,景兄弟,你先回去,我去捉妖,渝州城附近妖物横行,既然看见,那就不能放任不管。”
这一路上,景天被徐长卿一大堆婆婆妈妈的大道理整怕了,赶紧说道:“好啊,你快去吧!”
徐长卿也不多言,麻溜地往妖气最为浓厚的地方跑去。
景天悠哉悠哉地回了永安当,看见茂茂与何必平后一脸傲然地道:“过来,听老大给你们讲述我这几日的英雄事迹!”
两人一听来了兴致,立马搬来凳子洗耳恭听,因为景天正从背包里抱出来的东西看上去不假也不无聊。
一个祭坛一样的方正盒子,透着邪祟。
一个银色的将军头盔,透着威武。
一把造型帅气刻有符文的长剑,透着杀气。
关键这三样东西都颇有质感,一看就知道来历不小且十分昂贵,瞧见景天拿出了真材实货,便知道他不是在吹牛皮。
接下来,景天根本不给两人说话的机会,自顾自地滔天不绝起来。
他讲述了被魔尊追杀、蜀山奇遇等事情,并指着桌上的盒子说道:“这个盒子万万不可以打开,蜀山掌门那老头说这里面装着他们几人的邪念,一旦放出来就会天下大难!”
“那为什么交给你?”何必平往后躲了躲,狐疑地问。
“他说我是救世主~”景天臭屁地撇撇嘴,“要我找齐五大灵珠打开神界天门,把这盒子扔天池里面洗干净,只要完成这事,他就答应把永安当给我!”
“哇靠,永安当啊!那太好了,老大,我们赶紧出发吧,”茂茂激动地道,可突然想起什么,“等等老大,我有事要跟你说,对了,唐家老堂主去世了!”
“什么?你刚才怎么不说?”景天脸上的得意之色瞬间消散,担心地问,“猪婆呢?”
“你刚才也没给我们机会开口啊~”何必平抱怨道。
“唐大小姐被唐家囚禁了,唐泰放出消息,说她不是唐家血脉,不准她参加老堂主的葬礼,好像还要把她驱逐出唐家堡,真的好可怜啊~”茂茂同情地低声道。
“这其中一定有阴谋!”不知为何,景天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在胸腔燃烧,让他无比愤怒,“走!把猪婆救出来!”
“好!听老大的!”茂茂二话不说紧随其后。
“你们疯啦?那可是唐家堡!”劝说无果后,何必平挂着苦瓜脸屁颠屁颠地跟上。
三人一路跑至唐家堡,自然遭到一身白色丧服的侍卫堵截。
“看我的!”
大体重的茂茂一记蓄力加速,将自己作为人肉炮弹射出,一举将几个侍卫给撞翻在地。
景天趁机进入了唐家,等候他的则是一根根实木的训棍,只见家丁们在唐泰的命令下把景天三人团团围住,然后手起棍落,三人只能被动挨打,不得不往门口后撤。
当然,一些家丁并未全力挥舞,顶多装装样子。毕竟唐家遭难那一夜景天与唐雪见是实打实地帮了忙,这一点有目共睹,若非他俩找到了五毒兽,在座可能到现在都是行尸走肉的毒人。
都是底层,何必互相为难呢~
“唐泰老杂毛,给老子出来!”景天一边吃痛,一边扯着声音大骂。
而此刻的唐家正厅内,正在举行唐坤的葬礼,亲朋好友、各大门派代表都前来参与,而当上代理堂主的唐泰都快压不住上扬的嘴角了。
今日过后,他便可以去掉“代理”二字。
“唐泰你给我滚出来,你凭什么囚禁猪婆!”
“你个老不要脸的,想抢夺堂主之位就光明磊落,搞些阴招连我都看不起你!”
这时候,景天的声音跨越几个庭院传入众人耳中。
“简直胡闹!几个地痞流氓都解决不了!”唐泰老脸一红,对着躺在棺材里的唐坤抱拳道,“大哥,您安息之日遭此喧闹,我定饶不了他们!”
说完,他带着几名侍卫大步流星地赶去。
“臭小子,唐家岂是你撒泼的地儿!”
哗哗~
唐泰腾跃十几米来到景天身前,重重一掌打在其腹部,接着两下扫腿就把茂茂、何必平踢飞。
“呕~”
景天蜷缩在地,早上在蜀山吃的馒头白粥都吐了出来。
他咬牙切齿地站起身来,狠狠盯着唐泰说道:“就算雪见不是唐家人,但她找到了五毒兽救下了你们所有人,难道这还不够吗?为什么要囚禁她!”
唐泰哼道:“满嘴胡言,五毒兽本就是我唐家之物,就算没有唐雪见,我一样可以用它解毒,她不过是趁乱偷走了五毒兽,巧合之下成了你们口中的恩人!”
景天被气笑了,“我自认为阴险奸诈,可在你面前,自愧不如。”
唐泰蹙眉,依旧保持着正人君子的姿态,“我唐家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来人,把他们三个抓起来,明日公开棍刑,以儆效尤!”
“欺人太甚。”景天真的怒了。
嗡嗡嗡!
突然,远处半空有凌冽的风声临近。
只见魔尊给予的那柄魔剑如一抹蓝光飞来,自动粘在景天的手中。
这一瞬,景天犹如变了个人,杀气腾腾地挥舞起魔剑。
呼轰!
嘭隆!
根本不需要任何花哨,普普通通的一劈一砍就能挥出实质的蓝色剑芒,将桌椅一分为二,将地面斩出沟壑,惊得众人连连后退。
不明所以的唐泰下意识去接了一剑,仅仅一个照面就被斩飞出去,剑气贯体,震伤内脏,当即就是一大口鲜血喷出。
这一幕,将仙凡有别的差距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景天这般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状态没有维持太久,在一剑劈爆头顶横梁后,透支极大的他也随之昏迷。
“把他们三个抓起来!”唐泰颤颤巍巍地站起,“那把剑也给我拿过来。”
嗡!
然而,魔剑没了使用者,居然还能自动飘起,有意识一般挡在景天身前,用实质的杀气阻止任何人靠近。
就这样,茂茂与何必平赶紧带着景天与魔剑狼狈逃离,唐泰为了脸面也没有派人去追,继续主持完唐坤葬礼。
……
当夜。
唐家堡,地下囚牢。
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唐雪见被捆在一根十字柱子上,身上可见很新鲜的淤青伤口。
在她对面,唐泰一脸不耐烦地把玩着一瓶瓶毒药,“雪见啊,你也知道咱们唐家毒药有多么可怕,比刚才所受的皮肉之苦更加折磨,你是扛不住的,所以听三叔伯一句劝,老实交代五毒兽的下落,我马上放你走,还送你足够的盘缠。”
唐雪见虚弱地抬起头,白净的脸蛋满是污渍与泪痕,“我真不知道它在哪~而且我就算是知道,也绝对不会告诉你,五毒绝不能落入你这种人手里!”
唐泰砸吧着嘴,“大哥已经下葬,如果你说出来,我就允许你去祭拜他。”
唐雪见怔住,失魂落魄地哭泣道:“爷爷,爷爷,还是没能再看你一眼~”
“敬酒不吃吃罚酒!”唐泰猛捶桌面,胸口的剧痛让他憋着一窝火,“实不相瞒,我已经派出了唐家最精锐的搜寻弟子,只要五毒兽还在渝州城附近,它就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打开药瓶,将一枚毒药强行塞入唐雪见口中,“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顶多生不如死,我唐泰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更不会辱没唐家名门正派的声誉,这么做只是为了唐家的未来,而你唐雪见,是偷窃唐家至宝的贼,理当遭此待遇。”
看着桌面那十几个瓶瓶罐罐,唐雪见倍感悲哀,莫名地想起了罗如烈,只是没想到,那般境遇自己这么快就亲身体验到了。
“呜——”
很快,生效的毒药就让她没有精力去思索,腹部的绞痛瞬间让她浑身冷汗,疼到无法言语。
“侄孙女,长夜漫漫,我们有的是时间。”唐泰阴沉着脸笑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