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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斯塔夫公爵已经看到了聚集在普拉尔森林外围的人群,并做好了准备,但队伍中的喧闹声仍然让他有些惊讶。它们是来自陈旧的头盔面罩下的嘶吼,还有崭新武器未能品尝鲜血的不悦。此处的空气是锈红,带着扑面而来的辛辣气息。那是无数打磨武器的油脂和塞连士兵常年与酒为伴所产生的奇妙化学反应。油腻,粗犷,厚重,刺痛着公爵的神经。第三次讨逆圣战,塞连士兵的人数比曾经的教会外籍军团的总和还要多。光是普拉尔森林外围就集结了近万人,谁知道在西境其他战场还有多少人,而塞连国内还有多少预备军。

古斯塔夫本能地咳嗽了一声,一个军官从人群的某处发出咆哮。接二连三的呵斥与怒骂声很快让乱糟糟的人群平静下来。

当他走下缓坡时,一名被人群挤压的轻装步兵摔倒在他面前。他的脸肿了一块,似乎是有人给了他一拳,当此人被附近的老兵推回人群时,他身旁的战友发出低沉的威胁声。

无数塞连人拥挤在此,他们中大部分人的盔甲与兰斯的民兵团一样杂乱无章,少部分人则更加混乱。他们三三两两地从那些勉强能满足兽人审美标准的营帐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就好像因空气中的清新味道而沉醉。其中大部分塞连士兵都是佣兵、强盗、乡巴佬和杀人犯,他们都不确定之后将发生什么。

作为入侵腹地的先头部队,他们当然会在这里。古斯塔夫公爵多少有些不甘,他渴望领导一群真正的战士,在轻松攻克茶花领的防御后,与老朋友猩红大公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对决。

然而现在他手下只有风暴之狼军团有资格被称为真正的战士。他们全员身着黑甲,脸上纹着各式各样的凶恶图案,就像紧握的拳头上沾满鲜血的指虎一样醒目,即使在此处标记和制服的混乱中也能一眼认出。他们以连队规模聚集在一起,或是更多地站在咆哮的战争傀儡周围,身穿厚实的板甲,准备与巨兽一同破阵。光着上身的机械师们在他们周围疾驰,汗流浃背地照料着隆隆作响的钢铁巨兽,而血迹斑斑的战旗则在引擎风扇的热气中飘荡。

“狗崽子,别挡路!”路德维西·冯·亨德尔咆哮着(就是那个曾在战场上击败劳伦斯的塞连冠军),用手中的战锤在人群中捅出一条路来。另外几个风暴之狼的士兵也在古斯塔夫公爵身旁举起了他们的重型盾牌,以免那些没脑子的野蛮人伤到他们的将军。古斯塔夫穿过人群,微笑着伸出一只手,对朝他咆哮的每一名士兵点头致意,并策划着他们痛苦的死亡。

亨德尔握紧了他的战锤,不确定是否在有人越过盾牌时向人群抡起武器。这比他想象中的护卫更像是一场决斗。“大人?”他用请求的目光盯着古斯塔夫,只要他点点头,或是回应一个眼神,他和风暴之狼们便会毫不犹豫地冲进人群,粗暴地驱散他们。

现在看来,他们本该一直留在他身旁的。但这也并非不可弥补的失误,毕竟在这种情况下死上几个渣滓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古斯塔夫看着疯狂的、嘴角泛着泡沫的野狗和伤痕累累的面孔,微微皱了皱眉。仅凭外表他就能看出这些士兵中哪些人做过强盗,哪些没有。在进军前,他给予自己一点时间来接受这一切。

一个军团就在他眼前,他们足以摧毁自由之城以外的任何大型城市,而自黑暗时代后,塞连帝国的军队很少以如此庞大的规模集结。

该说是教会击败了极北的兽人吗,让塞连帝国得以抽出大量驻守边境的军团参战。现在古斯塔夫已经不在乎是全能之主做到的这一切,这已经不重要了。他不是召唤他们的人,他们现在的欢呼也不是为了他。

奥菲莉亚是一场风暴。

而他只是尚未完全消逝的旧时代回声罢了。

“大人,我认为这实在有点小题大做了。”亨德尔微微垂头,对古斯塔夫说,“那小子的领地并不大,拿下它本不需要这么麻烦。”

“你觉得那孩子的领地会毫不设防?”

“这倒不是。但您告诉过我,我们击败了兰斯,但也为此付出了一万七千人的代价。”

“所以你想说什么?”

“嗯,除非他们有五万人,否则根本不需要我们上场。”

亨德尔小声发表了他的评论,所以没有其他人听到他说了什么。古斯塔夫很庆幸自己脸上的皱纹很深,要不是这样,拥挤在周围的人群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他嘲弄意味的笑。

他们正在普拉尔森林外围等待教会代表以西结大主教的到来,古斯塔夫坚持以应有的礼仪迎接盟友。风暴之狼被选为迎接教会代表团的仪仗队,而前排负责执旗的士兵则是冠军亨德尔亲自从风暴之狼中挑选出的精锐中的精锐。

塞连帝国与教会的联盟关系并没有普通民众想象中那样亲密无间,所以这是件严肃的事,至少对于军团的指挥官来说是。

在如此重要的场合,随心所欲惯了的亨德尔从未感到过自在,但出于对公爵的忠诚,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项任务。不过,要不是他在古斯塔夫公爵耳边偷偷地贬低敌人,嘲笑教会代表团的装腔作势,公爵本来可以更严肃地对待此事。

“我的意思是,那个大主教,还有他的废物跟屁虫们,如果他们打仗的造诣能赶得上念经的一半,那这场仗早就没咱们什么事了。要我说,那个教皇小姑娘也真是辛苦,明明自诩全能之主的代言人,手下却都是些酒囊饭袋。”

确实。比如说那位还在路上的以西结大主教,他很胖,胖得惊人。亨德尔身为风暴之狼的冠军,身高不过两米出头,以西结大主教比亨德尔还要高上半头,他那巨大的腹部也非常…惊人,这使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有四肢的球体,而不是一个人。

他的身材格外不寻常,因为亨德尔迄今为止见到的其他神职人员都是瘦弱而轻盈的。尽管对他们的神权政治和社会关系十分厌恶,但他不得不承认,他们是一个可怕的团体。

而塞连帝国的各族人民,都和优雅沾不上关系。除去没有优雅的资本外,塞连人的性格也倾向于简单直接,男人和女人都喜欢用拳头解决纷争,不像奥拉神国——除了个别高级神职人员外,艾尼西亚人和维尼西亚人的服装都很朴素。清凉的草鞋和宽松的粗布长袍让人很难一眼看出对方的身份是否尊贵,也只有仔细观察他们的腰带是金属还是皮革或是麻绳才能区分他们的身份。以古斯塔夫公爵了解的情况看,神国人民在日常生活中养成了同样简朴的习惯,却过着远离战争和暴力的和平、压抑的生活。

根据塞连帝国密探的说法,只有在圣格里高利节期间,神国人民才能合法表现出过度情绪。在节日期间,神国的许多日常社会行为规则都会被暂停,允许暂时的放纵,这对长期生活在压抑环境中的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意想不到的快乐。

作为一个塞连人,古斯塔夫不关心这些,但身为风暴之狼的指挥官,他知道军团中的不少人都对要为教会卖命而感到失望,在这点上,他确实无话可说。塞连人自己也说不上他们所期待的盟友会是什么样子,但肯定不是刚从马车上走下来的那座摇摇摆摆的肥胖肉山。考虑到多数塞连人都是在山地附近的恶劣环境中长大的,直到他们离开家园,参观其他国家其他地方的其他文化与生活前,他们甚至从未见过任何可以被称为肥胖的人。

仪仗队的士兵排成两排,面对面,在中间留出一条宽敞的大道,让大主教和他的随从走过。令人意外的是,与他的羔羊们不同,这位大主教没有戴上象征神性的面具,而是露出了一张满脸是汗、面色潮红、长着牛蛙般脖子的中年秃顶男人的脸,他身后跟着几个衣冠不整的女神官,似乎是喝了酒,又做了些不可描述之事,一行人只能以缓慢的步伐前进。

大主教慢吞吞地瞪了身旁的女神官一眼,两个年轻的少女便捧着紫色的花篮,把新鲜的花瓣撒在他前进的路上,等着他的沉重脚步把花瓣碾成有香味的浆糊。

“仪仗队,敬礼!”在古斯塔夫的示意下,亨德尔喊道。他把头盔的面罩放了下来,风暴之狼们整齐划一地做出流畅的动作,一手抚胸一手持戟交击,并微微躬身。

“勇敢的战士们,向你们致敬。”以西结大主教微笑着,行走时挥动着一只浮肿的手。“赞美全能天父和祂的一切慈悲,汝等当受神恩护佑。”

“请允许我对您的到来表达敬意,大人。”古斯塔夫说着,走上前去迎接他。亨德尔站在他身后,环顾四周,为公爵必须表现得谦逊有礼而感到无奈。

公爵身穿塞连贵族的仪式铠甲,他的罩袍刚刚烫好上过浆,用暗金色的线绣出了风暴之狼的标志。“我是弗雷德里希·冯·古斯塔夫,风暴之狼的指挥官。”

“军团指挥官?”大主教慢悠悠地扬起一边眉毛,“那么,你是此地的最高指挥官?这些人奉你为主吗?”

“我们都是全能之主的羔羊。”古斯塔夫纠正道:“如果您想问我是不是他们的领袖,那么答案是肯定的。”

“很高兴见到你,军团之主。我们有很多作战细节需要讨论。你的战士非常渴望…呃…征服。用词无关紧要,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今天,我们会并肩作战,开启塞连与神国关系的全新篇章。方便来我马车上谈吗?有些问题并不适合当众道出。”

“当然。”古斯塔夫说着,跟随大主教向马车走去,“您会用全能之主的思想启迪我等,对吧。”

“启迪?”大主教的肥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很好,启迪。消除朦胧,驱散黑暗,带来光明的意思。不错,这个用词很妙。我还以为塞连人对我们有太多的误会。我希望将胜利的曙光带给各位。”

……

一个准备出击的军团驻地总是很繁忙,但当古斯塔夫公爵、以西结大主教、他的随从和其他有头有脸的人物离开后,这里几乎安静下来。

他们离开后,备战的士兵和军需官们又回到了日常的准备工作中。没有了无用的不速之客存在,机械师开始弥补浪费的时间,确保所有战争傀儡都加满燃料,每个齿轮都上了油,能以最佳状态作战。

亨德尔留在了原地,而与大主教随行的女神官则拿出了一些决定他和他的战士们命运的东西。

“这是全能之主的馈赠,亦是奥菲莉亚圣座的恩典。”那女人试图把手中的药水瓶塞给风暴之狼们,但亨德尔和他的战士们都知道自己不会被部署到正面战场,他们决定不去管大主教和公爵之间的讨论结果会如何,也不去理睬眼前这个唧唧歪歪的女人。作为精锐老兵,他们得把主要精力花在更有用的地方,比如准备武器或检查盔甲。

在敌方腹地的部署充满了危险,但风暴之狼们的命运就是如此。在接敌前,他们需要完成无数的准备工作,以确保无论身处何种绝境,他们都有一线生机。亨德尔摇头晃脑,假装没听到那女人的话。他一边整理着口粮和备用武器,一边大声与战友讲着荤笑话,直到那女神官实在忍无可忍,把药水递到他眼前,他才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活计。

“有事一会再说。”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友善些。

女神官瞪了他一眼。“你想寻死大可不必等到上战场。毕竟,有事一会再说,有命不急着丢,反正你不觉得活着有什么好,对吗?”

“我可不想死,小姐。这正是我为何让你等会再说的原因。”

“那就收下它。”

亨德尔瞥了一眼药水,那漆黑的粘液让他皱了皱眉,“救赎之血?”他暗自寻思,教会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慷慨了?

“这是‘殉道者之血’。”她解释道,“一般来说只有守夜者和异端裁判所的少数审判官会携带。在陷入危机时服用,可以强化服用者的感官,使其变得力大无穷,能以一敌百。”

“看起来可…不怎么样,对吧?”亨德尔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药水。“所以呢?假如这药水真的那么神奇,为什么没批量生产?”

“啊,塞连人当然不理解它的珍贵之处了。”女神官看其他风暴之狼也来了兴致,便故作矜持地哼了一声,“这曾经失传的秘药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几年前才被成功复刻。因为制作流程复杂,原料珍稀,且服用后会留下不可逆损伤的缘故,它并没有大规模生产。”

“那么它应该被放在金库里当传家宝。”亨德尔微微一笑,继续低头检察盔甲。

“也许吧。”女神官不置可否地说,“但如果它能在关键时刻逆转战局,为何要让它躺在金库里蒙尘?”

“言之有理。不过我只是个粗鲁野蛮的塞连乡巴佬,配不上…”

“您只需带上它。如果一切顺利,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假如,我是说假如,攻势受阻,您身陷重围,便可服下它逆转战局。有必要多上一道保险,对吗?谨慎一点总不会是坏事。”女神官将挎包递给亨德尔,“这里一共有二十瓶‘殉道者之血’,请将它们交给最英勇的战士使用。这是圣座的慈悲,也是以西结大主教对塞连勇士的敬意,请务必收下。”

说完,不等亨德尔再拒绝,她便把挎包挂在亨德尔的臂弯上,快步离去了。哭笑不得的亨德尔把手伸进挎包,拿出一瓶药水仔细端详。这东西既像液体,也像肉块般的柔软固体,而且拿在手上,貌似还能感觉到温度…难道,这东西是某种生物?还是活的?

“您还好吗?”一个风暴之狼看亨德尔的脸色有些难看,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亨德尔以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他。

“您还好吗?”他又不放心地重复。

“嗯?”亨德尔朝马车的方向瞥了一眼,“嗯,还好,兄弟。抱歉,我刚才走神了。”

“您确定吗?您的脸色不太好,大人。”

“我没事,里姆斯基。”亨德尔把手中的药水塞进口袋,“忙你的去吧。你知道的,这次行动会很危险。”

“但我觉得您状态不对。”

“别管这个!”亨德尔坚持说,“去吧,加固一下盔甲,打磨一下武器,干什么都好,总之,去做准备,直到我传唤你,懂吗?”

“遵命,长官。”里姆斯基说,尽管他完全无法理解亨德尔的变化。

亨德尔目送他前往补给处,然后他把手伸进口袋,犹豫不决地把玩着那瓶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