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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劳伦斯依然记得,他在刚来自由之城时郁闷了一整晚。值得一提的是,这是他第一次品尝这个世界的酒。或许是因为烦闷,又或许是因为他并不适应这种辛辣的饮料,总之,三杯酒下肚,劳伦斯就感觉眼前的世界开始慢慢旋转了。

不会吧…劳伦斯有些疑惑地晃了晃脑袋,他自认为酒量不差,至少不会三杯就倒。

“喜欢这种感觉吗?”卡琳斜躺在吊椅上,懒懒地晃着手中的空酒杯。劳伦斯顺着卡琳的视线向窗外望去,灯火通明的街道上人满为患,即使厚实的石砖和玻璃在最大程度上隔绝了外界的喧闹,劳伦斯也还是感觉头晕眼花,耳边嗡嗡作响。

“也许…还不错。”劳伦斯的目光落在卡琳的裙角上,慢悠悠地补充道:“只是我还不习惯。”

卡琳能听出劳伦斯语气中深深的疲惫。这不难理解,当下的生活一无所有,对未来的生活无能为力,既没有鼓励他前行的信念,也看不到任何微弱而遥远的希望。

“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去习惯。总有一天你会感慨,自己曾那么年轻,能去做那么多事,甚至会奢侈到用如此宝贵的时光来唉声叹气。”

“你…您多大了?”劳伦斯总觉得卡琳身上有种诡异的违和感——她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却总端着一副处变不惊的姿态。也许一些圆滑世故的贵族子嗣也喜欢故作深沉,但刻意装出来的姿态终究会露出马脚。劳伦斯猜测是某种极为悲惨的变故让卡琳成了现在这样——习惯沉默,不苟言笑,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不近人情的气质。也许,只是也许,她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年轻?

“询问女性的年龄就像询问商品的底价一样不明智。”卡琳并不生气,反问道:“知晓秘密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打算拿什么来交易呢?”

“抱歉,我…无意冒犯,只是…有些好奇。”劳伦斯口齿不清地说道。

“那就再来一杯?能把我灌醉就告诉你。”卡琳挑衅似的敲了敲空酒杯。

“好。”劳伦斯有些不甘心,他已经在力量与战斗技巧上输给了一个女人,假如就连酒量也输掉的话,那劳伦斯最后一点自尊恐怕都保不住了。

“两杯白兰地,要最烈的。”卡琳饶有兴致地看着劳伦斯吃了苦瓜似的僵硬表情,挑了挑眉毛。

……

半小时后,卡琳把已经走不了路的劳伦斯扛在了肩膀上,穿过小巷,向贫民区走去。一肚子的酒让劳伦斯无视了半夜的寒气和肮脏的街道。现在他感觉脑袋晕乎乎的,却相当快活。清冷的空气、昏暗的街灯、以及卡琳身上那股淡淡的体香,都让他飘飘然。酒确实是好东西,可以麻痹神经,让人忘记烦恼。劳伦斯摇头晃脑地唱起了一支来自家乡的民歌,傻乎乎地笑着。

这旋律让卡琳的脚步顿了一下,她有些烦躁地敲了一下劳伦斯的脑袋,骂道:“喝醉了就安静点,再唱就把你扔到下水道里!”

劳伦斯抗议似的哼了一声,挣扎了一下,想为自己保留一点尊严——他想自己走几步,证明他没喝醉,区区几杯酒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卡琳牢牢地拽着他的胳膊,没能让他如愿。

“别乱动。”卡琳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我…我能…”

“能什么?就你这点酒量还想做什么?嗯?要不是我扛着你,现在你连路都走不了。”

“谢谢…你是…好人…谢谢…”

“别老觉得谁对你好就是好人,像你这种傻乎乎的家伙哪天被人卖掉都不奇怪。”卡琳别过脸去,气呼呼地说道:“轻信他人,心肠太软的人在这个世界只有被欺负的份。你别觉得我扛着你是对你好,我只是不想让你喝醉了在酒馆闹事而已。作为我的手下,喝得烂醉在外面胡闹,到时候公爵还不是要怪我管教无方?”

劳伦斯有些黯然,心生感叹。虽然在卡琳看来他只是个无知的孩子,但他并不傻。假如卡琳真的没安好心,就不会带他去见公爵,在灰鳌那个变态面前护着他,更不会在他心情低落的时候陪他散心喝酒。她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并不是什么坏人,这点劳伦斯还是明白的。

“你是…真的…好人…”劳伦斯嘟囔道:“我知道你…只是不善于…说话…并不是…”

卡琳突然松开了手,一把将劳伦斯扔在地上。可怜的骑士啃了满嘴泥巴,撑着地想站起来。突然胃液翻涌上来,让他“哇”地一口吐出了腥臭的秽物。

“你才认识我几个小时而已。”卡琳眯着眼,用深邃的眼眸凝视着趴在地上呕吐的劳伦斯,“永远别觉得你看穿了谁,这世上每个人都戴着面具。人性的宏大和复杂是你根本想象不到的。知道为什么你总是吃亏吗?因为你不管什么时候都把想法写在脸上。如果不想让人知道你的想法,光会控制面部表情是远远不够的,你得学会收敛目光、放松身体、放缓呼吸。”

劳伦斯觉得满嘴酸味,但那酸味不仅是胃液。卡琳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呢?她一边嘲笑着他的幼稚,一边教导他道理,然后还不让他表示感谢。他感觉自己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武力,酒量,城府,他甚至都比不过一个小姑娘。多丢人啊,一想到自己现在的狼狈样,他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为什么要选择我呢?”卡琳远超凡人的听力捕捉到了劳伦斯小声的咕哝。对她而言,这声音就像地行龙骑士冲锋时的咆哮一样清晰,即使周围的声音相当嘈杂,到处都是醉醺醺的笑声与歌声。

“因为你不算太蠢,也并非无药可救。”卡琳突然深吸了一口气,揪着劳伦斯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

“看着我。”她说。

劳伦斯察觉到卡琳眼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息,这让他全身每个毛孔都本能的散发出恐惧。

“你怕我吗?小家伙?”卡琳问。

劳伦斯吓得酒醒了大半,他当然很害怕。现在他才想起卡琳并不是什么外表柔弱的小姑娘——夜鸮虽然体型不大,但也是猛禽的一种。在兰斯人的文化中,这种昼伏夜出的凶物总是和不详与死亡联系在一起。卡琳身上的血腥味是如此浓烈,以至于劳伦斯因恐惧久久无法开口,只能点点头作为回答。

“我的同僚们也怕我,所以他们只敢介绍外乡人来应聘我的副手。他们,监管者,掌握着这座城市大多数人的生杀大权,平日里横行无忌,却会惧怕我。”她嘲讽地笑了笑,在劳伦斯畏惧的目光中捧起他颤抖的手,“多讽刺啊,所有人都对我敬而远之,一个傻乎乎的孩子却觉得我是个好人。”

寒意透过劳伦斯僵硬的指节,传导到卡琳的手心。小巷肮脏的地面上堆满了牲畜的内脏和开膛破肚的野猫尸体,散发出的臭味萦绕在她的鼻腔里,混着劳伦斯身上令人作呕的酸臭味,久久无法散去。但卡琳不在乎,阔别已久的死亡、腐烂味道无法使她感到不快。

“我不喜欢忘恩负义的人,因为你对我说了谢谢,所以我才选择你。”卡琳继续说道:“如果没有我,娱乐区会成为犯罪最猖獗,治安最差的城区。在你之前有许多人都通过了考核,却从没有人能理解我的工作有什么意义。”她突然愤怒地喘着粗气,咬牙切齿地咒骂道:“除了公爵外没有一个人感谢过我,一个也没有!那些肮脏、龌龊、卑贱、*欲的蠢猪们从没想过,他们之所以能在这里逍遥快活,不会因为一把金币、一杯好酒、一个漂亮女人、一场存在争议的赌局滚进粪坑里厮杀,都是因为我在用没人认同的野蛮手段震慑着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是啊,之前来考核的人都无法容忍在不受欢迎的,残忍的,邪恶的,心理扭曲的费舍尔·卡琳手下工作!只有你,天真的小骑士,会感谢我,称赞我是个好人。我真的很好奇,你是否听说过我会把罪犯的四肢折断,将他们吊在驻地门前,待他们嚎叫到连呜咽都发不出时再处决他们?你是否知道有三位监管者被我的钉锤砸成了肉酱?你是否知道我亲手杀了自己最亲近的姐妹?不,你当然没听说过,因为如果你知道我做过什么,还能说我是个好人,那你肯定是个比我还凶残卑劣的怪物。”

“我确实不知道,但即使我知道,这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劳伦斯用尽全力控制着自己不再颤抖,用尽量连贯平稳的口气说道:“您对我…很好,这就够了。我始终…相信,会在何时…何处与谁相识都是命运…的安排,我该对此心…满意足。我感谢您给我机会,也感谢您愿意教导我。或许…您让我看富人区那出闹剧,还想…带我去贫民区,就是想…让我明白每个人都活得很…辛苦吧。对我而言,您就是好人,这是毋庸置疑的…”

“随便你吧。”卡琳笑了起来,却是满眼悲凉,“命运,既然你相信命运,就该知道它经常会用子虚乌有的希望蛊惑你,让你受更多的苦。假如你能见我所见,你又怎么敢寄希望于人性?不过随便你了,傻小子,怎么看我是你的自由…”

一阵鼾声打断了她的陈述,卡琳这才发现劳伦斯已经睡着了。最后一杯白兰地确实够劲,轻而易举地让他进入了梦乡。卡琳沮丧地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厌恶的啧了一声,用纤细的手指拉起劳伦斯手腕,拖拽着他向旅店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