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着实是个无聊日子。
高中生并不爱升旗仪式——夏天太晒,冬天太冷。现在接近后者,原本早读偷闲打瞌睡的时间给占了,自然开心不到哪去。
而且还恰好是两天周末假之后,人总是懒洋洋的。
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回课室途中瞥见外墙有几块部分干净新洁不少,但大多数都不会在意——包括白瑾。
善后工作做得很好,先是安排记忆修正工作,所有非从事超凡工作的普通人的记忆都从妖兽袭击被篡改成瓦斯爆炸。学生们上了几天网课之后,今天才回归学校。一应损坏的事物都已修缮完毕,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啊对了,其实妖兽袭击并不存在,大部分损坏都是白瑾打出来的。
那是【无存之境】大规模传播感染后制造的集体幻觉,那天的伤员其实基本是踩踏导致的。
要想出现那种突然冒出妖兽的灾害,首先繁城的自然条件就不符合——附近没洞天。
只有周边存在洞天时,才会在周期性的空间震荡中导致有洞天中的妖兽以外闯入现世——也就是所谓的妖灾了,现在也不是妖灾期,下次还得再过一年呢。
但白瑾也没有将真相上报的打算,一来这事受升华之仪的隐秘性庇护,也就是宋安安最爱说的命运,二来没证据,三来这事只有几人轻伤。
只能替雪瑜向伤员还有苦恼于灾害发生原因忙里忙外的对策组暗暗道声歉了。
唔,不,他还是把医药费打过去吧,以家里的手段也不难。
且记下,回头提一嘴。
物质补偿不一定能彻底解决问题,但总能解决部分需求。
“喂白瑾,作业。”
“额……”
有这回事?
面对黑着脸的王倩月,白瑾只得挠挠头,好不尴尬。
“我前几天有事。”
确实有事,昏迷那几天且不说,周末两日他都在陪女孩。周六半天在外面,其他时间大部分在床上、沙发上、浴缸里……咳。
王倩月懒得听他解释,扒在他桌上在表格里“白瑾”后面的空格打了个叉。
“那你自己和老师解释去。”
说着,学委小姐就绕过他向她闺蜜递手。
“安安,作业。”
令王倩月没想到的是,她的学霸闺蜜竟是脸色一窘,挠挠后脑——那神态与方才的白瑾有几分神似。
“阿额……”
又是咬嘴唇又是撇过眼,支支吾吾半天,在王倩月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宋安安才低声说道。
“我自己去找老师吧。”
“……”
王倩月狐疑地看了看这俩同桌,总觉得过分巧合了。大胆猜想一下,难道说……
安安你背叛组织了?!
呜……
王倩月哭丧着脸走了,白瑾收回目光,瞧了眼同桌。
“你居然也来了。”
“要申请休学。”
“我以为你就去跑一下教务处不会来课室的。”
“因为雪瑜和我说她这星期想上学。”
“原来如此。”
其实他、他们也是这个缘由才来的。
那问题来了,现在正在翻墙的那位呢?
“我出去一下。”
低语一句,站起身来,就像往常做的那样,仅留一个幻像在座位上。正欲走时,与灵雪瑜对上眼睛。
她什么都没说,但眼神又好像在说“去吧”。白瑾愣了愣,轻咬一下嘴唇,坐了回去。
算了,现在是上学。
那个人,不去管她也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
唔……
没什么特别的,和她在意识世界里见到的大差不差。
[真是的,来看什么呢,不就一个普通高中嘛。]
此时并不由她掌控身体。
“我只是想看看。”戴耀月和自己说话从不拘谨,“而且我们呆在白瑾家里也没事做。”
[呵,借口。]
小月挺清楚的,其实另一个自己一直在设计如何改造义体,根本不是她说的“没事做”。
[你不就是想来找他。]
提及白瑾,少女面色微红,鼓着脸跺脚。
“唔~~我就看看。”
[切,你就死……]
忽然,响亮的铃声打断了她们的交谈,没过多久便见到有学生在校道上飞奔。
是午餐时间了,走走停停地闲逛了半个早上,戴耀月顿时觉得腹中空空——饿了。
[别想着去食堂了,他们这要饭卡的,你顶多幻化一身校服混进去,但又没卡。]
啊,该走了吗……
还没去看过白瑾呢。
[哟哟哟,难道不是你不敢?]
“呜嗯!”
常人看不见的角落,女孩抬手划拉出一面镜子,对着镜像嘟起嘴,气鼓鼓的。
“嗯哼?”忽然,又是一道声音混入,“似乎我来的不是时候?”
“咿——”
戴耀月仿若被猎人吓到的小兔,耸肩回头,认清来者时,竟是踉跄一下。
“我……唉?”
神色与语气皆是一变,原来是藏起来让小月出来应对了。她撇撇嘴,扭头看着白瑾。
“干嘛?”
“吃饭吗?”
“?”
少时,白瑾又回来了,提着饭盒。
“吃吧,饭盒没用过的。”
接过饭盒和一次性筷子,瞧了眼,没动手,只是以审视的目光上下瞧着白瑾。
“你不去陪你妹妹和女朋友?”
“之后会的。”白瑾顿了顿,“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
放下饭盒,戴耀月挪动屁股稍稍远离了少年,满脸警惕地护着胸口。
“……”白瑾本想叹气,但也只是张了张嘴,“别多想,我本来就有事找你,只是今天你自己来了。”
“一个多情的男人突然抛下两个女友来找我,很难不多想。”
“我在你眼里是这个形象吗?”
“你好,是的。”
说着说着,她还捧起了饭盒,饭菜并不出彩,只是饭堂出品的,普通高中的饭堂能好吃到哪去。
但她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公主,不嫌弃。操起筷子正要扒拉一大口,动作却生生止住,蹙着眉,似乎在自言自语什么。仿佛是妥协了,并拢双腿,饭盒放在膝上,小口小口地夹着吃。
这是什么别扭淑女——白瑾知晓这时吐槽肯定惹人不高兴,当然没说出口。
“所以,找我什么事?”
隔着三四个身位,二人交谈
“聊些关于未来的事。”
“什么?”
“升华之仪。”
筷子稍停,沉默数息后,她夹起一块肉片往嘴里送去,咀嚼着、思考着,咽下。
“怎么,解决繁城的问题就来解决我这个不稳定因素了?”
没有回答,白瑾没有看到,目光投向球场,并没有关注任何特定的东西,只是习惯睁着眼。
“从理性角度看,你确实是不稳定因素”——如果是刚刚陷入意识世界、被唤醒记忆那时候的话,白瑾一定会这么回答吧。
但现在……
“不,没这回事。”
“我曾想过把你送进少管所”——甚至这样的话他都不打算说了。
现在,他已不觉得戴耀月是那个他曾设想的恶人了,只是个怒气冲冲、为了保护重视的存在而反击复仇的小姑娘而已。
所以他这么说了。
“有些事已经过去了,时间回溯也让一些事没再发生。仍记得你犯下的错误的人,只有我们了。现在,我希望你别再那么冲动,不要牵扯到无辜者的生命,好吗?”
戴耀月抿嘴,没有反驳。
“嗯。”
对她来说,一个重要的承诺,便要在此应下。
“知道了,我……”再度回应,驱使身体的已是另一人,“我们,不会再那么冲动了。”
“那就好。”
没有去说什么“要是违反约定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这样的话,白瑾还是没法对不久前通力合作的战友太苛刻,况且她还抱着某些异样的情愫。
“对了,有件事我还挺好奇的。”
他总是擅长转移沉闷的气氛。
“之前还在洪都的时候,有次我碰上了……”
他把当初在夜里意外遭遇戴耀月,并且她将刻印交予他的事说了。
那时明明见着她死在眼前,第二天他却还碰见了戴耀月。现在得知身份后回头去看,挺古怪的。
听完讲述,戴耀月筷子戳着下巴,似是思考了一会儿。
“你已经知道,我们不是普通的人格分裂。”
“嗯,本质上是两个神魂,用西方的说法就是灵魂,”
以超凡界的学术观点来看,这其实已经是两个人了。但两个戴耀月拥有相同的记忆、同一个身体,对外表现其实就像人格分裂者而已。
“我们俩可以随意交换刻印。唔……举个例子说明吧。当她持有刻印,但是我掌控身体的时候,刻印不会显露,可以隐藏天选者的身份。但不化作灵体脱离肉体的话,没办法使用天选技。比如这样。”
“嗯?唔……”
感受到刻印的共鸣忽然出现又消失,白瑾先是挑眉,随后微蹙,很快眉头又舒展开。
他想明白了一件事:难怪当时在餐厅初见面时,两人都坐一桌了却没察觉她是天选者。
真是方便的能力。
“按你刚才的说法,你所看见的那套义体是我用能力铸造出来战斗用的。可以让我保持战斗力的同时与她分离,危险就不会去到她身边。而你说我当时中了黑炎,那我大概是……”
死了,她没说出口,他也是。
忽然,戴耀月揪住胸口,紧咬着嘴唇。
她……很伤心。
白瑾一时间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小月还是耀月,但也罢,默默看着就好,这是属于她们的时刻。
“……别盯着我看啊。”
戴耀月别过脸,藏起脸色,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快哭出来的样子。
不是为了他,只是,从他口中得知这些已经没再发生的事,她也好,“她”也好,镜子的两面,永远分不开的、一直守护彼此的她们不由得庆幸……
此时的她们仍在此处,真是太好了。
过了片刻,校道上,学生们熙熙攘攘地往教学楼返回,戴耀月终于咽下了最后一根青菜。
“别聊这些了,不是要说未来吗?”她沉着声,将饭盒放置一旁,“你打算怎样?继续打下去吗?为了许愿?”
“是要继续。”白瑾的下一句话出乎了她的意料,“但不是许愿,我不需要那种玄乎的东西。”
“?”戴耀月惊讶得眼睛睁圆,“那你是为了什么,自保吗?”
如果是的话,那和她岂不是……
“有一点这方面的原因。”
白瑾的话语却是掐灭了她的念头。
“但主要还是……呵,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待升华之仪的吗?”
“不知道。”她选择直说。
“一场天灾,引起了人祸的天灾。我真正想做的,是制止。”
“这……”
那一瞬间,戴耀月觉得,此时二人间不过三四个身位的距离,却遥远得仿佛她永远无法触及他。
“我不是拯救世界的圣人,我不会看见电视播报的灾害千里迢迢地跑去帮忙,但是……”
这可能是他头一次向她述说理念。
“我是监督者,升华之仪的特性让它无法被执法机关观测到,只有我看见了、被波及了。我想去改变,而我能做到,所以,我选择去做。”
他深吸一口气。
“仅此而已,对我来说,这只是一次特殊的执法。”
很遥远。
戴耀月下意识地像靠近些,但发现自己怎么都迈不动腿。
追不上的、追不上的……她这般自语着。
[看,你暗恋的“英雄”,我们配得上吗?]
“……”
白瑾听不到她们的内心,浑不在意地站起身,叉着腰扭头望向她。
“你呢?你又要怎么办?”
“我……”
戴耀月猛地回过神来,抿起嘴。
“……不知道,我也没有想要升华之仪实现的愿望。”
最初时,她也只是害怕孤独,才被选中,多出了另一个自己陪伴。某种意义上,她的愿望已经达成了。
复仇吗?伤害过她的人,【断】原本的主人也好、陈昊龙也好,都已经死了。不然那些在学校欺负过她的人?何足挂齿。
而且,刚刚才应下承诺:不要冲动。
顿时有些迷茫了。
“你也是这样啊,呵,说来还挺怪的,我们之中也只有宋安安有执念。”
“她吗?”
戴耀月并不熟悉宋安安,不,说到底,白瑾一伙人她比较熟的也只有白瑾而已。
“嗯,她和……咳,她是单亲家庭,她想复活她妈妈。”
“妈…妈……”
没有注意到白瑾话语中的异样,戴耀月细细品味着这包含亲情的称呼。
母亲吗……她已经没有印象了,记忆里的亲人,只有那个她不想见的父亲。
“如果你很迷茫的话,那我给你个建议吧。”
“…什么?”
“把刻印给我,然后回家,回去上学,回到自己的生活,你不必承担这些。”
戴耀月呆愣愣地看着他的脸;她知道,这个人是真心希望她远离升华之仪的危险而不是花言巧语骗取刻印。
那么她要离开吗?这样做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给我们点时间考虑。”
白瑾点点头,这是理所当然的要求,没有拒绝的理由。
“另外,我不想回家。”
“?”
“那个男人……”忽然,她抿着嘴,语气柔和些许,“我不想见爸爸。”
“这样啊。”
白瑾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说出后半句。
“毕竟是个不顾家的男人。”、
不想干涉别人的家事,但此情此景随口评价一下,应该无妨。
他也确实不喜欢那个当爹的,戴耀月成长到如今的人格,很大程度就是家庭教育问题。
白瑾讨厌不负责的人。
“喂,白瑾。”
“嗯?”
他还是不太习惯这俩戴耀月切换来切换去的。若不是说话风格迥异,他真的很难分辨谁是谁。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看那个男人?”
“这个问题啊……”
白瑾揣摩着下巴思索了一下。
“找到他,给他一巴掌,然后痛骂他到底有多不负责,再告诉他我已经出息了——应该会这样吧。”
戴耀月眼神闪烁,这答案…听起来还不错。
“好了。”
白瑾不想再聊别人的家庭问题,站起身伸着懒腰。
“我该回去了。刚才说的事你就好好考虑吧。”
女孩们还等着他呢,太晚的话,回去就得面对两个小醋坛子了。
“等等。”
戴耀月叫住了他。
“我还想知道,你真的没想起我们以前发生了什么?我听你妹妹说用那个恢复记忆的方法能想起所有吧。”
“唔~”
白瑾背对着她,回忆起那时的疼痛。
“没有,那种方法还是有针对性的,我只是针对了近来几个月的记忆。”
“真没有。”
在戴耀月看不见的角度,白瑾心虚地垂下眼帘。
确实没有用【存世】找到曾经救过她的记忆。不过嘛,影响记忆的天选技可不止是【存世】……呵呵,还是不要提吧。
“就这样吧。”下意识地加快脚步,“饭盒你带回去洗洗就是了,拜拜。”
“……”
望着那越走越快的背影,戴耀月眉头紧锁。
“你说他是不是装的?刻意和你保持距离。”
[应该……没有吧。]
“那要不追上去告诉他真相,然后顺理成章说‘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呜呜!!”
又是抢麦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