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光初温。
屋中正在打坐的顾尊缓缓睁开眼。
自从那夜遇见怪事之后,顾尊就没有再进入夜里。这段日子都在通过虚界修行。
心魔天功的修炼方式甚是奇特,并且每次进入虚界之后,顾尊都可以在虚界中得到一些法门。就像第一次进入时得到佛说法灭尽经一样。
当然了,顾尊后面得到的法门,没有一个比得上佛说法灭尽经,但是因为涉及诸多大道,倒是让他增长见识,底蕴越发浑厚。
另一方面,通过虚界修行,对心花竟然也有微少的作用,这更是让顾尊不肯停下来了。
若是旁人像是顾尊这么兼修,恐怕早就乾坤逆乱了。但顾尊有大道镇压,一切井然有序。
说起来儒道释这些大道,对于顾尊来说并没有那么艰难。反倒是大隋的方术体系,让顾尊有些犯难了。
那日颦儿以方术为筹码,换来了顾尊的保护。但方术体系竟然十分深奥,让顾尊暂时没有摸到头绪。
“大隋国师不愧是当今世间创道者之魁首,自创的方术体系似乎是道家为源,但是又完全不同。方术中的阴阳与道家的阴阳,似是而非,而且还有不一样的扩展。如此深奥,让我竟然不知道从何下手。”
“方士,方术......”顾尊念叨着。
局势越来越复杂了,且不说现在的天下大势,就说夜里的那些邪祟,就是压在心口上的一块石头。
原本顾尊还想着狡兔三窟,所以预留了岭南当做退路,或者离开朔州前往大离其他的州府。
但凉国进攻,别的地方一片战乱。而岭南的情况也不太对,那边夜里也出现了妖魔伤人的事情,似乎要步入朔州后尘。
顾尊虽然有实力自保,可现在他早已经不是孤家寡人。
且不说河阳城的堂口、商队、产业,岭南的黑暗部,都是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基业。就说小邪神、姜家、幼婉等一众拥趸,顾尊也不能一走了之。
面对这样的局面,只能想办法稳下来。
此时敲门声响起。
顾尊说道:“进来吧。”
“佛爷,您也太刻苦了,也该歇歇了。”颦儿端着糕点进来,对顾尊笑呵呵的说道。
不得不说颦儿是个聪明人,发现自己暂时没办法离开大离,果断抱紧了顾大佛爷的大腿。所以给自己的定位也很清晰,那就是充当好顾大佛爷的丫鬟,把佛爷伺候好了。
最开始顾尊还不太适应这样的日子,时间久了,发现感觉还不错。所以不管颦儿是什么心思,就这么留下吧。
顾尊说道:“一直忘了问,这方术体系都是怎么划分境界的?”
颦儿放下糕点,无奈的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因为在我离开大隋的时候,国师大人也没说明确这些。大隋方术虽然高深莫测,但真正厉害的其实只有国师大人一位,剩下的这些徒子徒孙其实实力都不怎么样。所以就一直没划分。”
“为何啊?”顾尊诧异:“大隋的国力,碾压离、凉两国。其中应当不乏天才才对。”
颦儿说道:“国师大人说过,想成就方术,必须要明悟方术的本质。若不能明悟本质,就无法在方式体系上前进半步。所以大隋真正的方士,只有国师一人。其他人虽然名为方士,但自身还是以儒道释三大体系为底蕴。”
顾尊点点头,对此表示理解。因为他也是创道者,所以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每个人的大道,都是自己内心对世界理解的方式。这种方式其实很私人,其他人未必能明白。
举个例子,想修行道门神通,就要明悟道门的真理。如果不明白什么是道,那根本无从下手。
儒道释之所以是流传天下的三大体系,就在于这三家的道理其实门槛最低,没有什么太浓重的个人主观意识。
虽然三大体系都有各自的创始者,但流传万古之后,其中创始者主观的那些偏向已经消失了,成为不偏左右的公道,因此让人容易入门。
当然往高深了钻研,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而很多创道者的大道,都因为有自己很重的主观意识色彩,导致其他人想皈依,都很难入门。
什么叫主观意识色彩?就比如现在有一个人想走顾尊的大道,那么就必须要明白什么是唯物,什么是唯心,什么是辩证。
这些道理对于顾尊来说是非常简单的,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却很难悟出来,这就是主观意识色彩的门槛。
所以从这个角度去看到所谓的修行大道,就会发现各个大道的理念其实都很务实,而且非常的简单明了。
比如佛门大道就是要行善修佛,儒家则是仁义教化天下,道门则是修真自我。萨满出马仙的大道,就是俗世成神,为民解难。
越是大道,核心就越是接地气!
现在反观创道者的道,不管是柳芷弥的夙愿之道,还是朔州八奇中其他几人的道,好像都带着一股子小家子气。修的始终是自我,而不是真正的天地。
顾尊精神一震,居然顿悟了。
道!
大道至简!
真正的道,其实就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就像是一个种子,开花结果那些复杂的东西都是未来的事情,但最核心一定是简单的。
顾尊此时再度审视自己的道,去伪存真,总结自己大道的本质并非仅仅是唯物、唯心的区别,甚至百无禁忌都是最表象的。
最核心的只是两个字:辨证。
因为有辩证真伪、正邪、好坏之分,才能百无禁忌。
这一瞬间,顾尊的大道猛然扩大了十倍不止。道韵滋养天地,引得天象变化。
若是有善于星象之人去夜观天象,就会发现这世间大道之中,多了一个变数。这就是辩证之道。
此时一旁的颦儿都惊呆了。
这是顿悟了?顿悟大道这种事对修士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怎么到顾大佛爷这里,像是喝水一样容易呢?
不愧是斩了儒家一缕气运的顾大佛爷啊!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在入春没多久,就有载着各种物资的上百辆大车慢悠悠的来到河阳城。
从此往后,几乎是隔三差五就有各种大车、马车、商队前往河阳城。与此同时来迁徙来了大量的百姓。河阳城也开始了大范围的扩建。
这一切,都是因为大凉入侵,大离战败。现如今除了朔州一地,其余的州府皆是陷入了战火,危在旦夕。
离朝皇室传承九代,已经日薄西山,此时更是没有一战的勇气,所以宁愿偏安一隅,迁都河阳城。以后国土仅在朔州一地。
皇室、朝廷、百官、百姓大量的迁徙进来,河阳城热闹起来了,但也更乱了。
在此之前,河阳城明面上有祝君寒主持大局,背地里有顾大佛爷威震四方。但是离朝迁都之后,还带来了各种衙门、府司、机构,各种各样的人都开始四处扎根。
祝君寒原本是河阳城玄衣官捕的总捕官,现在则是变成了五城司卫戍官,可以说是一降再降。
而关于顾大佛爷的传闻,也逐渐被朝廷所知晓。
此时河阳城的内城,原本被圈禁的王族已经被驱赶到其他的地方,现如今这里是大离的皇庭。
离朝世宗今年五十七岁,酒色财气早已经将其掏空。此时歪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的百官。
丞相徐斯说道:“陛下,现如今离朝已经迁移到朔州,河阳城之名,不符合我离朝气魄,应该更名。这是臣等商议的新名字,请陛下过目。”
宦官把名单呈上来,世宗看了一眼,说道:“都很不错,不过我大离经历战火,百姓希望安居乐业,新都之名......太平府。”
“陛下圣明!”百官齐贺。
但这只是一个引子,真正要说的事情还没开始呢。
世宗目光无意中扫了一个言官一眼,那言官马上说道:“陛下,现如今太平府已定,应以气吞山河之势,扫平朔州,以证陛下神威之浩荡,正气之乾坤。”
“听闻太平府中,盘踞着一股邪祟,以所谓的传音海螺为法器,传播靡靡之音。长此以往,百姓无心耕种,商贾无心经商,此乃坏我朝廷一心的大敌。比起那西凉小国,也是一般无二。恳请陛下,灭其道统,以儒家至理教化朔州百姓!”
另一个官员站出来说道:“听闻邪祟之首,自称顾大佛爷。但一身妖魔之法,真的是败坏了佛门声望。陛下必须要诛杀此獠,为民除害。”
百官开始议论起来,但基本也都赞同。
丞相徐斯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内心一叹。
这一次不仅仅是离朝对顾大佛爷的压制,更是儒家人为了报复斩气运的回敬,势必要把这位太平府地下皇帝消灭掉。
虽然之前祝君寒汇报过顾大佛爷的实力深不可测,但是朝廷百官依旧认为,以一朝之力,碾压一个顾大佛爷是没有多难的事情。虽然有“斩儒一缕”的佳话,但那只能证明其天赋才情,而非实力。
况且,就是因为有这样惊才艳艳的天赋才情,还不是儒家中人,所以才应该提前出手。要不然未来儒家根基,说不定就是被这种人给撼动的。
徐斯不是儒家之人,他虽然读圣贤书,但是以法家为内核。所以对于儒家百官的群情激愤,只是看在眼里。
世宗看着百官,心中也知道这群人是怎么想的。其实原本他是想招安这所谓的顾大佛爷,毕竟来到太平府后,那海螺他也见过。
不得不说,真的是一个好东西,让世宗这种坐享皇帝之福的人都大开眼界,里面的知识点让他感觉自己见识少了,格局小了。
这样的家伙,是个好走狗。虽然这么想着,可是百官的态度不好直接回避。于是世宗说道:“传令下去,命令顾大佛爷以三天为期限,到内城负荆请罪。舍弃海螺妖法,上交朝廷。朕允许他受宫刑,为朕身边左右为奴。若是不来,格杀勿论。”
“陛下圣明。”
百官都没有什么意见,毕竟那传音海螺之妙,真的是让所有人大开眼界。现如今虽然嘴上说顾大佛爷一万个不是,但私下里谁家枕头下面没有藏着一个传音海螺?要是这样的人为朝廷所用,那大家都是享福的。
也不是这群人自大,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离现如今也有军队,还有供奉的一些门派,其中不乏修行者。哪怕就是用数量去堆,这区区顾大佛爷也不足为虑。
朝会结束,这一条政令传扬出去。
五城司府衙中。
祝君寒听闻了这样的消息,不由得哈哈大笑。只是这笑声中带着无尽的嘲讽。
原本他前途光明,但是因为是“斩儒一缕”事件的一员,所以被朝廷排斥贬官。但这也没有什么,他其实也后悔那时候的挑衅。
可是此时听到离朝新的政令,只觉得这大离朝真的是活该灭亡。
“那样的人物,你们也想让他为奴,真不知道你们是天真,还是无知。”祝君寒摇摇头,提起了佩刀,慢悠悠的往外走着。
祝君寒边走边念着:“辕门生贵子,白屋出公卿,盐车困良骥,田野埋麒麟。一切驳杂不复反,且看结局是谁惨。”
这政令的消息很快就传播到了全城。
小邪神本来在青楼玩呢,听到这消息赶紧提着裤子就来找顾尊。
“宁夜,你应该知道了吧?”
此时顾尊正在院子里饮茶,颦儿小心翼翼的在旁边侍奉着。看到小邪神前来,顾尊只是微微一笑。
“这政令还没出内城,我就已经知道了。这河阳城,没有人比我消息更灵通了。哦,从此以后,这里要叫太平府了。”
看着顾尊不紧不慢的样子,小邪神松了口气:“看来你是有应对之策了。当太监是万万年不能的啊。”
顾尊笑道:“我早知道有这一天了。允许你做初一,就允许他人做十五。当初斩了儒家一缕气运,我就在等这一天了。这一次,是你们自己选的,就不能怪我了。”
小邪神问道:“宁夜,你想干什么?”
顾尊说道:“笔墨伺候。”
“是。”颦儿连忙备好笔墨纸砚,然后在一旁细细的研墨。
顾尊在虚界中的修行从未停止,但得到的东西却千奇百怪,有些甚至和修行无关,只是修心养性的法门。比如前不久就得到了一卷字画,临摹之后内心有感,竟然能写出一手好字。
此时顾尊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大字,然后说道:“既然人家已经出招了,那我也出招。萨满体系是敌不过儒家的,所以从今日起,我再重新立一门学问,以此学问试一试儒家底蕴。”
小邪神和颦儿看去,只见宣纸上写着一个恢弘大字。
“墨!”
太平府,城南某个巷子里。
光头少年翻墙进来,帮着一个年岁差不多的漂亮女孩一起洗衣服。
二人自幼相识,各有不幸。后来凉国入侵,离国南迁,就跟随各自主家到了太平府。
少年洗着衣服,关切的问道:“你做妓累不累啊?”
女孩早已经麻木,没有觉得羞辱,只是随口问道:“你在镖局学武累不累?”
“唉。”少年叹了口气,伸出手给女孩看:“累啊,你看,练的都起老茧了。”
女孩看着少年手上的老茧,想了想,手放在自己下腹:“唉,我也差不多。只不过你练的是一家棍法,我是混练千家棍法。穷苦人混口饭吃,没有什么区别。”
少年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也许,我们有可以改变自己未来的可能。”
“我是妓,你是仆,哪来的可能?”女孩说道:“下辈子吧。”
少年倔强的说道:“我听闻有一家书坊招人,自称墨家。据说背后有传闻中的顾大佛爷。小莲,你知道顾大佛爷是谁吧?”
小莲点点头:“曾经的河阳城霸主,自从朝廷南迁之后,不是说要顾大佛爷俯首称臣吗?小武,你可别乱来。”
小武咬牙说道:“你觉得不可信?”
“这......”小莲笑了笑,说道:“我只见能来青楼寻欢作乐的人里,多是读书人。听闻顾大佛爷有斩儒的威势,想来不会是寻常人。这样的神仙人物,可不是咱们能接触到的。只怕是离开了妓院,人家又不稀罕咱们,咱们流落街头,要被夜里的鬼魅抓去了。”
小武拿出了一个传音海螺,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这是传音海螺,你怎么有?”小莲错愕。
“你别管了,现在就和我拜一拜,顾大佛爷自然知道我们的心诚。”小武问道:“要不要一起拜拜?我就是为了这事情才找你的。”
“这......”小莲想了想,反正在这留下也是作贱自己,还不如拼一拼,于是点头:“好!”
于是二人对着传音海螺还是诚心叩拜。
不多说,一道灰烟冒出,一只小黄鼠狼从地下钻出来,看着两个人问道:“何事?”
小武小莲连忙把自身志向一说。
黄鼠狼笑了:“原来如此,放心,顾大佛爷自然不会忽悠尔等。不过墨院与我们虽然都是大佛爷的堂口,但又不是一家。你们无需担忧,我给你们一本书,潜心阅读。等熟读于心之后,你们自然就入道了。”
二人连连拜谢,再抬头只见黄鼠狼已经消失不见,面前只有两本一模一样的书,书名只有一个字:墨。
这样的事情,在太平府很多的地方都上演着。
顾尊用这样的方式,开始为墨家学说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