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春深,来到了三月。也到了我十六岁的生辰日,司衣局早早的送来了新衣,红得耀眼的茜素红,预示着这次的生辰会十分的隆重。
各宫的夫人早早流水似的送来了贺礼,帝渊也特地在长明宫设下宴席,嘱咐宸妃给我好好的办一场。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今日这一身明晃晃的红,就连稚红都戏称,倒不像是要过生辰,倒是像要做新娘子一般。
时辰尚早,云知拉着我去看千红园里花匠新培的水仙。我们正默默观赏时,南加从远处走了过来,云知意味深长的笑了,随即就退下,留我和南加独站在花海里。
南加上下打量着我,笑得露出虎牙尖尖。“你今日真好看。”我害羞的别过脸,“难不成只有今日才好看么?”
南加神神秘秘的对我说:“伸手,我给你一个东西。”我半信半疑的伸出手心,南加将我的手反转过来。
一个冰凉的物体从无名指的指尖滑到了指根,我下意识的抬手看去,是一个泛着湛蓝光泽的圆石戒指。
“这是我来中原前,路过云渡边境时,在哭咽河边时捡的石头,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宝石,但却是云渡特有的一种萤石,我去找了宫里的师傅学习怎么制作指戒,希望你会喜欢,生辰安康,小七。”南加指着戒指,低着头耐心的和我解释着。
我抚摸着光滑的石面,想是在这异乡里的许多个日日夜夜南加早已在一边思念家乡的时候,一边把它抚摸得连边角都圆润了,湛蓝得犹如一汪清泉。“我很喜欢,谢谢你,南加。”
满园的花树竞相争艳,桃花落在少年的肩头。
风乍起,吹起我耳边的一缕鬓发,少年温柔的将它别回耳后。我们相对无言,都生怕打扰了这暗暗欢愉的一刻。
“小七,你愿意去云渡看看吗?”南加喉结滚动,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句话。我被他的一句话问得有点迷糊,“我自是愿意的。”
南加双手扶住我的肩头,我能感到他的掌心滚烫。“我是说,你愿意跟我,一起回云渡,做我的世子妃么?”南加的眼睛犹如深潭,倒映着此刻错愕又欢愉的我。
我的脸不自觉的烧了起来,两团红晕升起了脸颊。“可你从未同我说过,你心悦于我。”我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垂眸看着他玄色的衣裳。
南加的力度重了几分,似是怕我下一刻就要逃离。“这些日子的相处,在布星楼的万家灯火里,在学堂的舌战群儒里,在你和我共行的日日夜夜里,我早就心悦于你了。”
“你说的话,可当真吗?”我焦急的看着南加的眼睛,南加亦牵起我的手置于脸颊。
“是的小七,我对你所说的所有都是认真的。”南加的眼睛清澈透亮,乌黑的眼瞳里倒影着我的模样。
“那我们拉钩。”我伸出手,放到南加的面前。南加正想抬手,他的仆侍匆匆跑来,说是帝渊要见南加,很着急的样子。不得已南加回给我一个抱歉的笑容,就匆忙离去。
我翘着的拇指还悬在半空,不知怎么的,我的心里感到隐隐的不安起来。
只是那时的我们并不知道,假山后一双眼睛盯着我们,转身消失在了回廊处。
长明宫里,我的生辰热闹隆重,各宫夫人亦都到场庆贺,帝渊让阿爹和大夫人一同进宫,我们一同坐在席间聊得不亦乐乎。
宴会进行到尾声,帝渊举杯示意,丝竹之声戛然而止。帝渊满脸绯红,似是醉了不止。
“孤今日,甚是高兴。孤没有女儿,上天便赐给孤一个如此玲珑可爱的小七。孤心甚慰!”
我和阿爹不知道帝渊突然的一段话是何意。
“易霖啊,你也是随着孤一直从潜龙之时,到如今的九五之尊。跟着孤出生入死,才有了如今的燕岐,孤的心里,一直感念你的功绩。”帝渊转过身子,对着阿爹。
阿爹和大夫人皆俯身行礼,“此乃为人臣子应尽之责,陛下夸赞,臣不敢当。”
帝渊连连摆手,“莫要说此等客套话,今日小七生辰礼,不如你我做了儿女亲家如何?”
帝渊此言一出,偌大的厅里鸦雀无声。我被骇得瞪大了眼睛。
阿爹和大夫人亦是愣住了,对视一眼后,阿爹拱手做礼。“小七性格顽劣,臣亦还未舍得她嫁出,夫人前几天也跟臣说想要将小七留在家中多一年,再订婚事。”
我抚摸着手里的戒指,和南加相望着,南加的表情亦是十分凝重。
帝渊脸色一变,略微不耐烦的开口说到:“小七怎可能顽劣,如今已然十六,再留就错过花期了,岂不是要耽误小七。再说了,孤的儿子难不成配不上小七吗?”
阿爹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宸妃突然打断了阿爹。“陛下怕是吃醉酒了,小七的婚事可不能马虎订下,妾第一个不答应。”宸妃伸手接过帝渊的酒杯,给了我一个眼神示意我别怕。
岂料帝渊竟然晃晃悠悠的起身了,众人也都纷纷起身看着帝渊。“爱妃所言甚是,所以,孤特在三日前就拟好了诏书。这可就是深思熟虑了吧。”
李倡提着一卷明黄的帛书从屏风后走出,清了清嗓子,“镇国将军孙青山,一品诰命夫人张氏,栖桐郡主孙祈星,接旨。”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一脸错愕,大夫人扯着我的袖子,将我拉出了席面一同跪下。
“咨尔镇国将军孙青山之女,栖桐郡主孙祈星,祥钟华胄,秀毓名门,温慧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备,久昭淑德,奉康元帝命,以册宝册,立尔为陵阳王妃,钦哉。”
李倡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一下又一下的击打在我的心房上。我伏在地上的手微微颤抖,大脑在飞速的运转着。
“将军,夫人,郡主,快接旨吧!”李倡陪笑着将圣旨递到阿爹的面前,阿爹的手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
一片诡异的沉默下,我缓缓开口。“请陛下恕罪,小七不愿意。”
帝渊的脸色和着酒意上头的红十分难看,疑惑的哦了一声。
我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头,起身直视帝渊阴桀的眼睛。“小七···”
“陛下!”宸妃伸手抚摸着帝渊的背,“陛下看来是真的吃醉了,您封小七做陵阳王妃,可孩子们都还未有封号,哪里来的什么陵阳王呢?”
一旁的德夫人也忍不住开口,“是啊陛下,这陵阳王又是何许人呢?”
我的胸口起伏着,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南加焦急的就要从座上起身,我示意他坐下,免得又生风波。
帝渊轻哼一声,“伯珩吾儿,你出来。”
“儿臣在。”伯珩躬身,静静的听着帝渊要说的话。
“孤年岁渐长,许多事情开始力不从心起来。你们都是孤的儿子,既受天下人的奉养,就要为天下的百姓谋福祉,造社稷。你是孤的第二子,也是能力最出众,最沉稳的。今日封你为陵阳王,以封地陵阳为名,你,可有异议?”
我猛地望向伯珩,看着他宽大的背和束起的乌发。伯珩没有一丝犹豫,俯身磕头谢恩。
帝渊满意的点点头,环顾众人脸色各异的表情。“如今,这陵阳王也有了,可还有谁还有异议么?”
我的手心出汗,握紧了拳头,还要开口之时。阿爹突然拉着我伏向地面,“臣孙青山,谢陛下隆恩。”
李倡此刻也见风使舵的带头高呼,恭贺陵阳王,恭贺陵阳王妃—!
众人皆齐声高呼,我知阿爹的应允让这件事没有了转圜的余地,我的心坠到了深渊。
我不知道是怎样回到了座位上,又是怎样回敬着大家祝贺的酒。我看到南加的愤然离席,和云知捂着脸也离开了。我想追去,但阿爹拽着我的袖子。我茫然的看着大夫人,大夫人的脸上也看不出喜悦。
终于一切喧闹慢慢消去,我拉着阿爹去了僻静的别院。我不明所以的看着阿爹,问他为何要答应。
阿爹拂袖转身,传来重重的一声叹息。“小七,你觉得陛下是在询问我们的意见吗?陛下只是在传达命令而已,且早就做好了周全的准备。哪怕我们有一千个理由去拒绝,陛下也有一千个理由让你做皇子妃。”
我绝望的摇着头,“不,我不愿意,小七早已有了心悦之人了,怎可另许他人。”
阿爹猛的转过身,抓着我肩,“小七,刚刚的话莫要再说了。如今一切已成定局,那样的话,只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啊!”
“不,我不接受!”我推开阿爹的手,跑回宴席上。宸妃告知我帝渊醉了,已经回了永乐宫歇息。我顾不上礼节,提起裙摆就超永乐宫跑去。
头上的钗环在耳边铃铛作响,一下一下的颤抖着。我跑得呼吸都乱了,但还是不敢停下来。回想起南加同我在一起时的每一刻,此时我只觉得心如刀割。
不顾李倡的阻拦,我推开殿门。帝渊此刻在榻上揉着太阳穴,似是真的醉了。我噗通一声的跪下,帝渊缓缓抬头看着我。
顾不上膝盖的疼痛,头上的珠钗都跑乱了。“陛下,小七不愿意做王妃。”我的声音颤抖着。
“小七可知,忤逆帝王,是何罪吗?”帝渊的声音冷冷的从头顶传来,不似平日的慈爱。
我深呼吸一口气,“小七知道,然小七以有心上人,没有办法再做二皇子的新妇了。”
帝渊冷笑两声,“你是说,那云渡的质子吧。”
我愕然的抬头看着帝渊,剧烈的不安在我的心里炸开。
“这皇宫,是孤的皇宫。在皇宫里发生的任何事情,孤难道会不知道吗?”帝渊不紧不慢的拿过茶盏,喝了一口茶。我的心似要从嗓子里跳出来般强烈,额上渗出细细的冷汗。
“那质子狼子野心,妄想通过情爱困住你,好瓦解孤的左膀右臂。简直做梦!”帝渊重重的将茶盏一摔,一双眼睛里净是冰冷的寒意。
“不,不是的。南加不是那样的人。”我望着帝渊,说出的话却如此的无力。
帝渊伸手将我扶起,抹去我眼角的泪。“小七,若你觉得孤是故意拆散的有情人,用自己的权势逼迫你嫁给孤的儿子,那你不妨陪着孤,看一场好戏如何?”
我茫然的看着帝渊,不知这个阴晴不定的帝王,究竟在想什么。
一个时辰后,帝渊命曲培南加入永乐宫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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