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章闻言,神情有些慌张,竟似躲避苏凌的眼神,还做出一副惊愕的模样道:“什么?果然有人在扮鬼!......竟还是个小女娘,而且还与你相识!......”
苏凌笑而不答,只是看着他,等待他进一步的解释。
边章见苏凌如此,更显得有些慌张道:“苏凌......你既然与她相识,她扮鬼做了什么,你应该好好的找她问问清楚,何必来问老朽呢?难道你以为她这样做是老朽主使的么?我寺中僧众人心惶惶,她扮鬼闹得合寺上下鸡飞狗跳的,而且我有个小徒名唤广证,就是被她吓的疯掉的......苏凌,这件事,怕还需她给我寂雪寺一个交代吧......”
苏凌不置可否,淡淡道:“呵呵,交代不交代的,我自然有抉断,然而,我知道的是,与这个小女娘同来的还有一位长者,可是现在那位长者却是踪迹不见了,晚辈想要问问前辈,您可知那位长者的下落啊?......”
边章闻言,眼眉一立,嗔道:“什么小女娘,又什么长者......老朽一概不知!一概不知!......”
苏凌冷笑一声,叹息道:“若是前辈是这样的一个态度......怕是咱们之间的叙话,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说着,苏凌便欲站起身来,却盯着边章一字一顿道:“但愿寂雪寺之事大白天下的时候,无心大师可以对寺僧和天下人能自圆其说!晚辈就此告辞,打扰大师清修了!......”
说着,他朝林不浪一挥手道:“不浪......咱们走!......”
边章的神情迅速的变换起来,眼珠也不断的转动着,见苏凌真的要转身离开,他的神情方一暗,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不少道:“苏凌......你切安坐,稍安勿躁......我可以告诉你关于这个小女娘的事情......但是,我真的与此事无关!”
苏凌闻言,这才重新坐好,朝着边章挑了挑眉毛道:“我方才说过,你到底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我自有抉断......你只需把事情的经过讲清楚便是!”
边章叹了口气道:“好吧......那个小女娘的确是跟一个男子一起来我寂雪寺投宿的......就在大约十数日前吧,具体的哪一日,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因为之前寂雪寺就发生过让借宿之人投宿到寺中,而寺中失盗的事情,所以,最开始我那大徒弟济源,并未答应留他们借宿......”
苏凌插话道:“寺院发生过失盗的事情?莫非我们投宿,最开始被你们拒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边章点点头道:“不错......乱世之中,什么样的人都有,我也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曾告诉寺中所有僧众,不得轻易留宿过路之人......”
苏凌点了点头,看不出他是否相信边章这个解释。
边章又道:“当时这小女娘和那男子前来投宿,便与僧众们发生了冲突,那小女娘刁蛮成性,出口极为不客气,惹怒了僧众们对她出手。她见状,更是放出了两只斑斓猛虎,要那两只虎,扑咬我寺的僧众。僧众们见事不可解,这才禀报了他们的大师兄济源,济源脾气暴躁,修行不够,出面之后,事情非但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更加激化,为此,这两人与我的这些僧众弟子在寂雪寺门外打了起来......”
“当日我正在大雄宝殿坐禅,闻听寺外吵嚷,以为不过是一些小风波,便没有及时出去查看......若是知道惹了那么大的祸事,我早就出去制止了,这一点,说起来,还是怪我......”
边章说完,竟缓缓摇头,似乎真的有些愧色。
“我出去之时,双方已经斗了起来,于是我便喝退了僧众,亲自问到底怎么回事,那小女娘的确刁蛮,竟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秃驴......好在那男子虽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却十分的有礼,亲自见我说了事情的经过,更因为此事,向我道歉......我见外面的确风大雪大,若真的不收留他们,也太不近人情,这才让他们进到寺中,暂避风雪,他们也答应了一旦风雪停了,便离开寂雪寺......”边章道。
苏凌一边听,一边暗想,边章说的这些,与阿蛮说的差不多,当然,阿蛮说的更多的是寂雪寺的僧众不讲道理,边章却更多的是阿蛮刁蛮。
他点了点头道:“然后呢?......为何他们住进去后,这小女娘最后竟然进入了释魂林中,还扮鬼吓人呢?......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边章摇头叹息道:“唉,待他们安顿下来之后,我曾单独的问那些僧众和济源,我说,我虽然说过不能轻易留宿过路之人,但也不是要他们不看情况,统统撵走啊,这风大雪大地,你们为何执意不让他们进寺呢?”
“济源和僧众这才告诉我,一则,这一男一女穿着异于咱们大晋人,因为这些,他们不敢判断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二则,尤其是这个小女娘,身边还跟着两头骇人的老虎,所以,他们这才将此二人挡在门外,不敢放他们进去......”边章缓缓道。
苏凌暗忖,边章说的这两个理由,倒也合情合理,一般人见到阿蛮身边那两头老虎,的确会十分害怕,不放他们进来,倒也真情有可原。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苏凌问道。
“唉......原以为他们住进寺中,便风波平息了呢,谁知道这大雪下了个没完没了的,没有办法,只能让他们继续在寺中住下去......寺中素斋素饭,我们也不曾亏待他们,总是按时供应......不过,他们住了没两天,负责给它们送饭的我一个小徒弟,便回报我说,那个男子不见了,每次他送饭的时候,都是那个刁蛮的小女娘一个人接了饭食的......”
“我当时并未多想,反正他们不惹事,或许那男子在我那小徒弟送饭时恰巧不在房中吧......就告诉这送饭的小徒说,随他们如何,不要去管便好......”
边章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道:“原以为应该不会有什么风波了,不曾想那日我已经在禅床安歇了,我寺中的弟子前来回报,说那小女娘竟然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溜进了释魂林中......”
边章看了苏凌一眼,方道:“无论是谁来借宿,甚至全寺的弟子都知道,释魂林是禁地,莫说外人,便是寺僧也不能踏入,我闻听此言,顿时大惊,便集合了寺众,前往释魂林寻找着小女娘的踪迹......”
这次未等苏凌相问,边章便又主动道:“苏凌,你应该清楚,我为何将释魂林划为寂雪寺禁地的原因,虽然毒瘴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释魂林核心深处得那四间茅屋之中的秘密,是绝对不能被人知晓的......所以,我当时寻找着小女娘,也是有私心的......”
“只是,越怕什么,却越发生什么......那些寺僧由于自己的修为境界不高,只能在毒瘴气稀薄的释魂林外围寻找小女娘,结果找了许久,都寻不见她的踪迹......没有办法,我只得带了济源和寺中几个修为境界不错的武僧前往释魂林深处寻找那小女娘,结果真就在快要接近那茅屋的地方找到了她,我便以释魂林危险古怪为由,想劝她离开,可是那小女娘刁蛮任性,任凭我如何说,她却是执意不肯离开,还说什么要到这里寻找什么宝贝......”
他顿了顿看向苏凌道:“苏凌啊,再往前走,茅屋中的秘密就会被发觉的,我如何肯让她往里面去呢,没有办法,我只得亲自出手,将她制住,带出了寂雪寺。更严令全寺僧众将她看管起来,等到那男子出现,即刻送他们离开寂雪寺......”
苏凌一边听一边暗想,边章和阿蛮所讲的有出入,但总体上还算对的上,总之是双方又一次发生了矛盾,然后大打出手。
这也算边章没有刻意撒谎吧。
于是,苏凌故意又问道:“那既然已经将她带出释魂林了,应该不会再有意外了,为何到最后她竟然还会出现在那里,扮鬼吓人呢?......”
边章有些怀疑的看向苏凌道:苏凌,你跟那个小女娘相识,难道她什么都没有跟你说么?......”
苏凌十分自然的淡淡道:“若你所说,那丫头刁蛮成性,说什么都是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真的假的,我自然是分不清楚的,只有亲自向你求证了......”
边章这才点了点头道:“唉,你说的也是......我们将她带回房中不过两日,那小女娘竟然又再次偷偷的溜出去了,而且似乎用了特殊的手段,负责看管她德尔寺僧全部沉沉昏睡......我也是无事,巡夜至此,见寺僧昏睡,而大门敞开,才知道事情有变,便又一次只身来到释魂林中寻她......这一次释魂林异象陡生,鬼哭阵阵,更有白色鬼影时隐时现......我一时之间搞不清楚状况,这才不敢贸然深入,只得退了出来......自此之后,那释魂林几乎夜夜都有鬼哭之声,于是,寂雪寺闹鬼的事情,整个寺院的寺僧都知道了,而且越传越离奇......而我因为那茅屋的秘密,也未加干涉和辟谣,随他们传下去了,这样的话,这合寺的寺僧便再也不敢前往释魂林中了,反而对我更有利......”
说着,边章看向苏凌道:“这就是所有有关的,我知道的一切,句句属实,并未再有隐瞒......”
苏凌还未说话,一旁的李蘅君已然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边章道:“夫君,这件事你为何从未向我提起过......我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还有闹鬼一事啊!可是即便你想守住释魂林的秘密,也不能这样做啊......佛门可是清净之地!清净之地啊!......你之前所做的那些事,虽然情有可原,那六个人也该死,可归根结底,佛门染血,已然是大不敬......现在怎么会又做出这等事呢!”
苏凌不动声色的看着李蘅君,从她的言语和神情上看,李蘅君对边章这些行为,也十分痛心,更有斥责之意。
苏凌暗忖,看来这位李夫人的确心地良善,对寂雪寺最近发生过什么,一无所知。
边章闻言,面有愧色道:“蘅君......我也是迫不得已,一心想要隐瞒咱们的秘密......你一直跟瑾儿在幽室之中,我若再告诉你这些,只能令你心中更加不安啊......我也是......”
李蘅君闻言,神情一暗,摇头无语。
苏凌见状,这才点了点头道:“好吧,虽然你说的与我认识的那小女娘有出入,但整体上也差不多......前辈,你不想知道知道,那小女娘,和那你说的三十多岁的男子,他们到底是谁么?”
边章点头道:“我当然想知道,只是......他们不说,我问过几次,也就没再问了......”
“既如此,我便告诉你也无妨,那小女娘乃南疆之地,五溪蛮中青溪蛮部族蛮王之女,青溪蛮公主花蔓......而那个你口中所说的三十多岁的男子,其实真实的年龄,应该很大了,至少比你我都大......他是因为自己修为境界高深之故,可以改换自己的容颜,他乃是青溪蛮大祭司!......”苏凌缓缓的说道。
“什么!......竟然是青溪蛮的公主和大祭司!......我如何能够想得到呢......我料定他们身份不俗,却没想到竟然是......”边章满脸震惊道。
片刻,他又满是疑惑道:“只是,我不太明白,一个青溪蛮的公主,一个青溪蛮的大祭司,为何要来我寂雪寺中,而且那公主为何执意要进释魂林中呢?......”
苏凌呵呵一笑,淡淡道:“那就要问问前辈了......我曾开棺见过那三口棺材中的人,两个没有头颅,尸体也腐化了不少,但看得出是男是女,还能推算出年岁......唯独正中那口大棺材之中的人,也就是您的兄弟边赋,他的头颅完好无损,五官栩栩如生,但是头部以下,尸体腐烂程度跟另外那两口棺材差不多......所以,边前辈,您兄弟边赋的头下枕的可是一梦枕么?.....”
边章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缓缓点头道:“苏凌,你果真见多识广,不错,我兄弟边赋头颅不腐,五官栩栩如生,就是因为他头枕的是一梦枕!......”
苏凌点头道:“前辈倒是坦诚......既然确定了那枕头是一梦枕,苏某现在又有两个问题,想要问问前辈,不知前辈能不能回答呢......”
“什么问题?......”边章沉声道。
“这第一个问题嘛,就是这一梦枕并非我大晋之物,乃是异族的所谓圣物,前辈乃是落难之人,自身都难保,隐世在寂雪寺中,是如何寻得这圣物为你所用的呢?......”
苏凌顿了顿,又道:“第二个问题嘛......您说过的,您与替您而死的边赋,是孪生兄弟,那为何现在我所见到的无心大师,当年的名士边章,却长了一张与死者边赋完全不同的面容呢?......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呢?”
说着,苏凌淡淡笑着,看向边章。
边章缓缓低头,半晌无语。
终于他抬头刚要说话,苏凌却一摆手道:“罢了,第一个问题,自然还是要前辈答疑解惑的,不过......这第二个问题嘛,其实苏凌倒是可以试着解一解!”
说着,苏凌不等边章回答,便似自言自语道:“前辈与亡弟边赋,有两张不同的面孔,而且,前辈现在的面孔与之前在寺前见到的也有很大的区别......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如今前辈这张脸,还有在寺前我们所见到前辈的这张脸,都不是前辈真正的长相......前辈应该有不止两张的假面......毕竟若以真面目示人,您是边章的真实身份,就会轻易的被戳破......所以,前辈现在也仍旧带着一张假面罢了......”
苏凌眼中的神情渐渐变得灼灼起来,盯着边章道:“既然是孪生兄弟......那苏凌可以肯定的是,前辈真正的面容五官,应该跟您的亡弟,区别不大吧!......不知晚辈说的对不对呢......”
边章闻言,叹息一声,默然无语。
一旁的李蘅君,忽的满眼泪水,看向边章,喃喃道:“夫君......既然苏长史已经将此事猜了出来,也已经见过边赋的相貌......你想要隐瞒,怕是隐瞒不下去了......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
边章声音幽幽,沧桑满眼道:“唉......人啊,面具戴得久了,便会自欺欺人,以为自己真就长了一张与面具一模一样的面孔了,反而忘记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说着,他转头缓缓看向李蘅君,眼神之中又满是温柔神色,喃喃道:“蘅君.......我原本说过的,除了来见你和瑾儿,我会用我本来的面目......可是,既然蘅君你这样说了,苏凌也识破了我假面......那这假面也真就没有必要再带下去了!......”
言罢,他缓缓朝着苏凌一拱手道:“苏凌......权且稍后!......”
边章缓缓站起身来,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苏凌,声音幽幽道:“苏凌......沙凉边章,便用我真正的面容,来面对你吧!”
但见边章忽的使劲一甩头,右手胳膊朝着他的面部使劲的一拽。
一声轻轻的“刺啦——”声音过后。
苏凌的眼中,原本边章和尚打扮的秃头,忽的变成了一头披散的头发。
只是,他的头发,满眼望去,发白如雪。
然后他转过身来,面对着苏凌,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假面。
苏凌定睛看去,再看边章早已换了另外的一副面孔。
苏凌并不感觉震惊,因为这副面孔,他在那棺材之中,已然见过。
虽然有些细微的差别,但是基本上还算一模一样。
浓眉、朗目,鼻直口方,更有一股淡然的文士之气,就像是一个饱学的先生。
只是,这副面容更多了不少的苍老和沧桑之感,眼角和额头多了许多的皱纹。
细细看去,可以发现,那棺材中的那人比眼前的边章明显年轻得多。
林不浪并未见过边赋的五官相貌,虽然苏凌已经说过边章戴的是假面,可是看到边章整个人本来的面目时,不由得还是震惊不小。
边章如今的真面目,跟拿在他手中的假面,完全没有任何的相像之处。
苏凌缓缓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副画,递到边章面前,淡淡笑着。
“这......这是?......”边章有些不明所以道。
苏凌淡笑道:“苏某拙作......还请边章前辈品鉴品鉴,看看画的如何?......到底像不像呢?”
边章有些不解的打开那幅画,只看了一眼,眼睛便蓦地睁大了起来,然后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半晌,他方缓缓道:“苏凌......你这画,画的像!太像了!......仿佛就是我那亡弟他......他就站在我的面前啊!”
说罢,边章不顾一切的将这副画着边赋面容的画像,紧紧的贴在了胸膛之上,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