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后,李谕先抓紧时间来帮着爱因斯坦完善并且论证论文中的数学部分。
历史上爱因斯坦也的确请求过很多数学家,有出名的,也有相对没那么出名的。
一方面爱因斯坦因为大学期间经常旷数学课,导致数学方面有所欠缺;另一方面,就算数学好,也不见得能够知道特定的物理理论用什么对应数学工具。
数学和物理的关系自然很紧密,但二者区别也很多,知道用什么数学工具就需要一定的科学直觉。
依靠着穿越者超前的眼光,李谕才能做出正确判断。
大家都知道狭义相对论肯定要用洛伦兹变换,洛伦兹本人数学水平肯定足够高,他可以说是个科学全才,研究的范围非常广,什么经典力学、电动力学、光学、气体理论、液体理论、固体理论、狭义相对论、广义相对论、辐射理论、量子理论等等,光读这一连串的名字就让人感觉很累。
几乎相当于物理学界的鸠摩罗什。
而且他在1902年拿了诺贝尔奖,在目前的欧洲科学界,是超级响当当的人物。
很多大学向他抛出橄榄枝,不过他所在的荷兰莱顿大学立刻给他把待遇提到非常高的水平,成功挽留住了一代大师。
而爱因斯坦一个小小的临时三级文员,哪有机会和洛伦兹说上话。
说起来,至少在目前这个时间点,爱因斯坦见到洛伦兹的难度比见普朗克都难。
除了名声上的问题,还有就是观念上的差异。
洛伦兹搞出来洛伦兹变换,是从经典物理学出发的,他的思想里还是绝对时空观。
但他几乎是靠“猜”的方式,就得到了正确结果。
听起来貌似和普通的中学生没什么区别,就连超级牛叉的物理大师洛伦兹和普朗克,有时候也要靠最原始的猜。
不过人家猜的东西比较高端。
洛伦兹相信“以太”,他搞出来大名鼎鼎的洛伦兹变换,一开始就是想论证以太。
在这个过程中,他其实已经无限接近相对论的门槛。
但可惜由于没有跳出错误的观念,所以他最终只是用数学方法来论证以太会收缩膨胀……
这并不是说他水平不行,完全时代所限。
后世大家很容易理解的“相对论时间”,洛伦兹虽然已经推导出来了时间变量,但他只是称之为“Localtime”,没有理解到那就是另外一个参考系里面的时间。
后来迈克尔逊-莫雷实验经过无数实验室的重复,被证明是正确。洛伦兹仍旧不想放弃以太观,于是在自己公式中添加了一个缩放系数,也不知道又是怎么凑出来的,没有一点铺垫,突然就甩了出来。
但就这么一甩,直中靶心。
为了配合麦克斯韦方程形式上的统一,洛伦兹还给之前引入的时间变量也加了这个系数,也就是最终形式的洛伦兹变换。
所以看得出,洛伦兹之所以能导出洛伦兹变换,完全是被逼之下的无奈之举,因为他太想修正最新的实验和经典物理观念之间的鸿沟了。
但这个鸿沟可不是普通的鸿沟,要解释明白,真的要抛经典物理学的根基。
结果就是他的办法如同用地心说来强行解释行星运行理论。
虽然严格意义上讲,由于运动是相对的,这么做没有错,不过过程会变得非常非常麻烦。
他的论文看起来令人头昏脑涨,超级复杂。
爱因斯坦本身数学水平就有限……太难为人了!
好在一旦引入相对论观点,如同用日心说代替地心说,瞬间让计算难度下降了好几个数量级。
李谕花了两天时间就完成了论文的修改和论证,对于后世的物理专业学生来说,就像一个普通的作业一样简单。
狭义相对论本身难度不算大,连微分几何啥的更高端点的数学知识都没用。和十多年后的广义相对论没法相提并论。
完成修改,李谕就把信寄出。
当天,大神普朗克和卡尔·西门子寄过来的实验器材也到了。
邮费真心不便宜,但卡尔·西门子已经提前垫付。
目前在欧洲,论学术中心,德国毫无疑问是头一把交椅,消息基本上是最及时的。
估计他们得到了资讯,李谕被提名今年的诺贝尔奖,如果真的获奖,就牛叉了。
毕竟有伦琴、洛伦兹和开尔文勋爵三个大佬一起提名,几率非常大。
到那时候,李谕的学术名望可以算真的完成了超级跨越。卖他点人情,卡尔·西门子乐意为之。
——
在知道要远赴美国后,贝子溥伦非常激动。
溥伦祖上是乾隆的十一阿哥永瑆,曾差点成为皇帝。
乾隆实在太能活,到他晚年,有机会继承皇位的只剩下十一阿哥和十五阿哥。
不过乾隆可能是觉得十一阿哥太爱搞文学创作,浑身文人气息,想到了曹植和宋徽宗之类,最终还是放弃让他即位,选择了十五阿哥,也就是后来的嘉庆帝。
算起来,传到溥伦,这一脉已经没什么政治地位,所以溥伦对于其他方面就比较下功夫,能代表皇家出国,是很荣耀的事情,回来说不定就会有大封赏。
他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懂美国情况。好在选了首批留美幼童中的黄开甲,以及在科学界名头非常响的李谕。
他立刻在自己府上准备召见两人。
李谕先把书稿给了德龄,由她润色。
德龄已经习惯,甚至还拿出了一盒皇宫里的糕点给李谕。
李谕笑道:“让你干活,还给我东西,过意不去啊。”
德龄说:“反正又不是白干,翻译这么点东西,得到的银子已经大大超出我所料。”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回头一定给你从美国带点好吃的。”
李谕接过糕点,打开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上好的龙须酥和茯苓夹饼。
接着让赵谦开着车前去溥伦所在的大甜水井胡同。
胡同位于王府井一带,紧贴皇城根。
这一带胡同比较狭窄,汽车只能缓慢地前进。还有很多人围观,速度根本提不上去。
路过王府井时,由于两边有不少摊贩和商铺,速度更慢。
赵谦只得不停地按喇叭。
但这个举动对于晚清的人们来说,还很陌生。
几个并排行走的人吓了一跳,往一旁躲闪,撞到了另一个人。
被撞者立刻生气,看了撞他的人一眼,骂道:“没长眼睛吗?”
撞人者连忙道歉,不过被撞者不依不饶:“看你们脏兮兮的样子,知道我这身衣服多少钱吗?弄脏了,要赔钱!”
撞人者以及他的同伴连忙说:“爷,俺们不是成心的,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们一般见识。”
没想到被撞者竟然抬脚踢了上去:“小兔崽子,让你们赔就赔,这么多废话!”
几个人一下子堵住了李谕汽车前进的路线。
李谕向开车的赵谦问道:“他们几个人怎么这么怂?”
赵谦小声说:“先生,你看那个被撞的人腰上。”
李谕侧了侧目光,看见他系着一条红腰带,立刻明白:“是觉罗。”
觉罗就是最远支的皇族。
早在努尔哈赤时代就分出去了,他们不能用爱新觉罗家族奕、载、溥之类的字辈。
之所以让他们系带子,就是表明身份。
依照清廷的规定,这种人还真打不得骂不得,所以有那么一点嚣张。
不过这个人明显是最常见的普通闲散觉罗,除了当个能领银子的“铁杆庄稼”,也没啥大不了。
绝大多数觉罗混得其实挺一般,每个月就几两银子,清廷又不允许满人经商,所以没啥好生计。
眼前的只是个红带子,如果是黄带子,说明是努尔哈赤的后人,也有可能是更近的,反正时间越近,地位就越高一点。
李谕对他们几人说道:“能不能先让个路?”
红带子歪过头,说道:“我凭什么让路?”
李谕说:“我要赴贝子溥伦之约,耽误了时辰恐怕不好。”
红带子问道:“贝子爷?真的假的?”看书溂
李谕拿出请帖:“还能有假?”
红带子一看真有点怕了。
在他们这种觉罗之上,依次是:
远支宗室,也就是努尔哈赤兄弟俩的后人,不过他们也不能用钦定的字辈。
近支宗室,就是康熙后人,他们才可以用钦定字辈。
近派宗支,嘉庆后人,是最近的。
算起来,溥伦算不上最近的“近派宗支”,不过他的祖上十一阿哥地位较高,所以相比之下地位也比较高。
红带子这才让开路,车子开过去时,李谕向撞人的几个使了眼色,他们立马会意,趁着车子在中间,撒腿溜了。
红带子破口大骂,但已经追不上。
到达溥伦家时,已经比较晚。
李谕进门先看到了黄开甲,然后溥伦也迎了出来:“见过帝师。”
李谕说:“实在抱歉,在下来晚了。”
溥伦说:“不晚不晚,快里面坐。”
溥伦命仆人上了茶,然后问道:“帝师是游历过多次西洋,并且惊动西洋的大人物;斗南(黄开甲)则是在美国生活多年的人,有你们陪同,我心里踏实多了。”
黄开甲说:“还得是帝师见识广阔,此前我们随着载振贝子一同去欧洲时,在下就深表佩服,所以世博会一行,少不了帝师。”
黄开甲是首批留美幼童,比詹天佑还大了一岁,并且进入了耶鲁大学,不过可惜没有拿到学位就被召回了。
“斗南兄客气,”李谕说,然后问溥伦,“贝子爷准备参展的物品是什么?”
溥伦说:“有茶叶、瓷器、丝绸,还有,根据康纳公使的要求,命人制作了一个王宫模型,参考了我的王府。”
康纳其实想要的是故宫模型,不过慈禧没同意,只能选择了一家王府。
参展的东西倒不出所料。
李谕说:“既然是世博会,而且会期很长,参展国家许多,艺术方面可以多点展示,比如京戏。”
溥伦问:“洋人也喜欢这个?”
李谕笑道:“前段时间康纳公使刚在公使馆组织了一场文化沙龙,名角杨小楼登台演出,各位大使都喜欢得很。”
“连他们都喜欢?”溥伦有些吃惊,“既然如此,就让同庆班一同随行。”
反正是朝廷出钱,至少租下了大半艘轮船的票,完全可以多拉点人。
李谕接着说:“此外,圣路易斯市还有一场叫做奥林匹克的运动会,可以随行带一些运动员,参与一下。”
“奥什么匹克?”溥伦没听过这个词。
李谕重复了一下:“奥林匹克。”
溥伦摇摇头:“不知道!”
李谕只好给他多解释了一下:“奥运会,哦,就是奥林匹克运动会,是一场国际间的大型运动会,将来地位不亚于世博会。而且,这是关乎和平的一场盛会。”
满族过往一直崇尚骑射,对运动挺感兴趣,虽然大部分满人现在已经拉不开弓,不过想象中还是曾经金戈铁马的时代。
额,只存在想象中了。
溥伦也对“和平”比较在意,毕竟他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不仅对自己的定位有自知之明,对当下的国际形势也有自知之明,打肯定打不过,和平是目前清廷所求。
但国际形势,和平不是口头说说,像日俄战争在家里打架还得忍气吞声求中立,就有点过了。
和平这东西吧,是打出来的,还是俾斯麦那句话概括得好: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溥伦听完李谕解释,感觉离得这么近,可以接受,于是答应了带上张伯苓。
李谕目的达到,又和溥伦聊了一会儿,其他事情都完全同意溥伦的观点。
离开溥伦府邸,李谕立刻把消息告诉了杨小楼和张伯苓。
杨小楼很疑惑:“洋人听的懂中国话?”
李谕说:“肯定听不懂。”
杨小楼说:“那他们连戏里讲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喽?”
李谕点点头:“不知道。”
杨小楼尴尬道:“这有什么意思?”
李谕说:“简单,你们提前选好曲目,反正洋人自己肯定不会选戏。到时候把唱的戏文用纸板写好,唱戏的时候有人举着打出来就是。”
李谕把字幕这件事灵活用到了舞台剧上。
不过想想倒是个好主意,毕竟现在电影差不多也就这么个水平。
杨小楼拍手道:“帝师脑子真的好使!”
李谕补充说:“最好还能写个故事梗概,在唱戏前就让美国观众看到,效果更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