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船航行在海上,对学生们而言,的确比较闲。
近卫昭雪没有刻意去接触李谕,但她在这些学生里,确实显得太出众。
近卫昭雪很聪明,只是在学生们中表现出自己强大的实力,到时候李谕肯定会关注到自己。
学生们闲着无聊,都在船上研究李谕的一些论文,毕竟是要进入李谕的企业和实验室中。
只不过李谕的一些文章的确太深奥,尤其数理论文,涉及非常多高深的数学知识,他们压根不可能读懂。
但最近李谕在《Sce》上的一些文章倒是比较通俗,就比如刚刚发布的关于计算三大宇宙速度的内容。
近卫昭雪竟然能够理解其中的一些积分内容,甚至可以给其他学生们讲解。
虽然不是什么高深知识,说不上多厉害,但在这些人中,俨然已经十分出众。
“想不到一个女生竟然可以学明白复杂的数学知识!”学生们赞道。
近卫昭雪微微一笑:“不仅这些,你们可有听说李谕先生关于无线电的专利?”
“无线电?什么东西?”学生们的确不知道这种高科技。
无线电比较抽象,国内学校目前连通信都很少讲到,更不要提无线电。
近卫昭雪却在纸上给他们继续讲解起来:“无线电就是不需要电报线的远距离通信装置……”
近卫昭雪不懂深奥的技术知识,不过浅显的科普也听得学生们如痴如醉。
大家都知道李谕搞的是厉害玩意,但此时一听,也太高级了!压根不懂!
越发坚定要跟着李谕干。
此后近卫昭雪还提到了李谕汽车方向的专利,如今整个上海汽车都没几辆,大部分学生没有见过。
近卫昭雪竟然也略知一二。
学生们对她越来越心服口服,盛赞她是“美貌与智慧并存,气质与高雅兼备”。
俨然已经催生出一大堆小迷弟。
李谕心中也比较好奇,她知道的真是太多了。尤其无线电,自己才刚刚带回国内,而且只是小范围内流通,买走的都是公使、大使,她竟然已经有所了解。
莫非经常看美国新闻?
不过李谕暂时并未多想。
回到京城后,李谕把他们安顿在了自己旁边的荣府,还好自己把这租了下来。荣府很大,住这点人简直太轻松,只需要两三进院子。
唯独近卫昭雪比较特殊,需要给她单独安排房间。
——
回京的第二天,吕碧城就来找他了。
还带来了最新的《大公报》,气呼呼道:“你快看,这篇文章真是太气人了!”
李谕展开报纸,是此前的天津海关税务司德璀琳写的。
德璀琳自从东窗事发,密谋掠夺开平煤矿的事情暴露后,就恼羞成怒,各种发文诋毁,今天甚至把矛头指向了孔夫子。
不过他不敢自己直接开怼,而是借由了德国大哲学家黑格尔的话。
黑格尔的确说过这么一段话:“实际上在孔子的认识中,更多的只是一种常识道德,无论在哪一个民族都能够找到,这是毫无出色点的东西。孔子确实是一个智者,在孔子身上思辨的哲学是一点都没有的,更多的就是一些道德的教训,而从这里面我们很难获得什么特殊的东西。”
黑格尔甚至说:“为了保持孔子的名声,假使他的书从来不曾有过翻译,那倒是更好的事。”
黑格尔明显是不了解,然后在尬黑孔子,把孔子贬得一文不值。
后面德璀琳又乱扯了一些《论语》的内容,不过他明显是看的英译本或者德文译本,并没有get到精髓。
李谕对德璀琳的做法嗤之以鼻。
但普通读者们看他搬出黑格尔,即便很多人没有听说过,但从文中知道是德国重要的哲学家后,有些斗志暗澹,甚至感到自卑。
连孔家的衍圣公孔令贻都没有发声。
不过李谕也不指望他。
这个孔令贻,在八国联军进犯时期,先给西狩的老佛爷上了奏折,希望慈禧老太后保重身体,不要操劳过度,歌舞升平的好日子会来的。
另一边接着就敲锣打鼓地把德国皇帝威廉二世的画像迎进孔府供奉起来!
当然里面还有大英帝国爱德华七世国王的宝像。
简直荒唐!
衍圣公貌似又显得一点都不排外,紧跟时代步伐,知道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是英吉利和德意志。
宛若当年清军入关时谄媚的样子。
气得真正的国学大师章太炎发文号召“山东士民为义和团,无为衍圣公”!
李谕深知现在国人的自信之低落,急先锋必须自己当。
“这个混蛋德璀琳!”李谕对吕碧城说,“你来我屋中等着,我现在就写篇文章反驳他,发在大公报上。”
李谕回到书房,铺开稿纸,提起钢笔就奋笔疾书:
“德璀琳阁下,您真是傲慢又偏见,但以这样的口吻却不知道透漏出了自己何其无知!”
李谕上来就点明了他根本不懂,然后接着写:
“我甚至不想提德璀琳先生您,况且你=您也是借用黑格尔的话在发声。那我就告诉你,不仅你,黑格尔也不懂《论语》!
“本人曾经游历欧洲,见过《论语》的译本。
“你们外国人一定以为《论语》就是本粗糙且没有营养、俗套的格言集吧?
“但实际上你们根本不懂深奥的文言文,更不可能懂春秋是一种什么环境!你们可知道什么叫做礼崩乐坏,什么叫做失落与重建,什么叫做古老的理想,什么叫做人和人之间的良性关系!?
“看不懂这些,你们就不要说看得懂《论语》,更不要大发厥词说看透了中国人!
“说到底,你们根本不懂!不要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
“德璀琳先生,我可以毫不客气地说,你用无知的口吻讲话,只会让你更加显得还不如无知!”
李谕写完感觉非常痛快,拿给吕碧城:“发出去吧。”
吕碧城在旁边一直看着,惊讶道:“这样就发在报上,恐怕会让德璀琳先生非常生气,他可是曾经的税务司。”
李谕不屑道:“那又怎样?”
“可是……”吕碧城依然有点犹豫。
李谕笑道:“文章都是署名的,有问题让他找我就是,我可不怕洋人!”
吕碧城说:“你,你也太勇敢了!好吧,我听你的。”
文章发出后,的确引起轩然大波。
报社就喜欢这样有话题点、争论点的东西。
很快其他报纸如《字林西报》、《京津泰晤士报》纷纷进行了转载。
没多久,《泰晤士报》以及上海《申报》也原文登出。
大家纷纷为李谕叫好。
如今能得到洋人尊重的国人太少了,敢点评洋人的更是闻所未闻。
而李谕甚至敢骂洋人!
关键还是在反驳德国大哲学家黑格尔,看得民众热血澎湃。
“冬冬冬!”
李谕宅院的大门被敲响。
吕碧城今天也在,问道:“不会是洋人来了吧?”
李谕笑道:“有什么好怕的?王伯,开门迎客。”
大门打开,站在外面的竟然是辜鸿铭。
而且他今天穿得十分正式。
李谕没想到他会登门造访,于是走出大厅问道:“辜先生您怎么来了?”
辜鸿铭口气没有此前的尖锐,有点软:“听闻李谕小兄弟返回京师,特来拜会。”
李谕忙说:“先生快请进!”
辜鸿铭手里拿着最新的《大公报》,说道:“我实在想不到,是你第一个站出来为孔门发声辩护,而且字字珠玑、如此有力量,令老夫不得不佩服。”
辜鸿铭和自己争辩了好多次,如今亲自登门,并且语气服软,让李谕有点不知所措。
“正当防卫而已。”李谕说。
辜鸿铭问道:“都是阁下肺腑之言?”
李谕说:“当然!”
辜鸿铭问道:“你不是一向反对儒教吗?”
李谕尴尬道:“我哪有说过?怎么就传成这样了?我从来都是说国学与科学并不矛盾,可以共同发展。”
辜鸿铭道:“此前我还不相信,但今日一见,反而我自己相形见绌。当时见到德国人的文章,甚至都想不出如何反驳,这一点上,是你更高一筹。”
李谕连忙说:“辜先生过誉了。对于国学的见解,我比您还差了好大一截,前段时间读您给我的书,受益匪浅,不然也写不出这样的文章反驳洋鬼子。”
辜鸿铭笑了笑,说:“洋鬼子,好词语。想不到你真的读了我写的书,反而我现在对你写的内容根本看不懂多少,惭愧。不然我想自己也不至于面对洋人时反而说不出个所以然。”
李谕说:“我不过是快了一步,用不了多久,我想您也会写出犀利的文章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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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鸿铭民国时期的确多次正面对抗洋人。
但此时他却正色道:“你不必跟我客气!我辜鸿铭说你今天高我一筹,就是高我一筹!”
辜鸿铭可是个大狂人,他服的人可没多少,何况李谕还是个年轻人。
李谕笑道:“承让承认。”
辜鸿铭说:“今天我对你可是大为改观。”
“我本来就是这样!此前咱们不过理念相争而已,”李谕说,“但就像我曾经在京师大学堂度过一段岁月,我与同学们有时也会戏谑并且骂大学堂各种不是。但仅限于我们自己人,如果洋人骂,那就渐渐不行!必然一致对外!”
辜鸿铭一愣,抱拳道:“今天我才明白,阁下这个帝师称号不是白来,我也要尊称你一句帝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