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伯尔尼专利局。
三级临时专利员爱因斯坦先生正在仔细对照普朗克1900年的论文以及李谕现在的论文,看了半天感觉还是更能接受普朗克的“能量子”说法。
至于李谕,直接用“量子”说法,实在是太超前了。
爱因斯坦又找到维恩与瑞利的公式仔细研究,此时似乎看出了点道道:
维恩的出发点是基于经典热力学,而且他显然使用了玻尔兹曼的分子以及原子假说,得到了高频适应很好的维恩公式。
——简单点说,维恩是从粒子角度出发。
至于瑞利,虽然也是基于经典理论推导,不过瑞利的理论根基是麦克斯韦的电磁学理论,从而得到了低频适应很好的瑞利公式(严格说应该叫做瑞利-金斯公式)。
——也简单点说的话,即瑞利是从波的角度出发。
一个是粒子,一个是波?
都只是符合部分。
而李谕与普朗克的理论却可以完美符合黑体辐射。
难道是说?
爱因斯坦感觉灵光乍现,迅速再看了一遍李谕的论文,心中越来越感觉到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原来如此!
——
德国,帝国物理技术研究所。
这里是十九世纪末研究黑体辐射的核心,很多数据、图像、试验都是在这里做出来。
维恩当初就是在此研究出了自己的维恩公式,拿到了1911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
不过维恩显然并不想去继续深究瑞利男爵甚至李谕的论文,他还是想继续完善自己的理论。
正古思冥想时,研究所的两位研究员鲁本斯和库尔班回来了。就是他们两人当初用试验发现了维恩公式的低频失效现象。
鲁本斯手里拿着本杂志,虽然是用英文书写,不过现在学界里,不管是什么专业的人,普遍懂好几种语言。
“你看了吗?”鲁本斯说,“这位叫做李谕的中国人真是让人难以形容,刚刚才诠释了黑体辐射公式,竟然又在美国搞出了这么多天文学大动作。”
库尔班说:“我先看了那篇关于河外星系的,一如他当时发现冥王星时的严谨,论文写得真精彩,连我都想去天文台看看了。”
“李谕”这名字维恩真是太熟了,抬头问道:“他怎么又去美国了?又有什么新发现?”
鲁本斯说:“十分难以置信的成果,不过都是天文学发现。”
维恩愕然:“天文学!他竟然在研究如此困难的黑体辐射问题同时,还有闲心搞天文学?”
鲁本斯说:“所以才说难以置信!而且看他最近发表的那篇反驳奥斯特瓦尔德教授的文章,同样很精彩,行文逻辑如同春日的风一样自然而然,似乎他早就能猜到别人说什么。”
库尔班也说:“没错!听说连马赫先生都去学习新理论了。”
维恩这边还在头疼众多理论与公式,一听就感觉有点泄气:如果马赫与奥斯特瓦尔德也没力气反击,自己都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寻找普朗克与李谕理论中的漏洞。
他还没有想好说什么时,研究所所长科尔劳施来了,进门后说道:“你们研究明白李谕的文章没?”
两位研究员库尔班与鲁本斯说:“所长,我们早就看过了,而且与试验结果确实完美吻合。”
“很好。”科尔劳施点点头。
他们都是试验的行家,既然这么说,肯定没有问题。
维恩很想反驳一下,但一时还找不到好的切入点,只好默不作声。
所长科尔劳施说:“研究所的资助人西门子先生表示,这个困扰研究所多年的问题被解决,他非常高兴,想要资助这位优秀的新兴科学家,但需要足够的正确证据。既然试验完美符合,我也就可以如实告知他了。”
西门子公司的创始人维尔纳·冯·西门子已经过世,现在的掌门人是他的弟弟以及两个儿子,当然还是姓西门子。
由于创始人维尔纳·冯·西门子对于物理非常热衷,本人也是个物理学家,所以对帝国物理技术研究所的投资真心不小,一出手就是12.5万美元,当然后来德国国会又资助了不少。
“也就是说,都是对的?”卡尔·西门子问道。
科尔劳施说:“目前看,没有问题。”
卡尔·西门子说:“好在那位普朗克也是我们德国人,听说他在柏林大学当教授,不若就给他们一笔资金继续这项研究。”
现在的欧洲公司不少都喜欢赞助科研项目,后来以波尔为代表的大名鼎鼎的哥本哈根学派就是由啤酒商嘉士伯公司赞助。
科尔劳施却说:“就怕普朗克先生并不会同意。”
卡尔·西门子问道:“为什么不同意?”
科尔劳施说:“普朗克先生似乎还没有做好为他惊世骇俗理论高呼的准备。”
卡尔·西门子并不像他哥哥那样懂物理,再次问道:“为什么?我可听说黑体辐射是当今物理界最受关注的理论之一。”
科尔劳施解释说:“话虽如此,但反对声音太大了,现在遍寻国内,也找不到多少普朗克的支持者。他的理论太颠覆,只是那名叫做李谕的人给出的推导太完美,找不出问题而已。”
卡尔·西门子说:“既如此,就说明还是正确的,科学就像开公司,新理论的接受总归有个过程,只要是别犯错误就好。”
卡尔·西门子显然是想到了当时研究所里维恩犯的错误。
科尔劳施说:“英国皇家学会已经授予了李谕外籍院士,我想英国老眼光也不会差。”
“切!”卡尔·西门子不屑道,“现在科学的中心应该在我们德国,我现在就给李谕写信,我也可以在德国为他建造一座新的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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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林大学。
普朗克作为最早推开量子理论大门的人,思想确实是有点保守的。毕竟他之前研究的也都是经典的热力学以及电磁学。
他提出量子假说时已经四十多岁,并不是个激情昂扬的年轻人,而且即便没有过高的名声,也好歹是个大学教授、科学院院士,所以做事都力求稳重,不能犯错。
在此后的十几年里,他自己都常常告戒其他人要谨慎使用自己的理论以及普朗克常数。
这也不能怪他,毕竟谁能想到量子力学以后的发展那么广阔。
普朗克常数后世成为了构成宇宙的三大基本物理常数之一(另两个就是光速与引力常数),地位何其超然。
此时的他心情确实很激动,谁看到自己的研究成果被接受时都会开心万分。他也比玻尔兹曼的命运要幸运得太多,起码有生之年就能看到量子力学大扫四方、万里开疆。
不过此刻的普朗克并没有继续做研究,作为一个有点朴实或者说偏老派持重的科学家,更没有掺和进与其他反对者的争论中,基本就是李谕在“舌战群儒”。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赫然是《星球大战:新希望》。
他正边喝咖啡边津津有味地看着,而且是直接一口气读完。
合上书普朗克还在回味书中的情节,“有点意思,不知道故事接下去会怎么样。”
普朗克越想越难心痒,突然想到:“我给李谕发一封电报不过分吧?”
两人并未谋面,但已经通过量子理论联系在了一起。
说做就做,普朗克提笔就给李谕拟好了电文:
“神秘而伟大的东方科学之星,你写的论文让我异常惊喜!但我现在更想知道的却是《星球大战:新希望》书中,那个邪恶的银河帝国以及强大的达斯·维达接下来会怎样,卢克·天行者有没有与来亚公主最终在一起?”
好嘛,李谕收到这封电报也是哭笑不得。
他绝对想不到堂堂普朗克给自己的第一封电报,竟然是催稿!原来他也喜欢科幻小说!
李谕只得回道:“尊敬的普朗克教授,很荣幸你喜爱这部科幻作品,续作我会尽快写出,敬请期待。”
普朗克回道:“务必尽快!我已经许久没有读到如此有趣的科幻作品,想象力着实令我惊叹!那宏大的场景如同贝多芬的钢琴乐曲一样让人着迷。”
普朗克年轻时对文学、音乐都非常感兴趣,尤其擅长弹钢琴,不过最终他的兴趣还是转到了物理学上。
只能说世界损失了一位优秀的音乐家,却收获了一个开天辟地的科学巨匠。
普朗克在电文最后终于又想起来“正事”,加了一句:“如果能够来德国,一定要与先生当面探讨物理学最高深的奥秘。”
普朗克与西门子等人一样,都认为德国才是当下世界科学的中心,而且他为此更是深深自负。
即便在一战后,德国损失极为惨重,差不多被一撸到底,赔款额多到几乎没有上限;也遭到国际科学界排斥,从1919年到1925年间举行的275个科学会议中,有165个没有邀请德国人。
但德国的科学依然突飞勐进,在多个领域均取得了巨大进展。
那时的普朗克已经成名,1918年他在普鲁士科学院发言时说:“就算敌人剥夺了我们的国防力量,就算危机正在我们眼前发生,甚至还有更严重的危机即将到来。有一样东西是不论国内还是国外的敌人都不能从我们手上夺走的:那就是德国科学在世界上的地位!学院的首要任务就是维护这个地位,如果有必要的话,不惜一切代价来保卫它!”
当然了,德国的科学这时候确实非常强,大牛太多,甚至爱因斯坦本来也是德国国籍。
至于美国,现在还是在追赶阶段。不过在二战后,科学中心迅速转移到了美国,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许多德国科学家逃亡到了美国。
李谕此前还收到了哥廷根大学希尔伯特的邀请,德国肯定是会去的,于是回道:“我定将亲赴德国向教授当面求教。”
——
在美国待了这么久,清朝驻美大使梁诚终于得到了会见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的机会。
如果是在后世,驻美大使地位是很高的。
但众所周知,外交实际上看的是综合国力。“弱国无外交”、“落后就要挨打”,估计是中华民族近代史上最深刻最惨痛的两个教训。
反正以如今清朝的地位,梁诚真心只能等人家的空闲时间。
李谕收到梁诚的电报,火速从纽约回到了华盛顿。
梁诚见到李谕后对他说:“这次会面很重要,西方人一贯重视第一印象,我们要拿出最佳的状态,争取让美国同意重新招收我们的留学生。”
李谕说:“此事当然要争取,另外,大使也可以提议让美国停止索要庚子赔款。”
梁诚讶道:“停止庚子赔款?!怎么可能。”
即便梁诚是刚上任,也明白这是一件极难的外交事件。
李谕说:“美国在庚子赔款上提出的缘由是弥补其在义和团运动中的损失,但显然美国所求的3000余万两白银远远超过他们的实际损失。”
梁诚叹道:“我明白,但……”
李谕说:“相比其他国家,美国是最好争取的,如果这件事办成,绝对是一件有功于社稷的大事。”
当初八国联军龌龊地讨论赔偿数额时,美国就感觉数字有点高,因为美国现在的政策并不是军事扩张性质,还是希望搞贸易。所以出于自身的长远利益考虑,建议把赔偿数额定在合理范围之内,这样也能避免中国经济崩溃,否则大家都落不着好。
但列强均不甘于落后他国而竞相勒索,最终共同炮制了数额巨大的庚子赔款。
梁诚思忖道:“就怕触犯了美国人的逆鳞。”
李谕说:“这可不是什么逆鳞。现在美国的排华法桉已经让其产品倾销遇阻,他们也想通过其他方式找补回来,况且你看美国像缺钱的样子吗。”
梁诚自然知道美国的强大实力,而且美国似乎也确实没有什么殖民地,相比欧洲列强,看起来更“人畜无害”一点。
梁诚说:“我放在心上,有机会了定会提出来。”
梁诚是聪明人,这种事当然要在外交上处理得圆滑一些。
李谕点点头:“咱们可以建议他们将退还的赔款用于教育事业。”
梁诚本来就是想要打通两国之间的教育渠道,听李谕这么说,感觉的确可行。
历史上,要到差不多明后年,梁诚才会正式提及此事,但必然是越早越好。
按照实际情况,当美国决定退还庚子赔款时,清政府已经赔偿了超过半数。
虽然退还的庚子赔款确实做了实事,建设了包括清华大学在内的着名学校。但钱其实还是咱自己的。
这种事怎么说哪,还是打个比方吧:
小明冲进你家打砸抢,你因为挣扎弄脏了小明的衣服,小明的衣服损失了100块钱。
但是小明却依靠武力与你定下协议,让你赔偿一万元。
后来,当你赔偿了6000元时,找小明讨还。
于是小明说:已经赔给我的6000元我不退了。剩下的4000元,我可以免掉,但只是名义上免掉!这些钱你要打到银行的一个账户,叫做“教育资助”的账户。
所以你还是要把剩下的4000元打到账户上,然后小明还找了律师监督,这些钱只能用来给你交学费,不能挪作他用。
美国所谓的退还庚子赔款,就是这么个道理。
美国一共要了3200多万两赔款,中国已经赔了一多半。所谓的退还,就是剩下没赔的那些不要了,但这些钱中方还是要实打实拿出来,并且按照他们的要求来用,比如教育。
他们早就得到了天大的好处,远超损失。然后借花送佛,免掉剩下的赔款,又卖了个大好人。
这一招外交手段真的很高明很高明,让很多人感觉美国似乎做了天大的好事,为其歌功颂德。
至于其中缘由嘛,大家还是自行判断吧。
总之李谕还是认为,唯一能感谢的就是梁诚这些外交人的智慧与努力。
梁诚本来就是个留美幼童,非常明白办教育的重要性,如果这么多钱能放在教育上,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梁诚兴奋道:“李谕小友说得太好了!你的建议正中我下怀!”
虽然李谕知道梁诚以后肯定能办成,但作为当事人,梁诚心中还是没底的。
来到白宫时,他们先见到了时任美国国务卿约翰·海尹。
这位主可能大家没听过,但他强力主张的“门户开放,利益均沾”政策,各位想必不陌生。
国务卿在美国政坛上一向是个极为重要的位置,至少能排在第五六位的实权位置。
海尹受过严格的大学教育,而且学的是对从政很有用的法学,青年时代一直追随林肯,是他的私人秘书。南北战争时又被授予了上校军衔,此后一直活跃在政坛,是个很成熟的政治家、外交家,此外,他还帮助美国取得了巴拿马运河的开凿权。总之在美国历史上的一众国务卿中,是拔尖的。
海尹此时正在与几位高官聊天,见到梁诚后说道:“梁大使,还请稍等,总统先生很快就会有空闲。”
梁诚说:“有劳海尹先生。”
海尹似乎心情很好,闲聊道:“当初贵国的李鸿章大人来过我们美国,我记得他当时可是前拥后簇,仆人不少。怎么先生却不太一样?”
梁诚苦笑道:“现在清国太穷了,哪有钱请什么仆人。”
海尹又说:“当初李鸿章大人还对我们的摩天大厦甚为赞叹,希望也在贵国兴建。”
梁诚继续卖惨道:“国家财政的银子都拿来还赔款了,哪还有钱搞建设?老百姓都苦不堪言,消费能力几乎已经丧失。”
海尹张了张嘴,美国并不希望看到这些,毕竟还要往中国卖商品,他感叹道:“清国支付给美国的赔款,也确实远远超过了美国在义和团事件中受到的实际损失。”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之前李谕已经给梁诚打了预防针,这话再从美国国务卿嘴中说出来,梁诚更加坚信了李谕的判断,有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