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叮咚……
水珠自钟乳石滑下,落在幽深水潭之中,一道昏黄火光,在波光粼粼的水面逐渐浮现,继而又显出了男女的倒影。
华青芷趴在男人背上,手里举着火把,眼角依旧带着些许泪痕,等到远离沙陀部逃卒的队伍,才抬起手来,在夜惊堂后背上轻轻捶了下。
夜惊堂腰悬佩刀在水潭边站立,见此略微偏头:
“打我作甚?”
“你把我爹打成什么样了?”
华青芷虽然气质娇柔凶不起来,但眸子里明显带着些许担忧和恼火,毕竟她刚才可是亲眼看见,爹爹硬生生被一巴掌拍出去十来丈远,衣服都炸了,要不是爹爹还能动,她都以为直接被打死了。
夜惊堂继续观察环境错综复杂的溶洞,对此无奈回应:
“华伯父回去不好交差,得配合演个戏,刚才那一下不重,回去躺几天就好了。”
华青芷可不觉得那一下不重,但她并非武人,也看不出其中门道,见夜惊堂这么说,便也暂且打消了心头杂绪,抬起眼帘扫视周边:
“黄莲升跑去哪儿了?”
夜惊堂在离开交战的溶洞后,便保持距离跟在了黄莲升后面。
因为璇玑真人在‘追杀’李嗣等人,黄莲升也不敢顺着兵道跑,而是依仗对溶洞地形的熟悉,跑出不远就钻进了岔道口。
夜惊堂虽然不了解溶洞地势,但只要黄莲升全速奔行,他就能听声辨位;而压低声息慢慢移动,就必然跑不快,为此他半点不着急。
此时夜惊堂背着华青芷,在水潭旁静立侧耳聆听:
扑通扑通……
能听见背后胸脯下清晰的心跳声,还比较快。
夜惊堂见此又回过头来,望向华青芷故作镇定的侧脸:
“你害怕?”
这问的显然是废话。
华青芷作为自幼金枝玉叶的书香小姐,也不会武艺,跑到这深不见底的阴森溶洞内部,能不害怕就奇怪了。
华青芷做出坦然自若的模样:
“圣人说,读书人身藏浩然正气,鬼神不敢近身,我不怕。”
夜惊堂对此反驳道:“那可不一定,民间就有不少传说,读书人进京赶考,在荒山野庙或者山洞里面,遇到吸阳气的女鬼……环境就和这差不多……”
华青芷眨了眨眸子,觉得夜公子有点过分,竟然在这种地方讲那些神鬼志异,她蹙眉道:
“那是书生心不正,若是刚正不阿,不受鬼怪魅惑,岂会被害?再者书上里都是男子被害,从未听说过姑娘家遇上这种事……”
“怎么没有,梁州那边就有传闻,说某个女子在河边洗衣裳,被水鬼缠住拖进水里,捞上来后脸惨白惨白的……”
华青芷轻轻吸了口气,下意识抓紧夜惊堂肩膀衣袍,正想找借口岔开这不合时宜的话题,不曾想旁边的水潭里忽然传来动静:
哗啦——
一道影子从几丈外的水潭中窜出,直接钻入了另一侧的溶洞。
“啊——”
华青芷本就听的提心吊胆,措不及防瞧见此景,自然是花容失色,火把都给丢了,一把抱住夜惊堂脖子。
夜惊堂顺势抬手接住火把,直接朝着遁去的身形追去,沿途哄道:
“好啦好啦,你想把我勒死不成?”
华青芷闭着眸子,死死抱住夜惊堂脖子,等耳边传来呼呼破风声,才敢睁开眼眸,发现周边并没有什么水鬼,又抬了夜惊堂一下:
“夜公子,伱是不是故意的?”
夜惊堂只是在水边等着黄莲升露头有些无聊,顺带逗一下华青芷,见此回应道:
“开玩笑罢了。我可是人间活阎王,哪有小鬼敢在面前造次,好好趴着,我要加速了。”
华青芷又气又恼,还想理论两句,结果强劲拉扯力传来,把她吓得连忙勾住肩膀,连火把都被强风吹灭了。
溶洞内本就暗无天日,没了火把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强劲破风声,她见此只能紧张道:
“你慢些,当心撞墙……”
夜惊堂在完全没有光源的环境下,其实也看不到东西,但身为武圣感知力超凡,完全可以和蝙蝠一样靠回声判断附近的环境,在洞穴中穿行如履平地,不过片刻就穿过几个岔道口,跟在了四处逃窜的黄莲升十余丈开外。
黄莲升与夜惊堂缠斗数个回合,虽然靠着神药相助,体魄并未受到重大损伤,但其除开靠药物堆出来的恢复能力稍强于夜惊堂,其他方面全被碾压,轻功同样也是如此。
夜惊堂背着个大姑娘,在后方追击依旧能稳稳咬住,在跑了一截后,觉得有点无趣,还开口询问:
“黄莲升,神尘和尚为什么找你?”
黄莲升虽然打不过,但眼底并未显出惊慌失措,在溶洞内乱窜间,冷声回应:
“一山不容二虎罢了,怕我起家,坏了他千佛寺的香火。”
夜惊堂对于这个说法倒是信服,想了想又道:
“后来发现你不是老虎,只是难成气候的病猫,就转身走了,把你丢给我来处理?”
黄莲升此时回想,觉得向来小心眼的神尘和尚,当时大方离去,还真有可能抱着这种想法。
毕竟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不能杀生,神尘和尚不能彻底除掉他,而夜惊堂可以。
面对夜惊堂的奚落,黄莲升并未恼羞成怒,而是道:
“他是忌惮,我若无对付神尘和尚的把握,岂会在沙州布局这么多年。”
“你连我都打不动,还有把握破神尘和尚的防?”
“濒死之虎,尚有三分余勇,我不想暴露太多,才不愿与你缠斗,你若再追下去,我不介意让你明白什么叫‘天命所归’!”
夜惊堂张了张嘴,直接无言以对。
华青芷趴在背上,被强风吹的抬不起头,但听见这番对话,还是忍不住凑到夜惊堂耳边,以手掩唇小声道:
“这人长得不是嘴,是喙吧?”
夜惊堂觉得青芷小嘴真甜,低声道:
“不一定,鸟鸟嘴没这么硬。”
“哼……”
前方的黄莲升,听见这话依旧不恼火,加快速度往溶洞深处狂奔。
而夜惊堂也不着急,甚至把距离拉远了几分,给黄莲升逃的机会,看看他到底能玩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当前所在的地底溶洞,是由地下水侵蚀而成,其内并非一条直线,而是盘根错节呈网状,从黄明山西边一直蔓延到东侧。
夜惊堂跟着黄莲升左弯右绕,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没走兵道,但大抵方向还是在往西移动,硬追了小半个时辰后,才开始往北深入。
夜惊堂身处地底,虽然没法通过星光分辨方位,但为防在错综复杂的溶洞里迷路,他沿途都记住了环境信息当标记,并没有被绕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在发现黄莲升往北方移动后,夜惊堂知道对方不是想从大漠脱身,心底谨慎了几分,开始密切注意周边环境。
而华青芷趴在背上,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风声,趴在夜惊堂背上又安全感十足,许久追下来都快瞌睡了。
在这么闷不吭声硬熬不知多久后,华青芷才听到了点不一样的动静:
前方传来窜入水中的动静,而下一刻,身前的男子也身形骤停,强大惯性把她压在夜惊堂背上。
哗啦啦
随着疾驰的破风声消失,环境音效随之浮现,能听到暗河流淌的细微动静。
华青芷抬起头来左右打量,却什么都看不到,正想询问,就发现被夜惊堂放下,只用单手扶着她的腰,而后面前就传来:
“呼”
呲呲呲
火折子被吹燃,昏黄光芒照亮了周边,也看到了夜惊堂的俊朗侧脸。
华青芷在暗无天日的环境下待久了,眼睛都有点不适应,微微眯眼片刻,才发现两人所处的位置,是一条溶洞岔道的尽头,溶洞内再无空洞裂缝,只剩下前方的一个幽深水潭。
三丈方圆的溶洞,看起来是天然形成,但以前明显有人来过,四周的岩壁已经被铲平,上面留有很多字迹。
而水潭正前方的岩壁,则直接被掏空,雕刻出了一个佛像。
佛像坐在莲花宝座上,头有三面,背后长着四条手臂,或结印或持着兵刃,前方两条手臂则捧着一朵莲花,面向并非宝相庄严,而是凶神恶煞,似乎正怒视着下方两个胆敢闯入圣地的凡夫俗子。
“喔……!”
华青芷猛然瞧见如此吓人的佛像,微微缩了下脖子,捏住夜惊堂的袖袍,小心翼翼道:
“这是什么地方?”
夜惊堂显然也不清楚,他本想跳进水潭追黄莲升,却听到了另一边传来了出水声,而后还有一道稍显嘲讽的话语传来:
“怎么?不敢追了?”
夜惊堂见此,还真起了三分谨慎,当下也不急着入水,先行询问:
“墙上刻的是什么?”
说着把华青芷直接扛起来,让她坐在了右侧肩膀上,抱着双腿举高高,让她看墙上的字迹。
华青芷还是头一次用这种姿势坐在男人身上,虽然挺稳当的,但怕掉下来,还是用左手扶住了夜惊堂的脑袋,举着火折子打量岩壁上的古老字迹:
“已万世之功,得于天地,今花甲之年……
“这好像是始帝老年所留,说这辈子的成就,都拜天地所赐,如今已经完成了上天赋予的使命,没法在人间久留,即将离开了。
“但始帝通过勘探,猜测他走后天下会有一场浩劫,届时会四海陆沉、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为防后世再难出雄主,让苍生陷入万世劫难,他把毕生所学都留在了这里,等有缘人来取,得之可再度一统天下。”
夜惊堂听到这里,意外道:
“始帝算到了大梁朝的那场山河巨变?”
“应该是的,但按照史书记载来看,当时的人并没有找到这地方,直到一千二百年前的大吴朝,天下才再度一统。”
华青芷让夜惊堂把她扛着走了两步,继续往前看:
“后面则是警告,说天地赐予的东西,若是拿不住,便会成为天罚,进去前要慎重考虑,想想自己是否有资格成为整个天下的执剑之人、能否给天下带来安定。如有疑虑,切勿强行取之,暴虐难得长久,天下终归明主,强取是取死之道。”
夜惊堂听完之后,微微颔首:
“怪不得黄莲升嘴这么硬,他是把自己当成了天命救世主?”
“应该是的,这里面藏得东西估计很厉害,黄莲升守在对面,咱们进不进去?”
夜惊堂知道进去肯定被黄莲升埋伏,但来都来了,不进去总不能放过黄莲升掉头就走,当下便来到水潭边:
“你留在这里还是?”
华青芷一愣,抬眼看了看吓死人的佛像,连忙摇头:
“我……我……”
夜惊堂知道华青芷肯定害怕,他也不放心把华青芷一个人留在此地,当下直接搂住腰:
“闭上眼睛捏住鼻子,我带你潜过去。”
华青芷腿脚不便,肯定没游过泳,见此柔雅脸颊紧张起来,老实捏住鼻子让抱着,闭上眼睛。
下一瞬,华青芷便感觉天旋地转,坠入了冰凉水潭之中,周边的火光也随之消失,化为了宁人窒息的极暗。
华青芷只是个书香小姐,在地底溶洞里的狭小洞穴潜水,幽闭恐惧症当时就上来了,连冰凉都顾不得,死死闭着眼睛不敢动弹。
好在这种吓死人的体验,并没有持续太久。
夜惊堂抱着华青芷,在黑暗无光的水道中快速游动,虽然目不能视物,但能通过水流,感觉到周边环境。
在飞速游了约莫百丈后,夜惊堂便发现前方出现柔和白光,便如同月色照进了湖底。
夜惊堂见此没有给对方准备时间,单脚重踏岩壁,直接自光亮处冲了出去。
轰隆——
水花飞渐之中,两道人影撞出水池。
夜惊堂脑袋刚冲出水面,便借着白光迅速扫视,眼底随之显出讶然。
只见水潭的另一头,是一个规模足有百丈方圆的池塘,里面密密麻麻生长着数千朵莲花状植物,下方却没有荷叶。
而巨大莲池的周边,明显人工改造过,以山石修建成了环形的湖堤,最上方的穹顶为椭圆形,被强人硬生生雕刻出了一条百丈盘龙,口衔车轮大的巨型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白光,把整片水池照的通亮。
而正前方的莲湖岸边,还有个方方正正的平台,看起来是打坐的地方,上面摆着软榻、书案、柜子、蒲团等明显新置办的家具,并没有人影。
飒——
而也就在两人露头的一瞬间,一道剑光便从后方袭来!
夜惊堂在出水瞬间,已经捕捉到了黄莲升的气息,此时动作堪称行云流水,先是把还在闭眼的华青芷护到身前,同时左手腰刀出鞘,劈向剑光袭来的方向。
但下一刻,夜惊堂眼神便是一沉!
只见他一刀往后劈去,余光首先映入的是一道金黄色的剑光。
虽然是瞬息之间,但夜惊堂还是看清了此剑宽一寸、长三尺,造型扁平带有云纹,明显是几千年前古剑的造型,材质则是亮金色,感觉和鸣龙图一模一样,甚至比他从龙正青哪里得的神剑材质还纯。
我草?!
夜惊堂余光瞧见此景,心底倒抽了一口凉气,将即将触碰的螭龙刀,硬生生给拉了回来,改为半空强行弯腰压身。
嚓——
剑光从后背上方一闪而过,原本刀剑难以撼动的金鳞玉骨,在金色剑刃之下形同纸糊,几乎没有起到任何阻碍作用,就在脊背上刺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黄莲升双眼气势冲天,当即剑锋下压,试图把夜惊堂一分为二。
但夜惊堂显然也没这么好杀。
夜惊堂怀里抱着华青芷强行下压,同时左脚后褪,如同蝎子摆尾,直接击中横空袭来的黄莲升腰腹,整个人顿时往下砸入莲池。
咚咚咚
虽然迅速落水,但夜惊堂却没沉入池中,而是以刀尖刺入水面,整个人便再度弹起,如同蜻蜓点水般瞬间拉出数十丈,落在了莲池的边缘。
而黄莲升则被一脚踢得往上飞起,即将撞到穹顶盘龙才止住身形,翻身直接落在百丈盘龙的脑袋之上,持剑而立眼神傲然望向地面。
华青芷被抱在怀里,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等出水后就感觉天旋地转,睁开眼已经发现落在了诡异莲池的边缘,夜惊堂则持刀站在身边。
“呼……”
华青芷都憋坏了,连忙换上一口气,正想说话,却发现扶着夜惊堂的手上传来暖流。
她转眼看去,才发现夜惊堂后背衣袍破了一块,露出健硕肩背以及血肉模糊的伤口,几乎从背心开到了肩头,血水喷涌而出。
“啊——”
华青芷脸色瞬间白了,尖叫一声,想要抬手帮忙捂住。
夜惊堂神色却没什么变化,把惊慌失措的华青芷按住,只是夹紧背部肌肉,伤口便合在一起,而后便渗出的血水便逐渐减少。
他目光一如既往冷峻,望着黄莲升手里的金黄色宝剑,开口道:
“天子剑!我还以为此剑遗失在了大漠,没想到藏在这地方看来大梁朝传承的那一把,也是假的。”
黄连升剑锋斜指下方,站在百丈龙首之上,眼神盛气凌人:
“始帝乃一代雄主,心怀天下百姓,而非一家一姓,岂会把此神物留于人间,让天下人世世争夺杀个血流成河。方才都说过了穷寇莫追,现在夜大侠看见此剑才后悔,为时已晚了。”
夜惊堂都没正眼望黄莲升,只是看着天子剑:
“你是如何找到的这地方?”
黄莲升把这些事情在心里藏了很多年,此时已经见光,终于可以倾诉,也没藏着掖着:
“我幼年在大漠游猎,追逐一只沙狐,找到了溶洞入口,继而得手了这把天子剑,和始帝传承的武艺、兵法、治国之策,同时也接下了给苍生开太平的重任。
“这些年来,我韬光养晦,行走于南北两朝之间,摸清了当前局势,也在大漠拉起了一支精兵,只待南北两朝再起硝烟,便能入主西海,继而逐鹿天下。
“但我没想到你夜惊堂能冒出来,彻底打乱了我的谋划。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只要你今日死在此地,西海便没法再倒向南朝,这世上也没其他武人能抵御此剑锋芒,我照样能从巫马部入局,问鼎整个天下。
“你夜惊堂能死在天子剑下,成为我逐鹿天下的第一块基石,说起来还是你的荣幸。”
夜惊堂安静听完后,微微颔首,询问道:
“这世上确实没人能抵御天子剑的锋芒,不过你以前没用这把剑杀过人?”
黄莲升淡然道:“天子剑这种东西,在没有一统天下的底蕴前,谁敢示于人前?”
夜惊堂抬了抬眉毛,示意天子剑的剑刃:
“这把剑是始帝留下来诛仙除魔的,沾了凡人血你可知会是什么后果?”
黄莲升见此眉头一皱,余光瞄向手中的天子剑,结果愕然发现,剑尖部分变得暗淡了几分,不再那么金光闪闪,似乎金属被腐蚀了一般。
虽然变化很细微,但他日日端详这把剑不知多少年,绝对没看岔。
黄莲升表情微僵,迅速把剑在裤子上擦了擦,眼神也冰冷下来:
“你如何知晓这些?”
夜惊堂背后的伤口虽然没愈合,但已经不在出血,他把刀慢条斯理收回刀鞘:
“因为我也有一把,是从绿匪手上抢的,绿匪不知道这地方?”
黄莲升只是接受绿匪资助,哪里会把这种命根子告诉绿匪,见此询问道:
“你剑呢?”
夜惊堂微微摊手:“杀了龙正青后就光泽暗淡,再用直接断了,否则我岂会不带在身上。你只有一次机会,方才没杀掉我,实在可惜。”
黄莲升望着夜惊堂,沉默了下来。
夜惊堂微微抬手,让满眼焦急担心的华青芷不用着急,在莲池边半蹲下来,打量带着淡香的白莲:
“你在大漠整天吃沙子,能爬到现在不容易,我是惜才之人,从今往后老老实实来我麾下当个将领,以后位列武圣、官拜公侯没啥问题,若是执迷不悟,非觉得自己是天命之子,那我就只能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天高地厚了。”
夜惊堂蹲在荷塘边,仔细鉴赏白莲,华青芷则心惊胆战,从怀里取出手绢,试图帮夜惊堂擦拭背上的血迹。
黄莲升孤身站在龙首之上,手持天子剑,望着下方两人,眼神明显有点迟疑。
但这迟疑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双方沉默一瞬后,黄莲升飞身落下,站在了莲池中心的一朵荷花顶端,眼底闪过一抹轻蔑:
“夜惊堂,你以为我对你半点不了解?”
夜惊堂抬起眼帘:“哦?”
“你夜惊堂的行事风格,南北江湖无人不知,能动手绝对不会说半句废话,毕竟不打服,说了别人也不信。”
黄莲升抬剑指向夜惊堂:
“按照你夜大侠的作风,要真有把握对付我,应该是把我头摁在地上,问方才这番话。”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往日行事风格太硬派,也不全是好事,当下解释道:
“我需要这把剑不想它断了。”
“当皇帝靠的是兵权,天子剑真与假,谁会在意?夜惊堂,你莫不是怕了!”
夜惊堂只是不想打的太费劲儿罢了,见黄莲升这么狂,他也不惯着,站起身来,赤手空拳勾了勾左手:
“给过你机会了,你想死,放马过来即可。”
黄莲升眉头紧锁说实话心里确实有点忌惮,毕竟剑确实出现了变化,万一他上去剑断了,必死无疑。
但不上,难不成就此跪下给夜惊堂当狗?
大丈夫生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居于人下,他拿到这么大的机缘,等同于老天爷追着喂饭,此生唯一目的就是当千古一帝,如果不能成,那不死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念及此处,黄莲升心中波澜慢慢压了下来,眼底显出森然杀气,继而:
咻——
莲池上方金光再显!
而夜惊堂也是同一时刻,闪身至侧面拉开了距离。
黄莲升瞧见夜惊堂躲了,自然明白剑没问题,气势当即暴涨,速度在一瞬间拔升到极致,怒声道:
“给我死!”
一剑出,溶洞里顿时响起澄澈剑鸣!
咻——
但可惜的是,黄莲升赌对了夜惊堂是在诈他,但没去想夜惊堂为什么出门在外不带着那把无双神剑!
眼见一剑袭来,夜惊堂当即旋身,右手以奔雷之势屈指猛弹。
龙吟般的颤鸣声中,直刺而来的天子剑当即往侧面偏移。
黄莲升迅速拧转剑身,想要削击夜惊堂右手,但夜惊堂身如游蝶,根本不给沾身的机会,已经抽手绕至左侧,左手聚气做剑指,指向黄莲升眉心。
嘭——
骤然爆发的浑厚气劲,冲之间爆发,余波硬生生推开了下方白莲。
黄莲升眼神微变但这种聚气远距离攻击,正常武圣都反应的过来,当即翻转身形躲避,同时一剑刺向夜惊堂左手。
可惜夜惊堂已经脚踩白莲拉远了身位,继而轻点碧波再度袭来!
飒飒飒飒……
莲塘中剑鸣声连成一片,黄莲升急速挥舞的宝剑,在周身划出了一道金色圆环。
而夜惊堂便如同鬼影,在周身急速穿插,时不时便崩出一记剑指,根本不给黄莲身半点碰到的机会。
夜惊堂之所以不把暗金宝剑带上,确实是因为剑比较特殊,沾血后会被腐蚀,怕玩坏了以后有需要没得用。
但还有一点,则是兵器再强,也得看是什么人在用、对付的是什么人。
他的螭龙刀,已经是江湖神兵,砍左贤王、仲孙锦等没练过鸣龙图的肉体凡胎,只要砍对地方,用螭龙刀是一刀死,用神剑也是一剑死,伤害完全溢出,就没有砍不动的说法。
但打下来的结果,却是——拿短兵根本碰不到左贤王,而遇上仲孙锦直接被缴械,不说砍对地方,连碰着人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只要是脑子正常的武圣,发现伤害太高扛不住,就绝对不会让对手砍出致命伤。
而拉扯不过来的人,拿螭龙刀照样能一刀毙命,这和拿神剑有什么区别?
综合下来,就是这种伤害已经完全溢出人间的神兵,只能用来对付曹公公这种铁王八壳子,或者砍对方兵器,对上真狠人,作用聊胜于无。
黄莲升原本就碰不到夜惊堂衣角,拿了把剑,也改变不了双方造诣上的差距。
夜惊堂扛不住剑,大不了就学冰坨坨打拉扯,若不是心疼螭龙刀,怕不小心碰断了义父的遗物,打拉扯也要不了几刀就能把黄莲升挑成重伤。
飒飒飒飒——
不过片刻之间,双方便拉扯数百招,硬围着莲池打了一整圈,又飞到了穹顶龙首之上。
夜惊堂交手之间,可以做到进退有据、不给对手半点机会,‘筋骨皮’三张图虽然没用了,但精气神三图带来的夸张续航依旧还在。
而黄莲升显然不行,他唯一的强势之处就是恢复能力,和手中这把无双神剑。
莲子的药效以内劲压在体内,可以在受伤时随时恢复,但夜惊堂现在完全打不伤他,等同于没用。
而手中这把剑虽然无坚不摧,但无论如何都碰不到夜惊堂,也等于没用。
在连出数百剑后,黄莲升渐渐察觉到了体魄的后继无力,跟上夜惊堂节奏开始吃力。
为防跟不上被夜惊堂一招瞬杀,黄莲升暗暗咬牙,趁着逼退夜惊堂的机会,来了记脱手剑,直取夜惊堂心门:
“死!”
此招相当狠辣。
夜惊堂后撤拉开距离,身体尚处于半空没法左右腾挪,一剑飞来只能空手接白刃。
黄莲升舍命一击,天子剑蕴含的力道极大,而且无坚不摧,双手夹不可能完全停住,只要接触身体就是一个窟窿,哪怕强行移开避开要害,也绝对是贯穿伤。
黄莲升此举显然是以舍弃天子剑,把夜惊堂打个重伤,从而博取到逃遁的机会。
但下一刻,黄莲升眼底便显出了震撼!
飒——
天子剑化为三尺金芒,以骇人速度灌向夜惊堂心门,眼见即将洞穿胸腹,却见身着半空的夜惊堂,直接抬手双手做抱月之势:
“喝——”
雷霆爆喝中,夜惊堂脸色瞬间血红,额头青筋暴起,连同后背已经止血的剑伤都重新喷出血水。
迅猛无比的天子剑,随之在半空发出‘嗡’的一声颤鸣,继而便凌空强停在了并未合拢的双掌之间,犹如钉在了一扇无形墙壁之上。
轰——
其内蕴含的浩瀚气劲爆发,黄莲升当即被震退摔向莲池,下方偌大莲池,也出现一道无形圆环,把湖水都推的冲上了沿岸。
但那把无坚不摧的神剑,却如同被无形神佛抓住,剑身剧烈颤动,却没能在寸进半分!
黄莲升倒坠之时瞧见此景,眼底闪过发自心底的茫然与震惊,完全没看懂发生了什么,但这种情绪只持续了一瞬。
因为下一瞬,近乎七窍流血的夜惊堂,便双手横拉,直接扇向了黄莲升。
咻——
剑光一闪而逝,在半空画出一条斜着刺入湖水的金线,把池水炸开飞溅出数丈。
而黄莲升处于金线的正中,几乎没有任何感觉,胸口便多出了一个剑孔,背后喷出血箭。
呛啷——
夜惊堂这一招出去,直接把自己干成半残,根本不敢留恢复力逆天的黄莲升活口,紧接着便重踏盘龙当空砸下,腰间螭龙刀同时出鞘,斜着带出一线银芒,穿过了黄莲升脖颈。
血水飞溅。
黄莲升没能做出任何反应,便当空一分为二,身体砸向莲湖,而头颅则旋转飞起。
在陷入永恒黑暗前,黄莲升眼底还有神识,在眼前景象天旋地转之中,脑子里闪过了震惊、费解、不甘,完全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而最后的一抹念头,却是想起了神尘禅师走之前说的那句话。
这个死秃驴,看人还真准呀……
咚咚咚……
落水声中,头颅砸在了地面。
刚刚掀起惊涛骇浪的莲池,也在这一瞬后陷入了死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