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走访戚山村,与走访晓树村,用到的方法虽有相似,但其实又全然不同。
戚山村的民风相对彪悍,村民们对外来者,尤其是对朝廷的人,都抱有极大戒心。程灵索性并不对村中任何一人显露自己官面身份,而是另辟蹊径,融入村中。
这不,随着白天看诊换药之事的顺利进行,到了将要入夜之时,程灵等人就受到了村里人们的热情招待。
村民们纷纷邀请程灵等人去自己家里住,为了这,有几个脾气躁的人甚至都争红了脸,险些打起来。
直到一直站在外围的王三花冷不丁蹦出一句:“有什么好争的,说得好像谁家地盘够大,能住下这许多人似的!”
对啊,戚山村人大多穷困,谁家不住得紧巴巴?
程灵这一行,原先就有七八个人,再加上房郎中和他的小厮长鸣,合起来就有十个人了。
这么多人,势必不能只住到一户村民家中去,要借宿的话,大家就必然要分散。
分散好啊,这一分散,村民们各生欢喜。
至于分散后要如何分配——那没事,再争一争,再吵一吵就是了。只是不必再动手,也不必再争得像先前那般激烈。
大家首要想争取的当然还是程灵,她年轻,她看起来还特别爱说话,说不准就能从她嘴里套出什么稀奇的东西来了呢?
其次的二号香饽饽,则是房郎中。
毕竟是老大夫,老大夫吃香,总能让人觉得可靠些。他还买一送一,身边能附带一个长鸣。
再然后的其他人,那就是能抢一个算一个了。
这个说:“去我家,我家小子多,干活利索,三两下就能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保管还干干净净有热水呢。”
那个说:“小子们毛手毛脚的,下地可以,收拾屋子能行吗?不如我家的丫头,那才叫细致呢!”
又有人说:“呸呸呸,就你家那些芦柴棒丫头,尽见着你将人当牛使,又有哪个不粗手大脚?还好意思说细致……细致,那得是咱们云娘这样的!”
云娘默默垂首,摸着自己粗糙的手指,躲在一边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
村民们七嘴八舌,叽里呱啦一顿吵,经过一番唇枪舌战,最后王三花险险胜出。
她哼笑一声,一仰头,趾高气昂地带走了程灵。
直到家门在望,那前边山脚下的茅草屋里跑出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少年见着她和云娘,张大嘴巴叫出一声:“阿娘,大姐……你怎么把大姐带回来了?”
又看向程灵,好奇问:“阿娘,这是谁?”
王三花豁然变色:娘咧,刚才跟那些老家伙吵上了瘾,弄得她一时都忘了身后这位原本是个怎样的煞星,居然还头脑发热硬生生将这人抢回了家。
她、她、她这是发疯了吗?抢这煞星干嘛?让这人跟别的傻蛋走不好吗?
王三花一口气就又堵在胸口,她连忙运气,缓了片刻重新定神,这才又转过头小心看一眼程灵。
她强迫自己脸上堆笑:“呵呵,这个……程郎君啊,你里边请,咱们这个屋子虽然小,但是干净,干净的。”
又催促自己的小儿子道:“快!去给你屋子收拾一下,这位是要住到咱们家的贵人,程郎君。他就住你屋,你晚上跟你爹睡,我去跟云娘挤挤。”
王三花几句话就安排好了房间,她将程灵当成男儿,因此安排程灵住她小儿子的房间。
这没毛病,王三花的小儿子张草根于是一边走,一边却又不停地回头看。
他拿眼睛往程灵身上转,看看程灵又看看云娘,目光中全是好奇。
程灵就这样在王三花家暂住下来了,他们一行十人全都融入了戚山村中。
村民们日子过得苦,程灵等人虽然是暂住村民家,却基本上都自带口粮。毛驴上驮的粮食全都卸了下来,大家各自分上一些。
房郎中则去了戚山村里正家住,里正姓戚,同时也是戚姓的族长。
在这种偏远的山村,倘若是同姓聚居之地,基本上村里正也会由当地大姓的族长兼任。
当然,即便不是偏远山村,一般乡下其实也是如此。
戚山村以戚姓为主,张、王两姓的人家也不算少,大家各有些鸡毛蒜皮的小矛盾,但总体团结。
程灵在王三花家住了半下午,跟张草根聊了挺久,又认识了张草根的奶奶张老太太。
张老太太的眼睛已经不大能看得清东西,还有些耳鸣,半下午她就坐在家门槛上,端着个簸箕给粟米挑石子。
张家人口不多,除了这几人,剩下的就是王三花的丈夫张得柱,以及她的小女儿,一个两岁的小娃娃,叫甜菜。
甜菜两岁了还不会走路,只因为王三花是高龄产女,孩子生下来后基本上没有奶水,就靠着粟米汤水勉强养大。
小丫头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小得可怜。
程灵带来了山药蛋,就叫王三花将山药蛋蒸得软烂了,捣成泥,兑点温开水,又蒸上蛋羹,喂给甜菜吃。
王三花舍不得鸡蛋,一边心疼地小声哎哟:“真是富人不知穷人饥,这鸡蛋哪能就这样给她一个小丫丫嚯嚯哦,要拿到外头去换盐的……”
不吃盐,全家都得完蛋。
但不舍归不舍,在程灵说这样吃对孩子好以后,王三花到底还是咬牙给孩子做了。
不过一个鸡蛋蒸出来的蛋羹甜菜并不能全部吃完,小丫头约大约可以吃上三分之一,剩下的王三花就叫张菜根和云娘分吃。
她还单独给程灵煮鸡蛋,也算是拿出了她最大的待客诚意。
程灵则从包袱里取出干熏的腊肠,又取了风干鸡出来。
张菜根咕冬咕冬地咽着口水,王三花脸上笑开了花。哎哟,什么煞星啊,这样的煞星她可以招待,保管比待她家那个死鬼还能好上一百倍!
入夜,月上苍山。
忙碌了一天的戚山村在夜色中陷入了沉寂,村子里带着一种喧闹的静寂。
静寂的是熟睡的人们,鸡也睡了,狗也睡了。
喧闹的却是在初春暖风中复苏的各类虫豸,虫鸣声或远或近,吱吱咕咕,交响在夜风中,恍若诗人梦中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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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早春的夜晚其实还是有些凉的,程灵就在这样的夜色下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