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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年冬,元宵已过,吉春仍旧大雪纷飞,笼罩在白雪寒冬之中。

北风如刀,冰寒刺骨。

紧闭的大门嘎吱一声被推开,穿着羽绒服,扎着马尾,额前几缕秀发挂至而后,脚下一双高颈皮鞋的周玲掀开门后的布帘,走进屋内。

“呼!”

“这鬼天气,冷死人了都。”

嘴里骂骂咧咧着,郑娟赶紧迎了上去,拿起玄关柜子上的毛巾,替周玲拍去身上和乌黑的发丝上附着的雪花。

“外头下着雪呢,怎么也不知道打个伞。”已然馒头银发,难掩老态的郑娟又是担心又是埋怨的道。

“妈!”周玲朝着屋里看去:“我爸呢?”

“书房呢!”郑娟看了看周玲身后:“援朝呢?”

“在后头拿东西呢,他们单位发了不少东西,一半拿给他爸妈了,一半拿回来给您和我爸尝尝。”

“妈!”周玲的话音刚落,长得五大三粗,身形魁梧的郭援朝拎着两网兜的苹果,还有两盒罐头,一盒补品走了进来。

“援朝来了!”郑娟的脸上立马露出灿烂的笑容来,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这话不假,郑娟对郭援朝也很满意。

“赶紧进屋坐着去,坐着去。”

东西都放到储藏间里,郑娟切了盘冻梨,一盘苹果,开了两香柚,摆上一篮子个头不小的橘子,瓜子花生糖果就更不缺了。

丈母娘看新女婿,越看越满意,郭援朝虽然长得五大三粗的,看起来是个铁憨憨,实则是个心思细腻的,对周玲也极好,两口子五一的时候结的婚,虽然已经大半年了,可还是新婚燕尔,正蜜里调油的时候。

“援朝啊,你和玲玲都不小了,准备啥时候要孩子啊?”周玲都三十了,要是再拖几年,那可就是高龄产妇了,虽说孩子一样能生,可对周玲来说,危险程度大大提升。

“妈!你说什么呢?”周玲害羞的不敢去看郑娟。

“我和玲玲已经开始准备了。”郭援朝也脸色微红。

“那就好,那就好!”郑娟很是满意。

闲聊了几句,郑娟忽然说起:“对了,去医院看过你大伯了没?”

周玲的态度立马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神情冰冷:“我去看他干嘛!”

郑娟抓着周玲的手,语重心长的道:“我知道你对你大伯心里一直都有芥蒂,可他到底是你大伯,而且当初那些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差不多也该放下了。”

“妈!”看着眉头微皱,一脸的关切,周玲也叹了口气,说道:“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又不是小心眼的人,怎么可能还记恨他。”

“只是单纯的不想和他接触而已。”

“哎!”郑娟无奈的摇摇头:“你这孩子,跟你爸爸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可是我爸的女儿,肯定像他啊!”周玲洋洋自得的道。

周玲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一阵大喊:“三婶!三叔!三叔!三婶~~~”

“好像是小言!”郑娟疑惑的道。

“确实像是郝言的声音。”周玲也点了点头说道。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满身风雪的郝言跑进屋里。

“三婶!”一看到郑娟,郝言就眼睛一亮,快步跑到跟前:“玲玲姐和姐夫也在啊!”

周玲对郝言印象倒是不错,回了一声,郭援朝也和郝言打了招呼。

“咋了小言,慌慌张张的。”郑娟问道。

郝言是周秉义和郝冬梅收养的儿子,两口子商议再三,给郝言取了郝姓,让他继承郝家的香火,郝言还有个妹妹,比他小一岁,叫周语,两兄妹虽然年纪差了一岁,但读书却是同年,都是去年刚进的大学。

“三婶,我三叔呢?”郝言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也没见王重的身影,这才迫不及待的问。

“楼上书房呢!”郑娟疑惑的说:“你找他啥事儿?”

郝言赶紧解释道:“是我爸,他想见三叔一面,有话想和三叔说。”

“你爸找我爸干啥?”周玲一脸不解的问,王重和周秉义的关系非常一般,平时基本上也没啥往来,逢年过节的,也不像其他人家那样,就算父母去了,可每逢春节,兄弟姐妹们还是会带着儿女孙辈们聚餐,坐在一块儿聊天啥的。

可老周家是个例外,兄弟姐妹三个,各过各的日子,尤其是李素华去世之后,三人平时连往来也少得可怜。

也就是孩子们,偶尔会聚在一块。

但随着孩子们都大了,因为各种各样的关系,聚在一块儿的时候也远不如以前。

蔡晓光倒是经常跑王重家来,可每回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周蓉怎么也不肯来。

而周秉义自打退下来之后,就一直缠绵病榻,这几年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各种疗养就没断过。

“我也不知道。”郝言摇头,“我爸只说了有些话想当面和三叔说。”

“我上去叫你三叔······”郑娟刚站起身,楼梯口就传来一个声音:“不用了!”

只见穿着中山装,梳着大背头,头发是银黑相间,脸上不见胡须,精神鹤唳的王重背着双手,不急不忙的走下楼梯。

“三叔!”看到王重,郝言赶紧打起招呼。

“爸!”周玲和郭援朝也赶紧站起来和王重打招呼,周玲更是直接迎了上去,揽着王重的手臂,扶着他走到沙发便坐下。

“嗯!”王重应了声,看着郝言问道:“你爸现在什么情况?怎么忽然想见我?”

说到这个,郝言的脸上便不由自主的露出几分悲戚:“医生说我爸的时间不多了,有可能是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那就是时间不多了。

王重想了想,点了点头,看着郑娟说道:“一起去一趟吧!”语气带着几分唏嘘和感慨。

岁月无情,病魔不饶人啊。

才六十出头的周秉义,竟然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郝言闻言一喜,脸上悲意尽敛,露出笑容:“谢谢三叔。”

王重抬手示意他不用说这些,郑娟也笑着起身道:“好!”

说着就起身给王重拿大衣,帮王重穿上,带上围巾,戴好帽子,还不忘把王重泡着枸杞茶叶的保温杯塞到王重的上衣口袋里。

然后才把自己也同样裹得严严实实。

“你们是搁家里待着还是跟我们一块儿去?”王重看着周玲和郭援朝问道。

“您这不是问的废话吗,您和我妈都去了,我和援朝总不能坐家里干等着吧!”周玲走到郑娟和王重中间,一手勾着一边。

郭援朝也很勤快:“我去开车。”

······

医院,单人病房里头,郝冬梅和周语守在病床前,周秉义脸上带着微笑,和妻子女儿正说着话。

忽然病房的们被敲响,响过三声,郝言推门而入。

“爸!三叔和三婶来了!”郝言颇为激动。

闻言周秉义先是一愣,随即挣扎着就想起身,郝冬梅赶紧握住他的手:“你别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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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动不了就搁床上躺着,别强撑着!”是王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洪亮低沉,中气十足,全然不像个五十多岁快六十的人。

周秉义看着迎面走来的王重,原本还颇为平静的内心,顿时涌出无数复杂的情绪来。

“你·····你来了!”周秉义的语气中满是感慨,似有千言万语。

“娟儿,玲玲!援朝也来了!”可随即周秉义的脸上就露出颇为灿烂的笑容来。

因为身体原因,周秉义没能出席周玲和郭援朝的婚礼,但结婚后周玲和郭援朝两口子听郑娟的话,特意跑了一趟医院,过来瞧瞧周秉义,也是让周秉义瞧瞧自己的侄女婿。

周语赶紧起身把位置让开,王重就坐在床头,腰背挺得笔直,两只手放在大腿膝盖上,打量着周秉义,说道:“你不是有话和我说吗?”

周秉义看着王重那坦荡平静的目光,冲另一边的郝冬梅使了个眼色,郝冬梅立马起身说道:“你们兄弟兄弟俩慢慢聊,我们······”

可郝冬梅说话一般,却被王重给打断了:“事无不可对人言!没什么好避开的!”王重看着郝冬梅,抬了抬手,如是说道。

说着又看向周秉义:“都这个时候了,还计较这些干嘛,大嫂和孩子们能多陪你一刻是一刻。”

周秉义完全没想到王重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刚站起来和郝冬梅和正打算往外走的郝言周语也愣住了。

倒是周玲,自顾自的把郑娟扶着在旁边靠墙的椅子上坐下,还不从桌子上不知谁送的果篮里头取出个橘子,剥了递给郑娟。

“你说得对!”周秉义自嘲一笑,微微摇头:“是我着相了。”

说着抬眼看着王重,目光极为复杂,有感而发:“我这一生,不如你的地方太多了!”

“人各有所长,没有谁比不上谁,你在军工厂和咱们吉春二把手的时候坐下的那些功绩,也是我望尘莫及的。”

周秉义这人虽然有不少缺点,可在这一点上,便是王重也不禁对他心生佩服。

十数年如一日,工作勤勉,刻苦努力,始终坚持着为人民服务,公正廉明,奉公守法,始终坚守原则,光是光字片的改造,就让大半个光字片的老百姓,都对他感恩戴德。

“你找我来,不会是想说这些的吧?”佩服归佩服,可这不代表王重和周秉义的关系就得有多好多好。

周秉义摇摇头:“自然不是。”

“其实有些话,我早就想和你说了,只是基于某些无关紧要的面子问题,一直拖到了现在。”

“都说人在死之前是最清醒的,生前做错的事,想不通的问题,都会在死前的时候豁然开朗。”

“以前我还不怎么信,以为不过是以讹传讹的罢了,根本没有半点科学依据。”

王重没有打岔,就这么静静的听着周秉义说。

“其实爸最后的那段时间,我心里对你攒了很大的怨气,爸当初都那个样子了,你却还是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连光字片都不愿意回,直到爸真的走了,你才出现。”

“因为这事儿,我心里一直对你有意见。”

王重点了点头,说道:“这很正常,这事儿换谁身上,谁都会觉得我不孝顺,毕竟不管怎么说,老头子也是父亲,生了我,养了我,虽然在对待我们几个时候偏心了点,可再怎么说他也是父亲,我作为儿子,却连见他都不肯,确实做得不应该。”

周秉义有一次被王重的话给震惊到了,他以为王重打心底里一直记恨着周志刚呢,可没想到,王重竟然看着这么清楚,这么透彻。

“你既然心里都明白,那为什么当时还那么做?”周秉义不理解,一脸疑惑的问,情绪稍稍有些激动。

这不只是周秉义的疑问,也是此刻屋里除了郑娟之外悬在所有人心底的疑问。

所有的目光悉数汇聚到王重身上。

“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

“在你眼中,越是那个时候,咱们做儿女的,就越是要陪在他们的身边,照顾他们,陪伴他们,度过他们生命里的最后一段时光。”

“难道不应该吗?”周秉义问道。

王重道:“我也没说不应该。”

“那是为什么?”

“孝非愚孝,也是要分情况的。”

“其一,我对老头子确实有意见,而且意见不小,不怎乐意见他,再者,当时老头子神志不清已经好些年了,而且早就不记得我是谁了,我去不去看他,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那我为什么还要过去呢?我给他请了保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替他端屎端尿,这难道就不是孝顺?”

“我让他住最好的医院,给他请最好的医生,花大价钱给他从国外买当时市面上最好的药,这些难道也不是孝顺?”

周秉义道:“这······”

周秉义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王重的话乍一听有些强词夺理,可若是细细推敲的话,却又有几分道理。

周志刚早在那回和从王重家搬出来之后,就彻底把王重一家子都给忘了,别说王重了,就连他昔日最疼爱的孙子孙女们也一个都不记得了。

之后愈发的老毛昏聩,浑浑噩噩,根本认不得人,连基本的认知都出了问题。

连自己要拉屎撒尿都不知道,直接给干裤裆里,出了本能的吃喝拉撒之外,其他的全然不知了。

王重继续道:“难道非得我和郑娟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把老头子接到身边,亲手给他端屎端尿,日以继夜伺候他才是孝顺?”

这话一出,不止周秉义心虚,就连郝冬梅都有些脸红。

当时周志刚生命里最后的那段时间,说是他们两口子陪在周志刚的身边,可到底怎么样,他们两口子心里都清楚。

当时周秉义刚刚提拔成市里的二把手,整日忙于工作,不可开交,每天都是早出晚归,有时就算回家了也要处理,郝冬梅呢,医院的主治医师,一忙起来,两三天不着家都有可能。

他们确实陪在了周志刚的身边,可真正照顾周志刚的,却是王重请的保姆,最开始请的一个胡大姐,后来周秉义两口子太忙,经常不着家,胡大姐一个人精力有限,为了不让李素华担心,王重就又请了一个,两个人两班倒,一个负责白天,一个负责晚上,每个月给他们开出高出市场价三倍的工资。

周秉义苦笑一声:“我不是要指责你。”

“我只是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多年来,我们好像一直都没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心。”

听着周秉义真挚的语气,王重倒也有几分意外:“古人云,道不同,不相与谋,你我三观不同,追求爱好也各不相同,就算真坐下来也没什么好说的,没必要非凑到一块儿。”

周秉义自嘲一笑,说道:“说实话,现在我有点羡慕赶超和国庆他们了,能有你这么一个真心对他们的朋友。”

“做朋友,无非就是真心换真心。”王重道:“赶超和国庆虽然没多少文化,但胜在心眼实在,没什么小心思,和他们相处的时候,我只会觉得轻松。”

说着看着周秉义,颇为认真的说:“可你不一样!和你待一块儿太累。”

周秉义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有些哭笑不得。

“很意外?”王重问道。

周秉义点头:“有点!”

“秉昆!”周秉义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这么多年来,我还欠你一声谢谢。”

“谢谢你,秉昆,是你把很多应该由我这个家里老大做的事情给做了,那些年里,要不是有你照顾妈,照顾咱们这个家,我也不可能安安心心的去兵团,更不可能没有一点负担的考大学,上大学。”

“这声谢谢没有必要,因为那本就是我要做的。”

“要谢的!要谢的!”

王重见他坚持,也没继续和他推诿:“随你!”

周秉义脸上露出笑容,抬起手,摊开手掌,期待的看着王重,王重想了想,伸出手,握住了周秉义的手掌。

“说真的,很多时候,在你面前,我都有些自惭形秽。”周秉义感慨着道。

王重没说话,只很平静的抽回了自己的手掌。

“我的时间不多了!”周秉义忽然话音一转。

王重看着他:“什么意思?”不是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而是周秉义忽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周秉义话音一转,说道:“你和周蓉都犟了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找个时间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了,怎么说你们也是姐弟,而且咱们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能有多少年可活。”

王重道:“我随时都行,真正放不下的是周蓉,这话你应该对她说才是。”

“哎!”说起这个,周秉义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叹了口气,才说道:“周蓉的性子就是这样,你也多包容包容她嘛!”

王重颇为无语的看着周秉义:“周蓉的性子为什么长成那样子,你竟然到现在还没想明白!”

周秉义表情一滞,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听不出来王重指的是什么。

“咱们都这么一把年纪了,和和气气的,不比什么都好?还计较那么多干嘛!”

王重站了起来,背着双手,说道:“你看看,这就是我和你不同的地方。”

“在你眼里,和气比什么都重要,可在我这儿,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古人都说了,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人不怕做错事,就怕认识不到自己做错了,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但更可怕的是明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却为了那点所谓的脸面,自以为是的自尊心,就死犟着不肯认错。”

“周蓉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我都有眼,心里都有杆秤。”

周秉义无奈的摇摇头:“看来我是说服不了你了。”

“这是原则问题!”说着,王重环视一圈病房内的众人,最后目光停留在周玲身上,说道:“你们几个孩子也是一样的,你们都还年轻,人生的路还很漫长,在这条漫长而又艰辛的道路上,谁也不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不过有句话我希望你们能记住。”王重话还没说完,周玲就站起来说:“人不怕做错事,就怕明知道自己做错了,却还要一直错下去。”

“是吧,我亲爱的爸爸!”

周玲走到王重身边,揽着王重的手道。

王重看着她郑重的道:“不止要记住,更要落实到实践中去。”

······

三日后晚上七点半,周秉义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彻底离开了人世。

19年,夏末,酷暑渐去,天气已然有些凉爽。

病床上,白发苍苍的郑娟已然奄奄一息,四个儿女,外甥女冯玥,还有孙子孙女们,都哭成了一团,尤其是周玲,梨花带雨,哭的撕心裂肺。

饶是素来沉着稳重,不苟言笑的周聪,眼底也不住又泪水滑落。

“爸!你要不去休息休息!”周聪躬身在王重耳边轻声说道。

王重已经守在郑娟的病床前整整七天了,打从郑娟病倒住院,王重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一步。

看着已然彻底没了气息,闭上了眼睛的郑娟,王重原本满是悲痛的心中,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手一抬,想站起来,周聪立马就扶住了他。

“把你妈带回家去,我也要回去,我要洗澡,换身衣服,送她最后一程。”

王重今年六十七岁,虽然身体素质远超同龄人,但到底没有超过普通人的极限,再加上常年进行强度不低的脑力劳动,头发难免有些稀疏。

周聪赶紧道:“玲玲,玥玥,你们送爸回去,我们把妈带回家。”

回到家,王重回了他和郑娟的卧室,脱下衣服,穿上凉拖,进了浴室,打开热水,任凭热水从自己头顶浇落。

洗头,刷牙,洗练,用香皂擦拭身上的每一个位置,用搓澡巾在背上使劲儿的搓了搓,这个澡王重洗的非常仔细,足足洗了半个小时,周玲和冯玥坐在外头难免担心。

半个小时后,王重换上白色背心,只穿着内裤,踩着拖鞋就出来了。

孩子们也都到家了,郑娟的遗体,此刻正躺在房里的大床上。

王重看了眼郑娟,问道:“衣服呢?”

“在这儿!”周玲捧着白色长袖衬衫和黑色长裤递到王重面前。

王重接过衣服裤子,当着两个儿子面直接换上,穿上袜子,皮鞋,坐在郑娟的梳妆台前,自己吹干头发,把悉数的银白长发梳成大背头,站在立镜面前,整理衣领。

周玲见状赶忙上前帮王重把衣领整理好。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今晚就让我一个人陪陪你妈!谁都别来打扰我。”

说完便不由分说的把众人都赶了出去,关上房门,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钢笔和信纸,坐在郑娟的梳妆台前,写起了遗书。

晚上,十点多,客厅里坐满了人,周聪、周敏,还有他们媳妇,周玲和郭援朝,周枫两口子,冯玥一家子,还有光明的三个孩子一家,以及郝言和周语两家人。

“不行,我不放心,我得去看看爸!”就让王重和郑娟两人待在房间里,周玲实在是放心不下,说话间已经站了起来。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也都汇聚到了周聪的身上。

周聪是大哥,而且一向沉稳,此刻他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大哥!”周玲喊了声。

周聪也站了起来,面色凝重:“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走在前头,其他人跟在后面,上了二楼,挤在起居室里,周聪兄妹四人走到房间门口,周聪抬手敲响房门,小声喊道:“爸!”

“爸!”

接连喊了好几声,可屋里都没有回应。

周聪立马皱起了眉头,周明道:“爸会不会睡着了?这些天爸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周玲却不放心:“不行,我得进去看看。”

说完就扭动把手,推门而入。

屋里,王重坐在床头,背对着门口,几人见这情形,以为王重睡着了,轻手轻脚的走进去,想把王重抱到床上。

周玲站在王重身后,喊了几声,王重人就没有回应,周玲皱了皱眉,抬手搭在王重的肩膀,脑袋凑过去,正要把王重叫醒,忽然觉得不大对劲,王重的身子也往前一倾。

好在周聪就在旁边,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王重另一边肩膀。

“爸?”

周玲顿时慌了,惊叫出声,伸出手指在王重鼻息上一探,心瞬间就凉了。

冯玥赶紧冲上前,焦急无比的道:“我瞧瞧!”

先后在王重的鼻子和脖子上探了探,顿时如遭雷击。

撕心裂肺的大声哭喊:“小舅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