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了好一会儿之后。
何雪砚才开始缓缓恢复过来,那宛若压抑许久之后终于爆发出来的委屈也在此刻平复了下去。
“这一年多以来,你都去哪了?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看着李乐平那张与印象中截然不同,不再显得陌生的脸,再度开口询问,语气中的哽咽仍然留存着几分。
“经历了很多事情,很复杂,也很难说清楚。”
李乐平一边说着,一边伸出白皙而又带有温度的手,轻轻拂过何雪砚那张残存着泪痕的美丽脸颊,替她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安慰道:“不过这些事情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回来了,这就足够了。”
“可……”何雪砚略无血色的嘴唇轻启,好似还想说些什么。
只是这个时候,李乐平却用食指点了点她的眉心,示意她不必继续往下说的同时,语气平和道:“不用替我抱怨或是感到不值得,遗忘是我选择的宿命,也是我注定要承受的,从驾驭遗忘鬼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下一刻,他的这只手缓缓放下,却没有收回,而是牵起了何雪砚那冰冷而又苍白的手腕,随后说道:“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何雪砚下意识地问道。
“去帮你弥补遗憾。”
李乐平说着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淡淡的微笑,给人一种说到做到,而且是想要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自信。
不待何雪砚继续问下去。
周围的景象就在此刻发生了变化。
仅仅是一个眨眼,何雪砚就发现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已经不是刚才的自己家门口,而是来到了另外一处地方。
这里似乎是某座豪华大楼内的一层大平层,里面布设着家具,室内的装修也是沉稳而又奢侈的风格,除此之外还能看到各种生活用品。
显然,曾经有人在这个地方居住生活过很长时间。
只是不知为何这间大平层内,亦或是整栋大楼里的居民都像是在某一个时刻突然搬走了一样,甚至来不及给家具上铺设一层防尘布,导致此刻整栋大楼内不仅黑暗无光,更是飘荡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灰尘味。
然而随着李乐平走到这间屋子的灯光开关处,按下开关,让室内变得明亮起来的瞬间。
当何雪砚看清这屋内的布置之后,她立刻惊诧且又重新带有几分哽咽地问道:“你怎么会带我来到这?”
此刻她来到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她自己原本的家。
那个有父母陪伴,位于大哈市的家。
然而,伴随着当初突然发生在这栋大楼里的灵异事件,自己的父母,包括她堂妹的父母都在那一天惨死于厉鬼之手。
若不是那个时候自己和堂妹刚好不在家里,而是在外面的商场闲逛的话,恐怕她们也不会成为例外。
“就像我说的,帮你弥补遗憾。”
李乐平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此刻伸手指向了大平层的主卧。
“难道说……”
何雪砚眼睛一亮,露出几分激动与不敢置信之色,向着主卧的方向奔去。
鼓起勇气地缓缓打开门。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卧室的床铺上,自己那本该死去数年的父母此刻却躺在了那张床上。
他们的呼吸平稳,时不时还会发出一阵呼噜声。
这本该让她感到嘈杂的声音,此刻却让她潸然泪下。
李乐平真的做到了。
他抹去了过去发生过的惨剧,让一切回到了事情尚未发生的时刻。
也因此,何雪砚那早已死去的父母才会重新出现。
确切来说,随着过去发生过的事情被抹去,她的父母其实根本没有死过。
看着眼前自己连做梦都不敢想到的事实,何雪砚的眼睛瞬间就湿润了,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哭出声来,就先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屋门关上的声音。
回过头,却发现刚才还在客厅里的李乐平已经不见了。
他就这样离开了。
“不,不能,别走。”
眼泪都来不及擦,何雪砚只觉得心脏的跳动仿佛都在此刻停止住了。
没有犹豫,不想再经历一次不辞而别的她直接跑向刚刚关上的屋门,追了出去。
一出门,走廊的灯光也已经恢复了电力,一切随之被照耀得亮堂堂的。
可就是在这看似光亮的走廊之中,她却没有看到李乐平的身影,整条走廊也因此显得空荡荡的。
但是何雪砚就此停下。
她连忙跑向电梯,尝试性地用力摁下了按钮,见到电梯也恢复了运作,显示屏显示其正在向着自己这层升上来的瞬间,她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心中却又被一股越发浓郁的不安充斥。
她在害怕。
害怕李乐平又一次跟她不辞而别。
而且若有若无的,她总觉得如果没能在这个时候找到他的话,那么刚才的见面,很可能就是永别。
“叮咚。”
不安与忐忑之中,电梯到了。
何雪砚立刻冲进了电梯,按下了一楼的层数之后,不停地按动着关门的按钮。
很快,电梯门缓缓合上,然后向着一层下降。
看着显示屏上不断变小的数字,何雪砚反倒在这个时候越发焦急起来,心中不停念叨着,催促着,只希望这电梯能够快一些,也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而当电梯停下,大门才刚刚打开一个正好容纳她的空隙之际,她直接侧身挤了出去,环顾了一个人也看不到的楼层之后,立刻拼命地向着楼外冲去。
幸好。
当她拼了命地跑出来,恨不得能够多长几双眼睛地向着四面八方看去之时。
她看到了。
不远处,在那路灯微微亮起的路面上,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人影正在向着前方缓缓走去。
宽敞的路面上,他的背影显得如此孤独而又落寞。
“李乐平!”
看着那道背影,何雪砚一边发出宛若嘶吼的声音,一边向着他奔去,生怕他会在下一秒直接消失。
而就像是在回应她的呼喊一样,那道身影停了下来。
“怎么了?”
李乐平转身看了过来,脸上依然还是带着淡淡的微笑,并未责怪何雪砚此刻如同情绪失控一般的样子。
何雪砚跑了过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却在这个时候有些犹豫应该说些什么。
“你……你接下来要去哪?”
片刻之后,她只能问了这样一个有些没头没尾的问题。
“我?”
李乐平停顿了一下,随后说道:“当然是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你要做什么?”何雪砚追问道。
李乐平没有隐瞒:“当然是去结束这个令人绝望的恐怖时代。”
“那之后呢?一切结束以后呢?你还会回来,回到大川市吗?”
何雪砚追问的同时,眼中浮现出了一抹担忧之色,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李乐平也在这个时候沉默了一下,然后才缓缓道:“世人在绝望与无助面前,往往只能跪地祈祷,希望有神明来拯救他们。”
“虽然我很讨厌将一个人神化,但是……”
说到这,他又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何雪砚那张面露哀伤的面容,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灵异复苏,厉鬼现世,世间因此需要一名神明来拯救,但是当灵异迎来终结,厉鬼远离世间以后,对于一个新的时代而言,世人并不需要神明的指引。”
何雪砚闻言咬紧了嘴唇,泛着泪花:“所以你就打算这样一去不返了吗?”
“不是我打算怎样,而是我已经不适合生活在这个普通人的世界了。”
李乐平微微摇头,耐心地说道:“你也看到了,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只需要一个念头,我就可以让逝者重现于世,将一切不可能化作事实。”
“这样的能力太过可怕,与其让这样的能力出现在灵异结束后的时代,倒不如早点远离这个不该再出现灵异的世界,反倒是最好的归宿。”
“那当一切结束之后,你不用这种能力不就好了吗?”何雪砚急着说道。
李乐平闻言,没有生气于何雪砚这番听起来有些天真幼稚的话语,因为他知道现在的何雪砚是为了挽留他而病急乱投医了。
“你觉得这可能么?就像现在,我把你刚复活的父母再收走,你能接受么?”李乐平只是这般反问道。
“我……”何雪砚一时间陷入了语塞。
而李乐平也借着她这副样子,顺势说道:“人都是有私心的,有时候很多事情不在于人想不想这么做,而在于总有人认为自己有一个不得已的理由,然后被这个理由引诱着这么做,在这样的诱惑之下,自我的道德束缚往往是无力的,所以相比起等到底线越变越低之前,倒不如就此为止。”
“听着,何雪砚。”
随后,他继续开口,脸上依旧带着那淡淡的微笑,只是这微笑中似乎多出了一丝超乎常人的悲悯:“我将你死去的父母复活,其实确实是带有私心的,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是遗忘的一部分,可是相比起已经回不到过去的我而言,你还有机会,你还能像一个正常的人一样,在那个灵异结束后的时代享受你本该拥有的一切。”
这时,李乐平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面前女子的脸颊,声音柔和:“你就是我留在这世上的眼睛,替我好好看看这个没有灵异与厉鬼的世界。”
说完了这句话。
李乐平收回了手,转过身,再度向着远方走去。
路边的灯光也在此时“噗嗤噗嗤”地闪烁了起来,时亮时灭。
而在这忽明忽暗的灯光中,李乐平的身影伴随着每一次黑暗的出现,渐渐淡去,直到最后彻底消失在了何雪砚眼前。
望着李乐平消失的位置,何雪砚怔怔出神,而当她意识到李乐平就这样离开之后,她全身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无力地跪坐在了地上,泪水划过眼角,无声地哭泣起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
人们逐渐在某一刻意识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情况。
那就是可怕的灵异事件正在明显减少。
已有的灵异事件正在快速消失,新出现的灵异事件也在刚刚冒出苗头的时候就被掐灭。
这样的现象不仅发生在国内,也发生在国外。
情况的好转也让人们逐渐意识到了,有谁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效率处理着这世上的灵异事件。
而在一件件灵异时代得到处理之后,随着许多目击者的证词汇总,人们惊讶地发现许多灵异事件似乎都是由同一个人处理的。
有人说,他是一个手提灯笼与棍棒,撕裂开厉鬼鬼域,然后将鬼一棍砸倒在地以后无情拖走的无法记住相貌的诡异之人。
也有人说,他虽是一个无法被记住相貌的诡异之人,但是他身穿黑衣,出现的时候往往伴随着黑暗,并且手拎铁链,可怕的厉鬼在他面前根本毫无反抗之力,只会被他无情地拖拽进黑暗之中,然后与那诡异的黑暗一同消失在现实中。
更有人说,这个身穿黑色大衣而又无法被记住相貌的人就是转门来惩戒厉鬼的神明,因为每当他出现关押了厉鬼之后,他都会看着那些不幸被鬼杀死的人,展示出宛若神迹一般的手段逆转生死,重新赋予已死之人生命。
尽管在不同的目击者形容中,那个人总是拥有着不同的手段来处理厉鬼,但是总体上的形容却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只是,尽管人们意识到了这个处理厉鬼的似乎都是同一个人,但是却没有任何人清楚那个人的身份。
不要说看到他的容貌了,就连他的名字,似乎也是无人知晓。
仿佛他真的如同传闻所言,是一尊降临世间,缉拿恶鬼的神明。
也正是得益于他不停出现于全球各地,处理灵异事件。
许多国家随之恢复了秩序,一些被封锁的活人禁地也得到了解封。
可是随着灵异事件的逐渐消失。
尽管灵异事件以及灵异圈都随之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是人们对那个处理灵异事件的存在却产生了越发强烈的好奇心。
他的姓名与容貌虽然无人知晓,但是他的存在却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熟知。
渐渐地,又有一些传说流传于世。
当厉鬼复苏,有人因此死去之时,行走于夜间,掌管黑暗与生死的神明将会出现,关押厉鬼,挽救逝者。
而这位所谓的神明也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之中,逐渐有了一些特殊的称谓。
在岛国,人们称呼他为月读。
在欧美,人们往往用厄瑞波斯,霍德尔来代称他。
一些狂热的人更是因为他的存在而形成了一个团体,自称是他的信徒,甚至为了争夺对“他”称谓的正统性而大打出手。
好在大部分人都还是在网络上发挥键盘的优势,不间断地开火。
可是,虽说有大部分人的争执局限在网络上,却依然有一些狂热过头的人,居然为了见他一面而不知从哪个黑市上买来了厉鬼,然后又从人贩子那里买来了几个无辜人士,之后选择将鬼放出,只为迎接他的出现。
事情也正如他们所料,他确实出现了。
只不过这一次,被带走的不只有恶鬼,还有那些狂热得脑子不清醒的家伙。
不过也就是这一次,当一个被买来的小女孩在他离开之际,大胆地上前揪住了他的衣角,怯生生地询问起他是谁的时候。
他松开了揪着厉鬼的手。
然后,在另外几个同样被买来的无辜人士的惊愕注视下,一直被称作神明的他毫无架子地半跪下来,以此让自己的视线能够与小女孩齐平。
随后,一直被无数人崇敬的神明开口了,他的声音温和,给人一种亲切而又值得信赖的感觉:“孩子,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但你可以跟我一起走,我会送你去一个新的国家,你也会在那里展开新的生活。”
事实上,这个拥有西方面孔的小女孩应该是听不懂他这一番话的。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却通过某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听懂了他所说的话,然后连忙点起头来。
而他对此似乎笑了一声,并且从黑色的大衣里摸出了一根棒棒糖。
很难想象,一直被人们尊敬为神明的存在,口袋里塞的并不是什么所谓的神器,而是一根再也不普通不过的糖果。
就这样,女孩一手拿着糖果,一手牵着神明的手,渐行渐远,直到黑暗出现,一人一神的身影就这样不见踪影,只留下一脸惊愕的其他几个人,以及一卷录音带。
这录音带是那些狂热信徒为了记录他而布置的。
正因如此,他所说的这一段话也不知怎地被上传到了网上,广为流传。
录音在传播火热的同时也引来了一阵骚动,可以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之人是因为他们听出了这声音的语种,愁苦的人自然是难受于他所说的不是自己所在的那个国家的语言。
一些人甚至开始自我安慰起来,觉得神明既然是神,那就应该是什么语种都会的,说中文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不出意外的,这番言论得到了强烈抵制,网络上随即又是一番骂战。
也有一些人试图去寻找那个小女孩的下落。
不过她似乎就此被一只神秘的大手保护了起来,任何尝试找到她的人或媒体都只能失落而归。
而随着这场争吵落下尾声,尽管很多人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因为那一句话,而将那个国家对他的称呼视作主流。
而在那个国家。
他被称为——
夜游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