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二十年后,乾辕8438年。
岁月在李剑、穆红云两人身上再次刻下深深的印记,相比于二十年前,两人都显得更加苍老。
此刻,两人正在一处远离大陆的海岛之上,在这里,还有许多年纪和他们相差不多的男女。
他们在一起热闹的谈论着,追忆着,自得其乐。
“哎,我现在真的成老古董咯,前几天,我孙女撺掇我去逛街,直接把我领进一个服装店。
……好家伙,当年我面对十几个敌人的围追堵截,都没那么狼狈过!
要不是我留了个心眼,腿脚还利索,直接跳楼逃跑,不知道要被折腾成什么样!”
“你那算什么,看看我这头发……怎么弄的?你说呢!难不成还是我自己弄成这样的?”
“你们说这算不算犯贱啊,我现在三天两头就梦见一百多年前还是个普通人时的生活,当时怎么想怎么觉得难熬,现在却觉得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候了。”
“那是因为你熬出来,要是你没有熬出来,你现在骨头都在棺材里朽坏了,还做梦?你想得挺美。”
“是啊,当年的生活,想想也就得了,真要回到那个时候,我可适应不了,别的不说,咱们能因为李会长的一句话就在一天之内聚来这深海孤岛之上消遣吗?”
“……”
……
听着众人的谈论,李剑的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可神色间却也有着只有近处几人才能察觉到的暗然伤怀。
因为,几人只是随意盘点了一下,就发现,就已经有过半的战友会永久性的缺席这样的聚会。
今年已是如此,将来,缺席的人数还会更多!
他们盘点的这些人,都是成功活到胜利之后的,那在与敌人战斗中折损的,根本没有包含在内。
但那段岁月距今已经过去了七十年,而从乾辕与地星盟正式交锋算起,距今更是已经过去了一百一十年的漫长岁月。
当年的风云人物,不是已经寿终正寝,便是黄土掩埋到脖颈以上,数着倒计时过日子了。
就在这时,几个老伙计各捧着一杯果汁凑上来,“一本正经”的恭祝道:“会长,您那孙子真是厉害,之前看新闻,就只知道一个叫李铭的小子得了个了不得的大奖,后来才知道是您的孙子!”
旁边另一个老伙计仿佛“接龙”一般紧接着捧跟道:
“会长,新闻上将那黄阶载具吹得上了天,我真想亲自去体验一下。
可那新闻上却又说,正式投产还有得等,您看我这一把老骨头,等得到那天么?”
李剑也配合着他们完成了这场即兴演绎,并向大家表示,这场聚会的后半段,就都去剑炉科技参观,亲自见识一下黄阶载具的风采。
……
剑炉科技。
稍稍见识了一下黄阶载具有别于普通载具的风采之后,一众老伙计就在各自陪护人员的照顾下四散离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挂在李剑脸上的笑容渐渐澹去。
神色间,有些莫名的萧索。
“怎么啦?”见李剑这般变化,穆红云很是关心的问道。
“胜地不常,盛延难再。”
李剑忽然轻声念诵着这段乾辕古句,穆红云闻言,也是默然。
过了一阵,李剑才坦言道:“生老病死,人事代谢,这是必然之理,我也早已明白,我更揪心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穆红云讶然,好奇道:“你揪心什么事?”
这世上,没有人比她对他的了解更深,她也因此非常好奇,他心中到底藏着什么揪心事。
“人有生死,物有盛衰。物极必反,盛极必衰。”
“一百多年以前,乾辕人心松散,视野也只局限在一隅之地。
之后,经过咱们四十多年的努力,乾辕人心得到锤炼,地星盟也被彻底揍趴下,咱们成了全球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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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昂扬的心气下,咱们一路向前,埋头发展,至今已有七十年。
这一路高歌勐进,真的做到了改天换地,完全超越了地星盟最盛时期,走向了全新的高度。
可我却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当年,咱们刚刚占领地星盟全境之时,那种全民昂扬向上的心气已不知不觉间钝化了。
那种只想种田建设、劳动发展的念头也已逐渐变得凤毛麟角般稀少。”
说到这里,李剑叹口了气。
“咱们现在,已经毫无疑问是地星之主了。
但,这基本也到了某种极限。
乾辕子民一百二十八亿,但凡稍大点的宜居之地,都已人满为患。
虽然还没窘迫到人无立锥之地的地步,可想要继续开拓建设,必将付出海量的前期投入,这将不得不牺牲掉一部分人的既有利益。
而且,这和我们当年的情况还不同。
当年,因为战胜地星盟有大量缴获,还可以把前地星盟城邦当成剥削对象,这般绞尽脑汁,我们在数年之内搞定了三五亿人的迁移问题,便彻底缓解了局面。
可现在,除非短时间内将数十亿人‘疏散’去新拓之地,不然,这种‘拥挤’的现状就改变不了。
同一个问题,当年和现在,难度却已经不在同一层面。”
说到这里,李剑忽然失笑摇头,道:“说着就跑偏了,这其实只是很小的一个方面,我真正要说的是,地星是有极限的,种田,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穆红云一怔,轻声道:“你的意思是,现在的乾辕,已经到了盛极向衰的转折点?”
李剑轻轻点头,又轻轻摇头。
“有这种趋势,当然,我也不是铁口直断。”
他在这解释着,反倒是穆红云陷入沉思之中,并轻轻点头道:“你说的这种情况,不无可能!”
穆红云在这方面的敏锐性其实比李剑更强大,只不过,她也比李剑更洒脱,没有他那么重的“思想包袱”。
既然退了下来,她就干脆一退到底,连大势新闻都不再特意关注,每天烧她脑细胞最多的,是自家那一摊“鸡毛蒜皮”的小事,东家长李家短的,还特别乐在其中。
是以她在这方面的敏锐性下降了很多,现在李剑的启发下“重启”,发现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日子太安逸了可不是好事。”
姜乾心中也在发着类似的感慨。
他的视野,比李剑更加全面透彻,李剑都能够看到的问题,他当然早早就预见到了。
对此,他也早早做了预桉。
认真说来,这还是地星盟给他的灵感。
这一晚,当绝大多数人都进入梦乡之时,时隔七十年之后,又一场神奇的梦境投射在一个个入眠者心中。
这一次,梦境影像中,不再是乾辕的历史,而是,一幕有些荒诞离奇的故事。
因为,那不是从地星视角呈现的,而是火星视角。
是的,在这个梦境中,他们沉浸式的体验了一把火星人类从出生到死亡的全流程。
然后,追随者死亡的脚步,他们的视野开始扩大,开始上升。
他们“看到了”太空城,看到了那统治整个星球的元老院,同样打着地星盟的标志。
他们还“看到了”与太空城相隔一个星球的另一端,那巨大的空港,奇特的、能够吞噬人类血肉和灵魂作为自身“挂件”的特殊生命形态,仿佛一团光、却自称为某个公司员工的神秘存在……
同时,他们还“看到了”从这些存在视角眼中看到的“历史”,从这个“历史”中,他们找到了乾辕的位置。
众失之的,万劫不复。
每个入梦者都是被生生吓醒的。
而这次全球范围内的入梦事件以后,李剑曾经忧心的问题,一下子就没了。
人心散了?
队伍不好带了?
不存在的。
在做了那样一场“噩梦”之后,再没有任何人敢轻易把“心”散掉。
……
稷下学城,东南三百公里。
乾辕真龙石像处。
曾经,石像内部的光辉龙影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真龙,一头真正的乾辕真龙。
已经彻底打通天地之限的牠,已不存在境界一说的乾辕真龙躯壳与这尊真龙石像融为一体,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入眠长睡。
以一头神威凛凛的真龙形象入眠长睡。
而在这头入眠长睡的真龙眉心深处,有一片空阔无垠的空间。
得自于整个地星的海量红尘气汇来此处,其中一半,都被牠尽数返还回去,成为滋养地星上那些受他青睐的乾辕后裔的养料。
而另一半,则效彷杓山世界的红尘气处理方法一样,都被储存在那处位处虚无的不知名之地,并在那里逐渐汇成一座庞大的“红尘海洋”。
这既增加了底蕴,还减轻了姜乾持续维持住这个人造红尘法网的负担。
而就在这红尘气最为浓郁密集的集散进出之处,沉浮着一具人形身躯。
裴裳躯壳。
那仅有的一团黑泥分身,此刻就入驻于这具裴裳躯壳之中。
而裴裳躯壳在乾辕真龙躯壳的眉心识海之中。
一旦外界发生变故,他能够瞬间完成黑泥分身的躯壳转换,一息之间,便切换成名副其实的乾辕真龙。
得自于亿万人心的红尘气,如同永不停歇的流水,又如同高温不灭的烘炉。
这具躯壳便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中,数十年如一日的“煎熬”着。
以红尘成道的裴裳躯壳,在这亿万计的洪潮人心冲击下,血肉之躯被一点点冲击、腐蚀、烧炼,消失。
黑泥分身入驻其中,其点滴变化都映照入心,在这缓缓的变化过程中,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差池,一切都在向着最正确的路前进。
另一方面,在这具躯壳而言,这种不啻于敲骨抽髓一般的变化,可于姜乾而言,却完全事不关己,站在旁观的视角,没有丝毫痛苦感受,自然也就不会受到痛苦的影响,让他能够精准的掌握好此躯的每一点变化。
和乾辕龙躯的蜕变恰好相反,裴裳躯壳的蜕变是日积月累,水到渠成的,需要长时间的水磨工夫。
当乾辕经历长达七十年的和平种田,人口持续增加,红尘气越来越磅礴成势,此躯受到的“冲击”也就越大,变化也就越深,这都是自然而然的过程。
若是没有姜乾这个场外因素,在各种现实条件都非常有限的地星和平种田七十年之后,发展到极盛状态的乾辕基本就走到了增量发展转向零和博弈的临界。
乾辕的整体发展势头会初选停滞甚至是倒退,但有了姜乾这个“乾辕真龙”于梦中展现的残酷真相,乾辕人的视野从地星一隅扩大到整个太阳系,并深刻意识到所处局面是何等险恶。
这样的大势煎迫之下,什么乌七八糟的心思自然就都仔细的藏了起来。
数量多达一百多亿的乾辕人心,再次主动凝聚在一起,只为了预备面对梦境中那些只显露出冰山一角的敌人。
其他敌人一是信息太少了解不多,二是太过强大,不适合充当树立的标靶,所以,从上到下,所有经历过这场梦境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将地星盟塑造成了“乾辕之敌”。
想到几百年前在地星上发生的故事,为了统合地星盟后裔,树立起乾辕这个敌人,现在,却是完全颠倒过来,目的却都一样。
就这样,本来已经走到极盛的状态的乾辕再次卯着劲慢慢向上。
不知不觉间,这经受了无尽红尘气冲刷洗礼的裴裳躯壳,忽然变得通透起来。
姜乾心念一动,裴裳躯壳完全与红尘气融为一体,并真正进入到那从来都只可以“远观”,不能进入的,储存着海量红尘气的虚无不知名之地。
虽然裴裳躯壳彻底“化”了,但黑泥分身却依然保持着与之完美契合的状态,自然也随之进入其中。
全知视界下,第一次,姜乾从第一视角认识到这片虚无。
最终的感受则是,相比于最神奇的想象,要平澹得多,相比于平凡的现实,却又神奇得多。
毕竟此躯蜕变初成,这片虚无不知名之地与现实有着清晰的界限,现在也不是深探的时候,只借此大概感受了一下现在的状态,他便退了出来。
依然保持“化”的状态,融入到群体中,“化”进整颗地星里。
像是给地星表面覆了一层薄膜。
就在这时,借助这层同时覆盖全球的“薄膜”,姜乾感受到了微妙的、规律的震动从地星深处传出。
许久之后,他解读除了这股规律震动的含义。
“阿米托福!”
“阿米托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