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好吃……唔……好甜……好脆!”一个八九岁年纪的小胖子手捧着一颗水灵灵的桃子,先只是粗尝了一口,然后便再也止不住,很快,除了一颗光溜溜的桃核,其他果肉就全都囫囵着进了肚子。
他眼巴巴看向周围其他人,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个桃子,而其中一些人手上还拿着两个,包括他爷爷和另几位老人,还有他父亲、母亲和另几位平日里说话更大声、做事更果断的叔伯婶姨。
他眼中写满想吃,但包括他父母在内,那些平日里见他如此表现就会把各种好吃的塞他手上的长辈们仿佛集体眼瞎了一般,完全将他无视,自顾自的说话谈笑。
最后,他扭头看向旁边一个比他大了三四岁女孩身上,盯着她手中唯一的桃子,凑上前笑嘻嘻的道:“小姑姑,我都还没尝着味儿,你分我一点尝尝好不好?”
这个也就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却是板着一张脸,以大人的口吻训斥道:
“在分发果子之前父亲就说了,这是为了给大家奠基补身子用的,刚才你妈给大家分果子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你不要囫囵吃了,你自己不当回事,那后果你就自己担着。”
听到这老气横秋的说教,小胖子脸色当即就垮了下来,背过身去,用后脑勺对着说教不休的小女孩,双眼翻着古怪的白眼,嘴巴更是以夸张到扭曲变形的方式模仿着小女孩的说教,可见他心中的反感。
他不再理会身后的小姑姑,眼神四处逡巡,很快,落在了人群边缘个少年人身上。
少年手上同样也紧紧拽着一枚桃子,衣服虽然也不算破旧,形容也并不孱弱纤瘦,毕竟衣食方面有两位仙长兜底,怎么也不可能让他们冻着饿着,但他与周围人之间依然有些格格不入。
因疏于对个人的打理,衣服显得脏乱,露在外面的手脚脸颈包括头发仿佛都额外凝出了一层薄痂,这固然是个原因,但人群中如他这般邋遢的单身青壮并不在少数,他毫无顾忌的大声谈笑,本就是这场热闹的一部分。
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他那种想融入群体却又过分“小心”的态度,让他给人种半游离在外的感觉。
小胖子来到少年身边,笑嘻嘻道:“柱子哥,把果子给我尝一口吧。”说着便已经很不客气的伸出了手。
少年因他这理所当然的态度惊讶的抬起了头,看见小胖子脸上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他沉默了一下,便直接转了个身,背对着小胖子。
以前都是小胖子用这种态度对待他人,今天算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态度对待,羞恼的他忽然有种被所有人注视并嘲笑的感觉,他脑子一热,再次拦在少年正面,恶狠狠低声道:“傻柱子,你要不给,我就告诉我爷爷你抢我果子吃!”
面对小胖子的威胁,原本只是打算用沉默将这个小插曲混过去的少年直视着小胖子恶狠狠的眼神,拿起了果子。
小胖子见他如此,露出奸计得逞的笑意,果然,这个方法在小孩圈里简直就是必杀技,无往不利,这些日子“你要不XX我就告诉我爷爷”,然后他的愿望基本就都能实现。
看着距离越来越近的桃子,小胖子就要伸手去接,却见少年已将桃子凑在了他自己的嘴边,“咔嚓——咔嚓——咔嚓”,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偌大一个桃子就只剩一个光乎乎的桃核。
小胖子显然被少年这番操作弄傻眼了,都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掌心多了个东西。
“给你。”少年道。
桃核被他放进了小胖子手心。
小胖子:“……”
小胖子的脸色从错愕到委屈,从委屈到愤怒,又从愤怒到决然……
数息之后,欢笑庆贺的所有人都被小胖子惊天动地的哭嚎所吸引,当他们扭头看去,更看到一个小胖球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扑腾。
要多精神有多精神,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仝子义正一边就着酒肉,一边和众人讨论接下来的发展方向,被一声响亮的哭嚎打断了思路,心中不悦,暗道是谁这么没眼力在这时候哭丧,循着声音看去却是自家小崽在那里丢人现眼,他的小女几次作势去搀扶,都被小胖子以蛮劲挣脱了。
他将酒碗往简易的桌案上一顿,怒喝道:“幺姐,那小混球怎么回事?”
小女孩也被小胖子的胡蛮劲折腾得满心烦躁,现在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心中更是有火,也不管地上死命折腾的小胖子,道:“爹,仝乐乐他……”
她话才出口,原本怎么拉都不起来的小胖子几乎立刻从原地蹦起,哭嚎着向仝子义扑去,一边委屈道:“爷爷,傻柱子抢我桃吃……您看,他把肉吃了,就剩一个……”
他还将桃核展示出来当物证,想要狠狠的告一个刁状,可仝子义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只见他眉毛一竖,双目一瞪,立刻变成那个凶神恶煞,让他胆战心惊的形象。
“闭嘴!”仝子义看向小女孩,道:“幺姐,你来说!”
……
七月十五,围屋落成。
虽然只是将整体框架建成,还有许多细节处需要更进一步完善,内部一切显得非常粗陋,但入住和睡眠却已是足够,恰逢今天本就是传统节日,所以,大家再次齐聚在围屋内三株桃树周围搞起了小聚。
虽然外面空间更宽敞,但这里的意义却分外不同。
何况,小聚醉酒后的人们身体都会普遍处于松弛舒张的状态,于他们而言,这是一种美妙的享受,可在这蛮荒之地,这种状态就很容易被各种死瘴污浊之气趁虚而入,侵入体内。
因这份警惕在,大家也根本不敢放开了吃喝,也唯有围屋内这片区域,能让他们放开了庆贺。
对于主持这样的集体活动,仝子义也分外上心。
而且是越来越上心。
他们这121位凡民都是青雨青禾在赤矶营地招募的,许多凡民因为要迁往之地过分偏远主动放弃了,也有的凡民被丰厚的回报吸引却被青雨青禾因各种原因而剔除了,在这样的双向选择下,最终迁来此地的就是仝子义这121人。
直到踏上法舟之后,仝子义才有些愕然的发现,“仝家人”居然占了凡民总人数的三分之一还多,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在这次开拓战争之前,仝子义在一个邦国边疆小城经营着一家半死不活的小武馆。也正是因为半死不活的缘故,内部成员都非常稳定,要走的早就走了,留下来的轻易也不会再走,大家相处得如同家人一般。
后来连一些武馆都会恪守的基本规矩也扔了,不仅他的子女徒弟,还包括他们家室儿女,只要是感兴趣,想学武,就都可以跟着在演武场混,便是端碗面条蹲台阶上一边大口呼噜,一边看大家拎着石锁抛来抛去满场跑都无所谓。
高手没弄出来一个,反倒这种很不武馆的做法让他们这一大家子遭到了周边武道圈子的默契排斥,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武馆上下,包括妇孺之辈,多多少少都有些炼体成就,至少也是个半吊子武者,其他且不说,身体素质倒是都不错。
然后,仿佛一夕之间,曾经几年都不曾一见的仙家人物就像是鸟群一样在他们头顶来来去去,还有更夸张的巨型法船,飞在天上宛如乌云蔽日。
他们这些边陲小民知道个啥,除了瞪眼傻乎乎看着,啥也不知道。
不过,很快便是数量更夸张武者群体,简直如同蝗虫过境一般从他们这片区域掠过,从里面随便拎一个都能让他们这片边陲武林大洗牌,但这些人对此显然没兴趣,这个边陲小城唯一的价值就是供他们歇脚和做最后的补给,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仿佛那曾经让人谈之色变的蛮荒之地到处都是珍宝等着他们去捡。
原来真的都是去捡宝的。
后知后觉的边陲小城除了实在走不动的,几乎所有凡民就都被“挟裹”进这股巨大的洪流之中。
事实上,仝子义等人所在小城也绝非唯一半被动的被“挟裹”进这股开拓洪流中的,当这股洪流如滚雪球般积蓄成势,沿途所经一切凡人邦国,从众的人心都会如野草遇野火一般疯狂燃烧起来。
仙家人物如遮天蔽日的鸟群飞在天空,那他们这些凡民则如同规模浩大的蚁群,在大地上如波浪一般漫过。
得益于全体“仝家人”良好的身体素质,一路走来也确实“捡”到不少收获,没有被大潮抛下,但因为他们本身底子浅、资质也都很平庸,始终只能在中低层厮混。
在这样背景下,看到青雨青禾的招募需求,仝子义带着全体“仝家人”,几乎是扶老携幼的全报了名。
仝子义清楚地记得当时同时报名的还很有几个凶人强人,麾下都有一大票彪悍武者,仝家人靠着人数多、且不惹是生非勉强还能在他们的地盘下讨生活,但该交的保护费也从来都是一分都不敢少。
看到他们,仝子义热切的心立刻便凉了半截,可等到登上法舟才惊讶的发现,那些凶人强人一个都不在,虽然全都是武者,但武道修为普遍不高,而且,全都是老实巴交踏实肯干的那类人。
更重要的是,121位凡民中,有49位可都是他仝家人。
其他72位凡民,最大的一家子也才十一口人,也是除仝子义这一股之外唯一突破两位数的人家,其他的有三五口人都算是人多势众,单身青壮的数量也不在少数。
等到达目的地,所有人都在为了建设家园而努力,为了更合理的分配任务,所有凡民集体讨论后做了很合理的分工。
青壮男子负责采石伐木这些最消耗体力的工作,有时还要兼顾一下狩猎,青壮女子则负责给他们打下手,采集,渔猎,帮忙来回跑腿等。
另一些年纪间于青壮和老人之间的,则负责清灵之地周边环境的清理和改善,包括清除韭齿草等野草,除虫,搭建一些必要的屋舍,开荒,厨房后勤等。
而年纪五十岁以上的老人和筋骨未长成的未成年为了避免死瘴污浊之气的侵染,负责清灵之地范围内的清理工作。
当这些事务一桩桩件件的捋下来,其他凡民没多大触动,仝子义却惊讶的发现——在每一个细分任务里,最少也有两个人仝家人,有的任务甚至有过半都是仝家人。
这种效果,是自然形成的,仝子义根本没做任何手脚,便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已经事实上拿住了121位凡民的掌控权。
再想到每次他向青雨仙子或者青禾先生请教一些事务的时候,他们总会给予更多的耐心来倾听,他如何还不明白,这种局面本来就是两位仙长刻意促成的。
站在他们的角度想这事也很简单,蛇无头不行,人无头不走。自己就是那个被他们寄予期望领行领走的“头”。
当想明白这一点,他没有欣喜若狂,反倒是蜕变了一般,开始真的以一个首领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他要求所有仝家人用心做事,不要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同样,也是因为他的刻意引导,凡民们几乎没有谈论过领导之类的话题。
包括他在内,所有人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心做事,为建设新家园,不仅一次次的将体力榨干,思维也都变得纯粹,除了仅有的两次庆贺,不是睡觉就是劳作。
就这么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坐下来,等到崭新的居所落成,不需要任何的推举,仝子义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就成了此地所有凡民的话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