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肖说得没错,他的确属于全厂资历最老的那批干部,正是这个原因,使他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不仅轻视其他科室和车间的同级别中层领导,而且对厂级领导班子的几名副厂长也不够尊重,所以,这些人都对他敬而远之,谁也不愿跟他打交道。
单论年龄和资历,老肖无论如何也不会把方翰民这个年轻厂长放在眼里,但是,方翰民对红星制药厂贡献太大了!全厂职工都知道,如果没有方翰民的一系列成就,红星制药厂现在能不能给职工发出工资都是个问题,更别说改善住房条件等福利。
虽然老肖在心里瞧不起方翰民,但这半年多在工作上跟他接触过几次,起码在表面上从未让他过不去。
但是,老肖没想到自己突然被方翰民撤职了,他的愤怒可想而知,当即来找方翰民讨说法,因为觉得自己劳苦功高,说是兴师问罪也不为过。
料到老肖不会轻易接受厂里的决定,方翰民做好了应对准备,当老肖突然闯进厂长办公室,方翰民没有丝毫意外,他甚至提前想到老肖会说些什么。
不出所料,老肖除了卖弄他的老资格,就是胡搅蛮缠,但是,无论他说出的话多么难听,方翰民都很淡定,毕竟人家当了二十多年的机修车间主任,现在突然不让他当了,其心理落差是巨大的,必须理解当事人的心情。
看得出来,老肖进屋就憋着一肚子气,方翰民不跟他计较,让他先把气撒出来,然后告诉他,因为已经接近退休年龄,按规定应该退居二线,把领导岗位让给年轻人。
对于方翰民的说法,老肖并不认可,竟大言不惭地说:“嫌我年龄大?你们厂级领导班子里,就有跟我同期参加工作的人,他们还在领导岗位,你怎么不让他们也退居二线呢?”
方翰民知道,老肖在跟领导班子里的生产副厂长老王和总工程师老夏攀比,他无奈地一笑,“厂级领导班子成员的任免,我说了不算,那是上级主管部门的事。”
“还是嘛,你这不是挑我这个软柿子捏吗?你拿他们没办法,就拿我开刀,告诉你,我也不是好惹的!”
尽管老肖出言不逊,方翰民仍然好言相劝,“肖师傅,当个机修车间主任,既操心又受累,有什么意思呀!年龄大了,让你退到二线,好好休息,你怎么不理解我的一番好意呢?”
老肖当然不相信方翰民的话,他撇嘴说道:“方厂长,听你这意思,你撤了我的职,我还应该感谢你咯?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我也不傻,你可别拿我当三岁小孩哄!”
正如老肖自己所言,他是红星制药厂第一批干部,这些年来没有功劳有苦劳,所以,方翰民不想让他难堪,便以他年龄大为借口,把机修车间的人事调整解释为让他退居二线。
但是,老肖根本不相信方翰民的解释,顽固地认为这其中必有什么阴谋,不依不饶地跟方翰民纠缠不休,无奈之下,方翰民只好把话挑明,作为一厂之长,他既有权利,也有义务对全厂各级干部中存在的歪风邪气进行规范和约束。
因为不明白方翰民的意思,老肖听得稀里糊涂,“什么歪风邪气?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方翰民也不顾老肖的感受了,把一段时间以来,各生产单位向他反映的机修车间的问题,一五一十地全部抖落出来,“肖师傅,这些都是事实吧?”
老肖听得目瞪口呆,过了片刻才缓过神来,“这、这些都是生产车间向你反映的?”
“当然,要不是他们反映,我还不知道呢。”
“他们这是告黑状!完全是诬陷,我不承认!”老肖暴跳如雷地说。
“肖师傅,别急着否认嘛,”方翰民还是一如既往地淡定,顺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记录本,“就在半个月前,一车间五工段请求机修车间帮他们检修一台大型离心机,三天以后你才派人过去配合他们检修;十月中旬,一车间二工段向机修车间反映,他们的真空干燥设备运转不正常,你们至今也没派人过去查看;还是一车间的事,他们准备启用一套备用氮气吹扫系统,请你们过去打压试漏,你们过了一个星期才安排人手;除此之外,一车间还反映了好几件事,我就不往下念了。还有二车间反映的情况,需要我一件一件地念给你听吗?”
“行啦,你别念了,我承认这些都是事实,生产单位把我们当工具一样使用,必须随叫随到,稍微晚点,他们就有意见,难道我们机修车间就没有自己的事情吗?”
“机修车间作为辅助单位,其职能就是为生产部门服务,如果生产部门一切正常,机修车间就无事可做。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当生产部门需要的时候,你们必须无条件配合!可是,在你肖师傅领导下的机修车间,你们做到了吗?”方翰民咄咄逼人地问。
“这些事情也不能完全怪在我身上呀!有时候我把工作分配下去,具体干活的人拖拖拉拉,我有什么办法?”老肖显得很无辜的样子。
方翰民把脸偏到一边,“有没有办法那是你的事。下属消极怠工,拖沓懒散,作为机修车间主任,你应该首先检讨自己的工作态度,如果你平时就自由散漫,不遵守规章制度,傲慢自大,不能以身作则,你又怎能要求职工们把工作做好?所以,造成机修车间现在的状况,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番句句扎心的话,戳中了老肖的软肋,终于让他哑口无言了,因为自己做了什么,老肖心知肚明,但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自从接任厂长以来,方翰民从来没去机修车间检查过工作,自己在机修车间的所作所为,方翰民是怎么知道的?
尽管无话可说,老肖仍旧不甘心,他气呼呼地坐在方翰民对面,似乎并不打算离开,方翰民不想跟他浪费时间,便下了逐客令,“肖师傅,你还有事吗?”
老肖感到手足无措,颜面尽失,“方厂长,那我今、今后做什么工作?”
“回机修车间去问陈勇主任,他会给你安排合适的工作。”
听了事情的经过,宋玉萍一方面觉得这是红星制药厂正常的人事安排,没有掺杂任何私人感情,陈校长姐弟真不必说什么感谢的话,另外,通过这件事,她还看见了方翰民的另一面,“翰民,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啊!”
“有哪一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以前只知道你对技术工作很在行,没想到在处理棘手事件时,你照样有自己独特的方式,从你说的事情经过可以看出,那位肖师傅一定是个难缠的对手,最终你能把他打发走,还真不容易。”宋玉萍是中学语文教师,善于通过表面现象看本质。
“怎么样?当初选择我做你老公,没选错吧?你这眼力也不错嘛!”方翰民故意露出得意的神态,跟宋玉萍开起了玩笑。
“嘁,夸你两句,就忘乎所以了?你还真是顺杆爬呀!”
两口子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笑着,突然听见敲门声,方翰民起身来到门口,当他推开房门时,看见好哥们焦铁辉站在门外,“铁辉,你怎么来了?快请进屋!”
焦铁辉进屋后,见桌上还摆着餐具和剩余的饭菜,便有些抱歉地说:“方厂长,你们正在吃饭吧?打扰你跟宋老师吃饭了。”
见客人进屋,宋玉萍急忙起身迎接,“没有打扰,我们已经吃完了,请坐吧。”
宋玉萍以最快的速度把桌子收拾干净,“翰民,你陪客人聊天吧,我去沏茶。”
不一会儿,宋玉萍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放在焦铁辉面前,便转身回厨房了。
不知焦铁辉所为何事而来,方翰民问道:“铁辉,你有事吗?”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也许怕宋玉萍听见,焦铁辉扭头向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压低嗓音说道:“方厂长,听说今天市工业局纪检办公室的人到厂里调查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呀?”
“嗨!看你挺担心的样子,就为这件事呀?”方翰民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朗声说道:“工业局纪检办公室的人,到厂里跟我打过招呼,我前几天也跟他们面谈过,知道他们要来调查。”
饭桌跟厨房仅一墙之隔,方翰民和焦铁辉说的话,宋玉萍在厨房都听见了,公职人员对纪检机构都很敏感,宋玉萍也不例外,听说方翰民受到纪检部门调查,她条件反射般从厨房跑出来,“翰民,纪检部门因为什么调查你呀?”
“哟,让你听见了,正好,你也过来坐下,听我给你们解释吧。”方翰民十分轻松地说。
焦铁辉跟方翰民私人关系很好,本来他不知道纪检部门调查方翰民这件事,下午三点多,劳动纪律督查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从外面回来,神秘兮兮地问他,“主任,你知不知道工业局为什么来人调查方厂长?”
因为纪检人员的调查范围局限于厂级领导班子成员,以及财务科和技术中心,焦铁辉的劳动纪律督查办公室自然不知道这一消息,办公室工作人员也是到基层办事,听到其他职工在私底下议论,才回来向焦铁辉打听。
焦铁辉的消息更加闭塞,作为方翰民在红星制药厂私交最好的朋友,尽管他非常关心方翰民的安危,但他又不好在上班时间直接去找方翰民,便决定晚饭后去方翰民家问个究竟。
作为妻子,宋玉萍更加关心方翰民的情况,她马上在方翰民旁边坐下来,神经紧张地催促道:“你快说,纪检部门调查你,究竟因为什么事?”
让妻子和最好的朋友替自己担心,方翰民有些过意不去,在解释原因之前,他试图营造一种轻松的氛围,“我都没感觉到有什么事,你们紧张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