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官民们的确对最终确定的债券发行规模感到非常震惊和难以接受。
如谢杰一样,很多人也因此都开始声讨刘确贤。
因为他们发现刘确贤比王锡爵还激进,还要大胆。
毕竟谁都知道,内阁原先定的只是三千万两。
而刘确贤却将修京甘铁路的债劵加到了五千万两!
所以,一时间弹劾刘确贤的奏疏如雪片般飞进了宫里。
但朱翊钧对此却是无动于衷。
因为来自后世的他,通过对后世一些国家的了解,其实只觉得刘确贤借天下人钱的程度,相比于后世的某国,都还是算保守的,对天下的掠夺欲望明显还没那么大。
所以,朱翊钧对此不以为然。
但他能够理解这个时代的人们对这种不怕欠债多的行为的抵触心理。
毕竟几千年的农耕文明早已让他们习惯了勤俭节约多积蓄的生活方式,骤然让他们发现自己国家欠债严重,自然会让他们惶恐不安。
因而。
朱翊钧对此也没怎么生气,也不怎么理会,依旧只在宫中享受自己的帝王生活,且已确定要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去西南一趟,看看改土归流的情况,再次开启巡视天下的旅程。
尽管皇帝对此不以为意,但许多官民却因此夜不能寐。
还乡的郭正域因此都没有心情享受自己的退休生活,而在知道这道钧旨后,当场从塌上惊坐起,问着自己孙子郭又恺:
“你说什么,王太仓发行了价值五千万两的认购劵募资”
“是的,大明银行已经购买了这里面的一千万两认购劵。”
“驿部已经拿着这笔银款招商和招募铁道兵了,听说领的都是银元劵。”
郭又恺回道。
郭正域当即站起身来,赤脚在地上跺着,急切欲哭道:
“这怎么得了,这怎么得了啊!”
“亡我大明者,必是他王太仓,还有他刘上元!”
“他们都是祸国之辈!五马分尸亦不为过!”
郭正域接着又仰天大骂了一句,随后就道:
“不行!”
“老夫不能坐视他们这样祸国,我要给朝中诸友写信,让他们不要让各官办银行和商行买,也不要自己买,免得将来国穷民匮!”
郭又恺回道:“但是朝中的许多人都已经买了,内廷下面的帝国银行就买了五百万两,地方由督抚们请旨办的各大实业银行也买了一千多万两,另有许多宗室勋贵还有朝中官僚和各地豪绅合计买了约三百万两,张、申等士族也买了两百余万两。”
“什么!”
郭正域愕然地看向了自己孙子郭又恺,似乎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
郭又恺道:“孙儿岂会骗您,现在都抢着买呢。”
“怎么会这样。”
“他们不是都反对朝廷过度发行债劵,欠债过多吗”
“他们怎么还要争着买,他们就不怕朝廷还不上吗”
郭正域不由得言道。
郭又恺回道:“他们都说,自己是为了向朝廷效忠,虽然反对,但朝廷要集资,他们岂能不倾家荡产以资国用”
“放屁!”
郭正域爆了一句粗口,就道:“这是向当权者献媚!这是等着把钱借给朝廷,再用朝廷给他们的权力敛财呢,真正忠心的大臣,就不该在这个时候听他王太仓的!”
郭又恺听后问道:“所以,我们不买”
“买什么”
“现在把民脂民膏拿去给他王太仓挥霍,才是对国不忠,是意志不坚,我们不能学他们。”
“就算他王太仓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我们也不能买!要效忠也不是效忠在这上面。”
郭正域说着就道:“把家里的银元劵都存起来,吃什么花什么能节约就节约,尽量一分都不要流到市面上去,免得让他人拿去借给朝廷,让王太仓挥霍!”
“你的婚事也推迟一年,告诉你爹,让他去给伱未来岳父家谈谈!”
郭又恺年轻没什么自信,也就只能听从自己这当过尚书的祖父安排,便在接下来真的只把银元劵往银行来存。
但因为买认购劵的人很多,而银元劵又大量用支付工程款与偿还债券的方式流入到民间,所以一时间,认购劵持续上涨,银元劵本身价值反而在开始下跌。
而这也让更多人来买认购劵,把一天比一天贬值银元劵借给朝廷。
一时间,认购劵因而涨得更快,而银元劵也贬值的更快。
很多人也越来越慌,越来越忍不住的要借钱给朝廷,去持有朝廷的债券。
“乔公,别写奏本弹劾王、刘等人了,写了也是白写,赶紧把手里的银元劵拿去买认购劵才是正经!”
“否则,再不买,这几年都白干了!”
这天。
在散朝的时候,吏部文选司的郎官王教就忍不住劝起自己这任给事中的好友乔允来。
与王教走在一起的给事中耿随龙也跟着说道:“是啊,现在一千两银元劵还能买个高丽婢,只怕下个月就只能买个倭婢了!”
乔允不屑一顾地呵呵冷笑道:“我不买,我宁看着手里的银元劵变成废纸,也不听那些祸国殃民者的摆布!”
“何必如此。”
“何必如此啊!”
王教只是叹了一口气,说着就先出了宫门。
武昌江夏。
郭府。
失意还乡的郭正域还没完全从五千万两认购劵的震怒中缓过劲来,其孙郭又恺就又来到他跟前提起了认购劵与银元劵的事,且道:
“太爷,要不我们还是买点认购劵吧”
“不能买!”
“我们不能跟学那些不忠不孝的愚氓。”
郭正域依旧坚持不买认购劵,而拒绝了自己孙子的提议。
郭又恺不得不说道:“可是,现在银元劵一直贬值啊”
“你们年轻人懂什么!”
“这都不过是他王太仓、刘上元愚弄天下人的伎俩!”
“现在看上去银元劵大跌,认购劵大涨,其实本质上都是纸,都是他们在故意这么操纵而已,迟早他们会因为还不起债而让国家彻底大乱的,到那时候,什么认购劵也抵不上银元劵!”
郭正域批驳了自己孙子一通。
郭又恺只得拱手称是。
而郭正域则哼了一声,然后看着北方而冷笑着道:“天下人皆这么疯狂不安,只怕你现在觉都睡不好吧”
……
“元辅没睡好”
这天,在去往侍御司的路上,刘确贤见王锡爵满眼尽是血丝,就问了他这么一句。
王锡爵笑着道:“还不是拜公所赐!”
刘确贤呵呵一笑:“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五千万两的认购劵,如今已被炒到二十多亿两的价,就是把我王氏一族抄上十遍也兑现不了这个价啊!”
王锡爵说着就问道:“只怕银元劵也因此多印了不少吧,这样下去,真没问题”
刘确贤道:“元辅不用担心,刚刚得到的消息,国舅爷他们从欧罗巴回来了,这次他们带回来两百万两黄金,然后加上我们中央银行已从倭国和吕宋运回来的五百万两黄金,所以完全不用担心银元劵多印的问题。”
“真的”
王锡爵问了一句。
刘确贤点头:“我也是昨日刚得到的消息,陛下下旨让我大明中央银行的人直接派人去广州押黄金回京。”
王锡爵听后颇为好奇地道:“怎么欧罗巴有这么多黄金”
“这只能说明,泰西人真的在一个叫黄金洲的地方采了很多黄金回去,所以我们去他们那里贸易后才能用瓷器丝绸换这么多黄金回来。”
刘确贤说道。
王锡爵点了点头,且若有所思地念了起来:
“黄金洲!”
……
“眼下各地勘矿的锦衣卫来报,在南洋爪哇、巴布亚以及西洋那边佛得角这些地方发现大量金矿。”
“朕在想,与其这些金矿悬在海外,将来可能被耽于享乐而不再进取的不肖子孙抛弃掉或者割让出去,不如抓紧开采回来。”
“诸卿以为如何”
这天,在侍御司,朱翊钧也说起了金矿开采的事。
天下的矿产监察与勘探,朱翊钧一直是交由锦衣卫在管。
连勘探矿业和采矿的人才都被招来锦衣卫系统。
包括培养矿业类人才的学堂也都是锦衣卫系统的。
因为按照大明的所有权制度,天下山川河流都是皇帝的私产,那山川和河流里的矿产自然也是皇帝的私产。
所以,虽然朱翊钧只对内禁矿,对外不禁矿,但在外勘探矿产的事还是由锦衣卫在管,以及监察采矿情况和统计矿脉储备也是锦衣卫这种天子近臣在管。
可以说。
锦衣卫最清楚大明现在可以确定有金银的金银矿有多少。
话转回来。
在朱翊钧这么说后,王锡爵就拱手说道:
“陛下圣明!是当尽量把外面的金矿都采回来。”
“那就还是你们内阁筹办新矿务,锦衣卫监察与提供矿脉情况,大明中央银行负责发行开发矿产的认购劵,枢密院做好武力协助,三法司根据远洋采矿情况定好当判以刑责的新条例。”
“总之,不要本是朕的黄金,又变成了别人的黄金。”
黄金干系着国运。
所以朱翊钧不希望黄金大量流入到民间豪富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