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定睛一看,毡包门前站着的小姑娘,身穿一件玫红色绣花小棉袄,下穿一黑色大棉裤,脚蹬一双白底儿绣花棉鞋。
穿的与帐篷里跑来跑去的孩童一般无二。
小姑娘脸虽白的很,却并无病态,因着刚在毡包里烤了火,又喝了羊汤,这会儿双颊上还带着点红润,全然不似奏折上所写那般,高烧不退,卧床不起的样子。
那边说话的女官是后宫尚服局的,本就没多少机会能见到皇帝,就算见过一两回,也都是远远的见,低着头见,连皇帝的面貌都未见得清楚。
这会儿皇帝便衣出行,她便更认不出来了。
还径直走到姜宝玉面前笑道:“什么大家小家的?不是你说的?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你怎好偏心?”
说话间,那女官便当着皇帝的面,拉着姜宝玉就往那边毡包去。
只有姜宝玉人都傻了。
今早她睁开眼时,原本是还烧着,手脚都软塌塌的下不来床。
可一听说毡包已经搭好,流民们都住进去了,她这病就好了一半了。
后来又听说明月楼把她订的羊送来了,前院有会烹羊的胡人流民在煮羊汤,她这病便一下好全了,立时腿也不软了,手也不抖了,连嗓子都不咳嗽了。
可是听说南宫凛要写折子上表女官们的功劳,她便动了些小心思。
反正她确实是病了,也高烧不退,卧床不起了,虽说现在已经好了,但毕竟是真病过,而且是为了给流民搭建毡包一事病的。
所以她特意叫南宫凛把自己生病一事写进了折子,而且是越严重越好的那种。
南宫凛觉得不妥,她还这样劝说道:“哎?这有什么不妥的?难道我高烧不退是假?卧床不起是假?你只说我是为此病了,又没说我何时病的,何时好的,这算什么欺君?难道皇帝还真能派人来询问我的病情不成?”
可谁能想到皇帝是没派人过来询问,他自己亲自来了。
姜宝玉忙的冲皇帝身后跟着的南宫凛挤眉弄眼,好像在说,“不够意思啊,皇帝来了也不提醒一下?”
但其实这事儿也怪不得南宫凛,方才皇帝叫人通传时,他正穿着和流民一样的大棉袄在另一个毡包里喝羊汤呢,而且传话之人只说外头有贵人来拜访,也没说是皇帝啊。
他去换个官服都是紧赶慢赶的,哪有空想着去提醒姜宝玉啊?
可事情都到这种地步了,姜宝玉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小手往脑门上一拍,当即开晕。
“不行了不行了,我怎么觉得这头好晕啊?”
说话间她便咳嗽不止,“我觉得我这病还是没好透,姐姐快扶我回去再躺一躺吧,咳咳。”
那女官方才是见过她活蹦乱跳,一个人啃了一只羊腿的,哪里会信,只当她是不想去那屋唱曲,故意耍宝。
依旧拉着她往那屋走。
“你少装怪,不论如何,也先去那屋给咱们把曲子唱了。要真有什么不舒服的,再给你把另一根羊腿也啃了便是!”
姜宝玉眼瞧着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黑,这会儿连这女官也顾不上了,登时眼睛一闭,晕在了那女官身上。
女官没提防,还把她往前拖了两步路,见她脚都软了,腿也打直了,才张着大嘴吓坏了似的说道:“宝玉,你这是怎么了?当真是又病发了不成?阿芒!阿芒快来瞧瞧你宝玉姐姐!”
一时间,立时有一帮人围在姜宝玉周围,很是担心她安危的样子,有几个流民还在旁边给她祈祷。
“佛祖保佑,保佑姜典衣吉人天相,一定要没事才好啊。”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千万保佑姜典衣能痊愈,若能如此,我便三日不吃不喝也成。”
“老天爷啊,要取便取老身的性命吧,姜典衣她还年轻,有大好前程,可千万别把她带走啊。”
皇帝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下意识问道:“不就是个小丫头吗?也至于你们不吃不喝,赌上性命为她祷告?”
皇帝穿着便服,纵使上头有明黄暗龙,没甚大见识的小老百姓又怎会认得?
立时有人反驳他道:“可不敢乱说话啊,你。姜典衣可是个一顶一的大好人。
自打她来了这养济院,想出来的点子做出来的事儿,哪一样不是为了叫我们的日子过的更好的?
我大燕能有她这样的好女郎,皇帝能有她这样的臣子,那都是百姓之福,你不懂瞎说什么?”
“怎么说话呢?你知道我们是——”
立时有内侍出面训斥,皇帝却伸手将他阻了。
自己走上前去瞧姜宝玉的状况,就见阿芒给姜宝玉把了半天的脉,越把越稀奇。
“这,这也不烧——”
话还没说完,就见姜宝玉眼皮微动,像是眼珠子在里面转了几圈,而且她还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扯住了阿芒的衣袖,用力扯了两下。
阿芒便什么都明白了,忙的冷起脸来,与众人说道:“情况危急,还请大伙儿帮忙,将宝玉姐姐抬回沧澜阁去。”
立时有人走上前来,阿芒以为真是来帮着抬姜宝玉的,没曾想一抬头,就看见皇帝那张冰冷无情的脸。
她在御用尚服局司宝司做事,因着机灵,这会儿已然成了小宫女中的大前辈,虽没到皇帝跟前服侍过,但人还是经常见的。
是以这会儿她也懵了,一下明白了姜宝玉装晕的用意,顿觉姜宝玉可真是她的好姐妹,连欺君之罪都要拉着她一起犯下。
她这边正犹豫着要与皇帝说什么来解释姜宝玉的病情呢,皇帝却忽然冷冷开口道:“差不多得了,再装晕,可就真是欺君了。”
这话别人不明白,姜宝玉可明白的很。
再装晕就算欺君。
那不就说明,先前奏折上写的那些,不算欺君吗?
说时迟那时快,姜宝玉的一双美人眼刷的一下就睁开了,她人这会儿也不晕了,泥鳅打滚一样的从地上滚起来,咧着大嘴笑道:“大家,这大冷天的,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皇帝:“……”
不论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不如你这卖傻装疯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