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如果有出来的脚印,或许我会试着走进去。
......
......
[part1·声音]
“这小子听不见咱们在说什么,也没办法讲话。”
弗雷特·凯撒如此说道——
“——既然如此,伍德·普拉克,我慈悲且仁爱的父亲,我要用这小子的元质造一头蹒行怪,让它来寻找你的踪迹。”
魔鬼已经做出攻击宣言,只等伍德乖乖上钩。
“你肯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无辜的平民遭我毒手,对么?”
“你现在离我有多远呢?二十一尺?还是二十六尺?在哪个方位呢?”
弗雷特颇有耐心,指向染色池院落的墙垒坑口——那是他撞进院墙时留下的生路,对于伍德和另外一个聋哑男孩来说,这就是唯一的出路。
“什么都不做吗?要继续当缩头乌龟吗?”
大魔鬼往腮帮子轻轻一划,脸颊鲜红的皮肤长出第二张嘴来,这是珀灰蝶的天赋技能,使发声器官附近的元质作为另一套喉舌使用。
“我要用沸血咒杀死他,这消耗不了多少灵力,是完完全全读完四十四个音节,四个泛音两个滑音的咒死法术。”
“他会死得非常缓慢,尸体也会完整一些,能够作为蹒行怪的施法素材。”
于此同时,弗雷特的侧脸生出两排尖牙,吐出一根紫黑色的分叉长舌,开始诵经念咒。
一直躲在洗纱间大门外边的“小哑巴”突然就蹲了下来,他起先使劲拍打着工坊的木窗户,得不到回应,后来就试着往院墙的坑口走,结果刚迈出去一步,两只眼睛立刻传来灼烧感。
随着咒死法术的启动,小哑巴的体温在缓慢的上升,诵咒施法的速度不快不慢,恰好就讲究一个文火慢炖。
不过十来秒的功夫,小哑巴只能蜷缩身体,像烤熟的虾一样瘫在地上。
他的皮肤通红,远心端的四肢发热最为明显,手掌已经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水泡,皮肤吸饱了高温的组织液,像是泡过滚烫的温泉,变得皱巴巴的。
一个个红肿过敏的烂瘤炸开,他开始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弗雷特的内心开始动摇了,倒不是因为这小哑巴的惨状,而是伍德·普拉克的冷漠无情。
“怎么样?不去救他吗?”
“四十四个音节很快就能念完,我特意拉长了音声之间的节律,这套语言还是你亲口传授给我的,用来分辨魔鬼的口音,有许多驱魔人用这种特征来找出躲藏在人间的狱界伪装者。”
“他很快就要死了喔,伍德...”
“如果你不打算救他的话,为什么要救我呢?”
“为什么要把我这个染上梅毒的畸形怪胎,从那个寒冷的河谷里带出来?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为什么要插手我的人生?为什么呢?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问你话呢?!为什么?!”
“我只是你的试验品吗?这小子对你来说毫无价值?又聋又哑的帮不上半点忙!所以你干脆放弃他了?”
“伍德,你这个虚伪又懦弱的贱种...”
“咒语要念完了!”
就在弗雷特·凯撒歇斯底里抓狂质问的这点时间里。
伍德先生已经悄无声息的动了五六个身位,他的鞋子跟着外套一起上了西天,早就报废了,他只能赤着脚踩在又湿又滑的染色池方砖之间,尽量不发出任何动静,朝着那个备受折磨的小哑巴摸过去。
他不敢动用灵能,把万灵药的环形针剂瓶塞打开,把橡胶密封圈摘掉。试着洒到这小伙身上,去缓解沸血恶咒的痛苦。
如果弗雷特念完这段咒语,小哑巴的大脑会立刻变成滚烫的粥汤——曾经马奎尔医生也中过这招,只要完成咒死法术,再怎样强壮的人类也会在数秒内脑死。
距离还不够,伍德离小哑巴还有六米多的路途,踏上石梯台阶继续往前,至少得走到小哑巴跟前才能用药。
就在弗雷特念完咒语的那一刻,小哑巴的惨叫声也渐渐虚弱,是喉舌肿胀塞住气管,身体各部脏器都要被沸腾的血液煮熟,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万灵药泼在这大男孩的脸上,几乎跟着这颗滚烫的脑袋传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那是皮肤里的水分都叫高温蒸干了,骨骼见了低温药液,马上发生热胀冷缩而脆裂的声音。
伍德没有犹豫,继续从兜里掏针救人。将第二支针剂捅进小哑巴的侧脖。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还没有死,这粗重的喘息声好像越来越强烈。”
弗雷特笑嘻嘻的说道——
“——看来你没有逃走,就在这小子身边,对么?”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强劲的灵能潮汐化为冰冷的恶念,牢牢将伍德先生锁定。
他几乎来不及思考,搂着小哑巴往染色池里跳,另一道沸血恶咒接踵而至,温暖海风中夹带着夺魂追命的灵能冲击,它打中伍德倾身歪倒的肢体,打中右腿髋胯链接小腹的血肉。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伍德往腰肢下腹受创的肢体狠狠按去——
“——炸碎它!”
突然鼓胀变形的腹部带着些许肠道和半颗肾脏,以及整整一条右腿完全炸碎了。
这部分肢体受到爆炸的冲击力,轰飞出去滚到晾布长杆一侧,它依然留有沸血恶咒带来的高温,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裤腿被沸腾的蒸汽撕开一个大口子,腿脚肿大皮肤爆裂,变色发白的肌肉纤维带着一股股粘稠的沸腾黑血不断往外冒。
落进染料池的伍德先生几乎没了半条命——
——他搂住小哑巴屏息闭气,捏住小伙口鼻,避免染色剂涌进他的气管。从腹腔传来的疼痛使他好几次失力失神,意志接近崩溃的边缘,他需要氧气,他需要呼吸。
正如魔鬼的攻击宣言,弗雷特·凯撒作出全部咒力的绝杀,两眼依然看不见任何东西。
“得手了?伍德·普拉克被我杀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有人能在这种困境中活下来,诅咒生效时传来的灵能潮汐不会骗人。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
弗雷特面露狂喜之色,尖利的爪子在胸口刨出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它们又立刻愈合,直到指甲里全是肉泥——又叫这魔鬼重新用舌头卷回嘴里。
“嘻嘻嘻嘻!我的心魔!我的心魔不见啦!~嘻嘻嘻嘻!”
处于染料池之下,屏息装死的伍德先生也听不清水平面之上的声音,他好像沉进海底的一具尸体,只能等待魔鬼离开,等待强烈的灵压渐渐消散——
“——大人!”
就在此时,一个不谐之音打断了弗雷特的欢欣喜悦。
从纺纱间的大门边,探出一颗肿胀肥胖的脑袋,是小哑巴的工头。
“大人...大人?”
“不不不...仙长!”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工头连忙改了称呼,摘了瓜皮帽,放下嘴里的烟锅,把宝贝挂回脖子上。
他睁大了眼睛,试图把满脸横肉都揉开,变成浓眉大眼的“良民”面相。
“您刚才说的这个伍德·普拉克...”
“他好像没有死喔...”
......
......
[part2·文明的意义]
弗雷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的大脑完全分析清楚这句话的含义时,突然就退回亭子里,退到安全距离去——
——他的咒力几乎用尽,没有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你说什么?!他在哪儿?他还活着?!这不可能!”
工头笑呵呵的说道:“或许没有死,但是应该也活不长了。我分明看见他断了一条腿,抱着小哑巴跌进朱砂染色池里,没有动静。”
“该死!”弗雷特满头冷汗,又不敢上前确认,于是朝着工头喝道:“你去看!”
工头连忙挥手摇头:“可不敢!可不敢!”
仙人都不敢往前走一步,要他一个布坊工头去?
“那你想死?!”弗雷特催促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刚才...”
“听得清楚了!听得清楚!”工头马上应道:“只要帮您,这布坊都是我的!”
这么一来二去,又过了一分多钟。
伍德已经快陷入失血性休克的状态,他再也捏不住小哑巴的口鼻,要失去所有力气,空出手来,往腰包寻万灵药治伤,还有最后两针。
染料池里全是有色矿的杂质和花青素,伍德也不知道在这种池水里,身体再愈合会发生什么变故,他只能寄希望于那个经常旷工的幸运女神——毕竟香巴拉是没有傲狠明德的。
胖工头往前蹑手蹑脚的靠在染色池旁,仔细打量了一会儿。
“没有声音咯。”
弗雷特:“你看仔细了!”
胖工头:“真没有了!连个水泡泡都浮不起来。”
弗雷特还是不放心,大声呵斥道:“你跳下去找!把尸体给我捞上来!”
这绝不是魔鬼多疑,死于沸血咒的人,尸体依然会保持高温,如果这工头所言属实,那么伍德·普拉克就绝没有死,他或许还在池子里苟延残喘。
现在主动权掌握在弗雷特手上,他必须扩大这种优势——
“——告诉我,那条腿在哪儿?”
胖工头一愣:“什么腿?”
“就是伍德·普拉克断掉的那条腿,它在哪儿?”弗雷特越来越虚弱,这副躯壳的咒力用尽之后,与魔池的联系也越来越微弱,他需要补充元质,空瘪的肚子就像烧干燃料的魔力炉,要开始分解他的血肉了。
无论是归一教的肉食主义者或是狱界魔鬼,灵能者的元质是最好的养料。
只要能拿到伍德·普拉克的那条腿,拿到那部分元质,弗雷特的肉躯就能再撑一会儿,能亲眼见到父亲的死相,确认父亲的死讯。
胖工头随手指了一个方向:“就在那里啊!”
弗雷特依然是瞎子,看不见任何东西,大声骂道:“你他妈的找死?!”
胖工头连忙指正:“哦不不不!不不不不!您往前,往前。”
弗雷特跟着走出去。
胖工头接着指正:“往左边两步,再往前走几米。”
弗雷特:“几米是几米?到底是几米?!”
“我看不准!我看不准呀。”胖工头急得满头是汗:“就是几米,到了草坪里,有一棵柏树,树边就倚着那条腿...”
弗雷特:“好样的,我闻到香味了...”
拿到这条大腿以后,弗雷特的心终于回到了肚子里——
——他感觉胜利近在咫尺,已经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父亲的辉石和棍棒都在亭子一侧,没有这两样增幅灵能的道具,再怎么神通广大的灵能者,再如何勇敢的闪蝶,那[Sex bomb·性感炸弹]的破坏力也要打个折扣。
他大口大口咽下滚烫的人肉,撕开破破烂烂的裤管,咬碎发白的肌腱,嚼烂大血管,挤出一部分排泄物,连肠子都不放过吃了个干干净净。
他进食的速度极快,啃骨头的方法似乎早就烂熟于心,这与平时的苦练脱不开干系,或许还有一部分内心演练,在脑子里早就想过要如何吃掉伍德·普拉克——终于美梦成真,一切都来的那么突然。
弗雷特吃完了大半人肉,早就恢复了力气,这副魔鬼躯壳也渐渐平静下来,不像刚才那般虚弱,丰沛的灵素再次流转于这副狱界肉躯之中——它的美丽来自于强大,来自于无敌。
“看清楚了吗?”弗雷特再也不去关心伍德·普拉克的死活,哪怕染料池里边躲着枪匠,他也一点都不怕了,似乎吞下这条腿之后,内心强烈的恨也得到了消解——使他怀着悲天悯人的心,重新审视这个世界。
这些垃圾杂碎低等生命,为了一间布坊,就去染料池里排雷探险。
至于我的父亲?呵...
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哑巴小孩,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暴露位置,快要丢掉小命了。
弗雷特直接从眼窝里掏出眼珠,连着一部分囊管结缔组织,生生挖出来眼球,想要清洁这颗眼球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需要针对染料选色调配的洗剂。
他索性将眼球直接拔掉,要重新长一颗出来。
“我要亲眼见证你的死亡。”
从血淋淋的眼窝里长出新的玻璃体,虹膜再生,瞳孔慢慢归正。
直到视线渐渐变得清晰,弗雷特看见胖工头就坐在染色池边,托举着伍德·普拉克虚弱无力的身体,另一只手捞起小哑巴,使小伙能够平缓安静的呼吸,嘴里还在不停揶揄,不停敷衍。
“仙长,您稍等!我再找找!我再找一找!”
话是这么说,可是胖工头手上可不是这么做的——
——他一直在帮助伍德先生,想要把这一大一小两个溺水者慢慢推上石台。
“伍德...”弗雷特依然坐在柏树下,没有第一时间念咒施法的意思:“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这头肥猪也要来帮你了?明明占据上风的是我才对...”
“你没有辉石和棍棒,瞧瞧你——”
“——这些盲目痴愚的凡人使你筋疲力尽,他们要把你拖下水,把你拽进死亡的深渊。你该怎么赢?”
“你要给小哑巴一些好处!我也会帮你的!”胖工头努力把伍德先生推上石台,虽然眼神惊恐,但是依然大声叫唤着:“仙长!可是羊听了狼的话,乖乖走进洞穴,也要被吃掉吗?”
“我这头肥羊站在狼窟外面,看着走进去的脚印,你也得给我看看走出来的脚印呀!是你逼我的呀!我没得选呀!”
“伍德先生快要死了,他也要救小哑巴!”
胖工头捏住心口,几乎吓得哭出来。
“我怎么能帮你呢?!我怎敢帮你?!”
弗雷特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凡人,他只觉得吵闹——
“——矿物材质研究第一课。”
伍德·普拉克瘫在石台边,他的右腿连着半边屁股都炸没了,在染料池水的影响下生出部分畸形的肢体,重金属中毒使他脸色绀紫,浑身各处长出硬疣肿块。
“霍普,我教过你什么?”
“早就不记得了!父亲!”弗雷特只觉得可笑:“谁会学那个!我最想学的是魔法!是灵能!我要逆天改命呀,你好好瞧瞧自己这副畸形的肉身,现在你也要经历我的痛苦。”
伍德·普拉克接着说——
“——芙蓉鸡血石,是列侬王国矿石特产,也是红色辉石的一种。”
“含有辰砂、石英、玉髓、磁铁矿和赤铁矿。”
“研磨物有微弱的腥气,味甘甜,其中辰砂别名朱砂,可以入药。”
这也是朱红染色剂的其中一味,是伍德·普拉克血液里的辉石灵媒。
伍德·普拉克:“至于炸弹,已经放在最合适的位置了。”
弗雷特变了脸色,低头看向肚腹。
“该死...”
伍德·普拉克比着大拇指,给这不争气的儿子点了个赞,紧接着扣下起爆开关。
“我们九狱再见!”
鲜艳的红石粉照出伍德·普拉克皮下血管的轮廓,强烈的灵能反应让他的皮肤再度溃烂,因为温度随着灵能潮汐的剧烈变化,使这伤痕累累的畸形肉躯反复遭受灵能的摧残。
从他口鼻中冒出骇人恶兽的烈焰和烟气,羊头魔鬼依附在这男人的身躯之上,蹄髈形的前肢狠狠敲在起爆开关的指节。
只听一声尖锐蜂鸣,就像炸弹起爆前引信熔融迅速升温时,汹涌燃气在空腔中涌动而产生的啸响!
大魔鬼的肚腹迅速膨胀,肉身被炸得四分五裂,连环爆炸使他上肢飞到半空,对着伍德的残躯咬了多少口,他就要炸多少次。
轰隆隆的爆炸声持续了五六秒才停下,紧接着从天空中落下一片血雨。
伍德往脖子上扎了一针,兜里还有最后一针存货。
他倚在石台边狂吐不止,从工人手中接来洗剂,把身体各处的染色剂弄干净,又跑去厕所拉了泡大的,找到工人宿舍偷了条裤子换上。
回到染色区时,胖工头带着兄弟们齐齐看着这古怪的洋人。
“染色剂只用花青素就行了,用鸡血石黏土矿做染药,小孩穿了这种贴身衣物他不长个...”
伍德拍了拍胖工头的肩,这才想明白——
“——哦,你他妈是个黑心老板,要压低成本是吧?这地方没人种玫瑰茄,等我回头给城里花农搞点种子。”
众人都没说话,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茬。
小哑巴:“谢谢。”
伍德:“你他妈能讲话啊?”
小哑巴指了指耳朵——
“——我只是聋,不哑。”
听得见声音了,这年轻小伙的喉咙叫万灵药治好,自然也能照着伙伴们的口语发音学几句。
伍德一瘸一拐的往院外走,心里装了太多事,忘了带手杖。
胖工头立马把白铜棍棒捡回来,大声吆喝着:“英雄!你东西!”
伍德随手接来,使劲跺地,这腿脚才稍稍听话一些。
胖工头:“要不歇会儿?您这腿都麻了,走不利索了。”
“你家蹲厕不好用,我蹲麻的。”伍德骂道:“就那么点地方,你迟早掉茅坑里淹死!修茅厕的钱都不够你的丧葬费!”
胖工头点头称道:“骂得对...确实...”
伍德往大马路赶,要去收拾弗雷特的魔池。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