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能使妖魔胆尽催,身如束帛气如雷。
——曹雪芹
......
......
[part1·是这个意思?]
“郎中!”
佛雕师傅喊道。
“郎中!郎中!”
从铺面堂屋阴角里钻出一个贼眉鼠眼的侏儒,脸上贴着狗皮膏药,背上负着草药箩筐,一对赤脚有八根尖爪,脚心脚背肿胀发红。
这便是黑风镇上的郎中,也是佛雕师的下手杂役,平日里给百姓们配仙蜜的打工人。
在黑风镇的地盘儿,只要中了“丹鼎痛”的毒咒,就必须给血玉观音下跪,如果把珠珠娘娘和百目大王摘出去,对于周边的百姓来说,佛雕师傅和司祭们是高高在上救人水火的神仙,这侏儒郎中就是开方送药的神使,要更接地气一些。
“主子!~唤小的来所为何事呀?”郎中点头哈腰作揖应道。
佛雕师还是不放心,与这打工人说起其中缘由。
“珠珠娘娘要安胎,这是灵光佛陀嘱托过的大事——这仙元仙胎是稀世珍宝,也是皇极神鼎所需的丹材辅料。”
郎中立刻说:“小的明白。”
佛雕师接着说:“你哪里明白,你个没用的乡下土郎中,要是你能伺候好珠珠娘娘,我也不必和你讲起这个事。”
“主子,您的意思是?”郎中小心翼翼的追问。
佛雕师叹了口气,是不得已而为之。
“玉真下山之后,就找到这个武修文,起初是谈传教的事,后来或许和这小厮讲了珠珠娘娘的难处。”
“他送来一位御医,这是顶好的礼物。”
“又送来一个女人,要百目大王安分。”
“这两个脚夫看上去成色不错,一个送去观音洞,一个送去黑风寨,让弟兄们打打牙祭,也是一桩好事。”
“只是没有见到玉真,我依然不放心呀...”
所谓灵光大佛,正是犹大的一个马甲代号。
他选中的代理人光之翼,正是这位佛雕师傅。
佛雕师造了血玉观音作为图腾,黑目大王和珠珠仙女,就是散播丹毒瘟疫的黑手套。
这两个妖魔生下来的“仙胎”肯定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小怪物”,因为授血怪胎的肚子早就让癫狂蝶的虫巢给占了,正常来说这些怪兽是没有生育能力的。
佛雕师口中的“仙元仙胎”,是皇极鼎的丹材辅料,它正是搜集黑风镇一带黎明百姓的精血英魄,浓缩而成的血肉仙丹,能召唤化身蝶的重要灵媒。
在九界,皇极鼎的名字就叫达格达之釜。
在大夏,这炉鼎便是一统天下的神器。
听佛雕师这么说,郎中就开始想办法。
“主子的意思是,这御医有问题?我这就领人去打杀他!”
佛雕师连忙喊住——
“——你个一根筋的傻屄,我要你试他的虚实,你怎么一上来就要打打杀杀?这御医若是真心实意为珠珠娘娘好!你又坏了灵光佛陀的炼丹大事,你有几个脑袋?!你有几条命呀?!”
“哦!”郎中明悟:“如何试呢?”
“我看两个脚夫步履虚浮,应该是山险路急劳累得很,今夜他们不会上山。”佛雕师傅断定道:“你就领古灵精怪,带八个庄里人。去观音菩萨那里取我法宝剥皮树来,试试这伙人的心意。”
这个“古灵”和“精怪”是佛雕师和司祭们手底下豢养的妖魔。
郎中领命,就化为一头大黑耗子钻出铺子,往山野里去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从北麓背风坡钻出一头白狼,狼屁股上扒着一只狈犬。
大黑耗子跟在后边,嘴里衔着血玉观音手中的宝树。这法宝不过一尺长短,没有叶子,枝丫散开就扎进黑耗子的皮肉里,树枝便开始织皮编肉,给耗子换了一副人身,变回了郎中模样。
又看见郎中拿捏宝树的嫩枝,刺向白狼,这白狼不一会就扭动身体后足直立,变成一个银发红眼的美人儿,身上粗硬毛发尽蜕,是蛾眉横翠粉面生春,春色妖娆动人心。两点朱唇樱桃绽,一颦一笑芙蓉开。
嫩枝又刺向狈犬。一通神奇变化之后,这腿脚畸形的小狗崽直起身来,凶狠毒辣的獠牙化成两颗小虎牙,变作一个幼童模样,自顾自的拾走布包里的铜钗,扎起发髻。那小丫头的模样机灵得很,是银星照杏目,明月俏仪容。两弯柳叶吊梢眉,细腰白膀送香风。
这剥皮树便是佛雕师傅六样法宝其一,可以织皮换血劈骨削肉。哪怕是丑恶妖魔,也有神奇幻化。
这狼狈兄弟受了法宝的恩赐,变为美女就跪伏在地,先是感谢佛雕师傅赏赐人身的恩典,对着郎中这位代理人三跪九叩,后来从布包里拿走衣服,就变成两个体体面面的富家小姐——姐姐是古灵,妹妹是精怪。
“小恩公。”妹妹精怪先开口,眸子里有得意眼色:“您又来使唤我兄弟,这般变化?是要下山去捉些野味(成群的商队)来填肚?还是打些野果(落单的旅人)来解渴?”
姐姐古灵倒是稳重得多,开口喊道:“又要扮女人?肯定是捉野味,大恩公(佛雕师傅)讲过,刚硬损,柔弱强——扮了女人,这趟活计就难上加难。”
狼狈兄弟心里清楚,要是抓落单的小鱼虾,倒也不用请宝树化人形那么麻烦,只有遇上鱼龙混杂有保镖护卫的商人队伍时,它们才会变成美女,往车队里投毒,陪武夫睡觉,在人们卸下防备之后,才容易得手。
郎中没有解释,与两个妖怪说:“二位上仙且在此地等待,不要走动,我再去寻八个庄里人来,配好十个美女,把前因后果与你们细细道来。”
过了半个时辰,太阳也快落山了。
从黑风镇里徐徐走出八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到了林地里,受那剥皮宝树的鞭打刺挠,都摇身一变,成了花容月貌的美人儿。
一个个大老爷们粗声粗气的惊叫,只能发出莺莺燕燕的尖细声儿。
精怪妹妹看得开心,又一个劲的数落着庄里的汉子:“没出息!没见识!没教养!要端起手臂,扭着腰来走路咧!学我来!学我来!”
说罢这乖戾的小狗崽在前面领路,后边的镇民也跟着她走。
“好!”郎中看得欢喜,拍手叫好:“好!如此甚好!哪怕御医有圣贤禅心!断他过不了这美人关!”
姐姐古灵问起缘由。
“郎中?要十个去对付一个?那厮什么来头?”
“玉真仙长下山去求仙缘,从珠州带回来个武修文,是知县的儿子。”郎中一边解释着,一边对着美女们流口水:“知县给珠珠娘娘送礼,送来一个御医,主子不放心,要你们去试一试。”
古灵:“如何试?”
精怪笑着应道:“当然是吹枕边风!男人嘛!在床上什么话都说得出!你和他海誓山盟,他就和你私定终身,都是家里人,谈家里事了!”
“没错!”郎中嬉笑道。
古灵:“要是他怀了歹心?”
郎中;“那就吃掉!”
古灵:“要是他清白?”
郎中:“不过一夜春宵!~定要伺候好了!叫他登上极乐九死一生!再也不想回去伺候皇上!安心为珠珠娘娘养胎!”
......
......
[part2·哦!是这个意思!]
当天夜里,武修文取来仙蜜,要众人服下立刻上山。
可是这个时候,剑英和剑雄却走不动了,两兄弟实在困顿,坐着都能睡着。
雪明说:“明天再进山吧,先歇一夜。”
“大人,这荒山野岭四处都是毒虫,哪里去找休息的地方?”武修文心里急,他可没想过休息的事情,只盼着龙蛇相争早日斗出结果,是死是活好痛快了事。
江雪明一点都不着急,他拿到小瓷瓶之后,就要好好研究研究这个“仙蜜”究竟是什么东西。万一喝下去他变成授血怪物就麻烦了,好猫咪会连夜召集所有VIp提前开年会,主题就是《喜迎枪匠功耗上涨,无名氏卡池含金量还在提升》云云——光是想想,雪明的癫狂指数就在激增。
剑英两眼发昏,应了一句:“恩人,实在走不动了...”
剑雄骂道:“王八蛋!要你去除魔也这般殷勤?!你不怕死?珠州城外的熊害怎不见你去除!?”
武修文听了脸上火辣辣的,像是受了一记耳光,不再讲话了。
还好有郎中来解救,见这侏儒一路蹦跳欢喜的走来,到了江雪明面前,人模狗样的大黑耗作揖行礼。
“这位就是太医院里的张贵人?”
江雪明只顾着盯住瓷瓶,揭开瓶盖细细嗅着——闻见甜到发腻的味道,气味有些熟悉。
他随口应道:“是了。”
“在下是佛雕师傅的小学徒。”郎中欢喜说道:“路途遥远,还请几位去黑风镇穆家庄里歇息一夜,洗漱干净养足精神,明天漂漂亮亮白白净净的上山去,大王和娘娘见了也喜欢咧!”
“周到...”江雪明把瓷瓶收好,心中警惕起来——
——刚想睡觉,就有人来送枕头了。
“你去吗?”雪明随口问道,刻意扭头瞪着武修文。
武修文受惊,立刻说:“不去!”
雪明马上作声,唱起高调:“嗯?!”
武修文立刻改口:“那就去!那就去!”
这不是什么一唱一和的双簧,而是江雪明在陌生环境里过于成熟的心智。
他以为武修文用俚语黑话和佛雕师串通一气,讲了点不该讲的事。
只这短短两句问答,武修文就把答案写在脸上了——对于佛雕师的安排,这小子并不知情。
这通问答在郎中听来却变了味,御医乖乖进了陷阱,似乎是个身轻体弱脾气暴躁的贱种,受不得一点委屈——要留庄修养,十分配合呀。
“好好好!几位贵客随我来!”
越过火塘,进了村镇,走到一处岩台高地,就见到穆家庄的楼阁,此处装潢豪华,门楣红光璀璨,一排排灯笼好似火焰开红花,一列列栅栏是金漆包铁木。
不见穆家庄的主人来迎客,郎中包办了迎宾入住的程序,带着几位男宾去澡堂换衣,又把关香香单独送去厢房歇息。雪明都是乖乖听候郎中的安排,换了一身干净爽利的布袍,要到二楼去听戏,就在果盆里顺走一把小刀,把赵家兄弟二人喊到跟前来坐在一起。
等到两位花旦登台,雪明的眼睛不由自主的亮起精光——
——这是他控制不了的,每当遇见元质丰沛灵能激荡的强大妖魔,芬芳幻梦就会主动现身,赐他一对虎目精睛。
线形瞳一亮出来,雪明立刻遣散了灵体,刹那二楼的门窗之间风起云涌,傍晚时本来有些瘴气雾霾,都叫这道冷冽寒风一扫而清。
台上的古灵精怪姐妹二人打了个寒颤,猛的一激灵,再定睛细看台下的“御医”,两姐妹却越看越喜欢了,报词牌名唱淫荡曲也愈发卖力,盯上了这团滚烫的元质。
刚才须臾一瞬,雪明眼侧余光就瞥见那两位台柱子的真身。
灰白色头发红眼睛的那个妹妹,是一头雪白的恶狼。
棕黑色头发黄眼睛的那个妹妹,是一头残废的狈犬
要细说,那就是两条公狗直起身来,披着人皮穿着戏服,在台上搔首弄姿——
——起初只能看见两条大尾巴,芬芳幻梦一瞪眼,雪明就看的明明白白了。
至于其他女人,在屏风旁候着的,在摆弄戏台枪棒的,在梳理头发补胭脂画眉毛的,都是五大三粗的庄稼汉,似乎是用法术变成了美娇娘。
雪明顿时明白,这佛雕师傅要试试他们的心。
于是他提刀给赵家兄弟剃胡子,指着戏台上的女子,随口问道。
“喜欢吗?”
赵剑英不敢说喜欢,仰着头颈,也不知道恩人心里在想什么,是装聋。
江雪明拍了拍赵剑英的喉颈,把这粗汉的络腮胡都剃干净了,看去也是浓眉大眼的俊后生,面容刚毅下巴宽厚,只是眉心深陷常常忧虑。
“把你老弟喊来。”
不等赵剑英去呼唤,剑雄立刻赶上,扒开大哥的身体,迫不及待的说。
“我来!我来!为我剃须!恩人!为我剃须洁面!勿要让我在姑娘们丢了丑哩!”
武修文轻声笑道:“德性...”
看来赵剑雄喜欢得很,过不了这一关。
江雪明提刀给剑雄剃胡子,托住这傻小子的下巴,一点点修理须发鬓角,又见到一个稚嫩青涩的俊儿郎,与他大哥长得差不多,只不过剑雄眉弓外突,颧骨上扬,是一副争强好胜的凶恶脸面。
这个时候,雪明终于想起来这仙蜜是什么气味了。这似乎是一种经过酿造发酵,掺了许多无用杂质的万灵药,药效连白夫人制品都比不上,内服除不掉病根,外敷也治不好创疤,只能添上一份血肉元质,紧紧将病灶裹在体内,不光是药力减损,药效也会跟着延迟,所以才有服下仙蜜,保你一进一出两回平安的说法——换成老不死人能听懂的话,就是元素瓶和滴石。是立刻恢复生命值和缓慢恢复生命值的区别。
万灵药的神奇之处在于能使人白骨生肉,立竿见影的起死回生,但凡是个手艺还过得去的外科大夫,病人还有一口气在,除了脑袋以外哪里不对切哪里,再来一瓶药就能重新做人。
这个仙蜜不光治不好病,只是吊着一口气,让病人继续为丹鼎提供元质,是生不如死的剧毒。
没想到这佛雕师傅还有制造万灵药的手段,在雪明看来这是好事,有办法造仙药,就有办法提纯萃取精细加工,做出白夫人制品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等到戏曲结束,要散场了。
剑雄急不可耐的问郎中:“这些姑娘是庄里人?”
郎中心喜,知道脚夫心思单纯,要上钩了:“哎!是祸事!都是祸事!”
“怎么个祸事了?”剑雄不理解。
郎中紧巴巴的说道:“穆家庄有十个女儿,愁个门当户对的夫家,可这黑风镇却没有配得上的——不是祸事是什么?”
“哦!~”剑雄欲言又止,脑子也灵光起来了:“我护送御医有功,去泰野郡守领了奖赏!您看我配不配得上?”
郎中刻意摆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呃...这...这...”
“我还是杀熊义士!”赵剑雄把大哥的功绩都安在自己头上,已经是色中恶鬼,不能自控,心思都往精怪姑娘身上去,灵魂都被那媚眼给勾走,“您捎带衣物时可见到我的熊大氅?!那就是证据!”
“呃...呃...”郎中假意推辞,实际要赵剑雄接着往下说:“这要庄里主人家来给说法...况且...”
“我还要屠...”赵剑雄话说了一半,原本是想讲“屠魔斩妖”,结果憋了回去。
武修文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哆嗦。
赵剑英已经死死攥住老弟的手,只怕他再讲半句胡话。
“接着说呀。”江雪明点清楚人头:“接着说呀,斩什么?我倒没听清...”
“哈哈哈...哈哈哈哈...”剑雄笑嘻了,尴尬的看着恩人,“哈哈哈哈哈...呵呵...”
郎中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这脚夫得意个什么劲。
剑雄:“要屠上几头生猪!送给穆家员外做聘礼!”
“嘁!~”郎中鄙夷道:“没有金银珠宝布帛灵石!你也配做穆家女婿?!什么贱货贱种?!”
受了这一句骂,穷小子像是斗败的公鸡,他不明白有钱人的世界用什么来换爱情。对赵家庄来说,一桩婚事就是几头猪的买卖。
但是江雪明知道——
——等郎中走了,杀九个敲山震虎,留一个问话作证。
倒要问清楚这仙人跳是怎么回事,说不定还能从佛雕师身上讹点东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