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446.灵感的源泉
莫里索身穿白色长裙,手里拿着东方折扇,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坐在一张红色沙发上。她背后是一幅怪异的装饰画,深红色背景和她的白色裙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的目光有些呆滞,甚至可以说眼神涣散,有时还会无意识地轻轻提起裙子,露出她那双黑色皮鞋,来给整幅画面增添些许乐趣。
“好,马上就好了。”
站在莫里索对面的马奈穿着件溅了许多颜料的花衬衣,正挥舞画笔,将最后收尾的脚尖部分涂成黑色,再勾出裙边上的褶皱:“好好好,非常好,这坐姿太完美了,休息的时候就该是这个样子才对结束,收工!”
莫里索很佩服马奈的绘画功底,短短一个多小时,自己就被呈现在了画布上。他的笔触稀疏,但画布上厚厚的一层深色在遭遇放肆明亮的白色后竟稀释成了细细浅浅的纹路,粗犷的主线条却能衬托出自己娇柔的面容,还有那眼神.
这眼神完美诠释了她刚才的心情,那是一种想要看穿画外人同时也是作画人的深邃眼神,甚至显得有些无礼。
“莫里索,你的姿势和那种感觉真的太棒了!”马奈自从上次画了莫里索的背影就认定了她的模特身份,“上次那幅阳台也是这样,虽然受了戈雅的启发,但你的白裙子配上横切画面的绿色栏杆,光从感觉上就已经超过他了!”
莫里索很喜欢这两幅画,尤其是刚才斜靠在沙发上的那幅。
它没有太过亮丽的色调,题材也是乏善可陈,在外人眼里可能就是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作品。但只有模特本人才会知道,马奈仅仅用画笔就表现出了她的内心世界。
“什么时候画一张我拿画笔的肖像吧。”莫里索看着画布忽然说到,“之前那幅在手术剧场里的背影挺好的,就是看不到我的正脸,而且你画到一半就停了。”
“这行吧,下次我找你。”马奈答应了,但又没完全答应,“不过你拿起画笔就会变得特别认真,脸部表情也会跟着紧张起来。反而是类似于这种慵懒的姿势才适合你,也能激发出我的灵感!你真的是我的灵感源泉,自从你做了我的模特后,这已经第几幅了?每一幅我都很满意!”
“你是有灵感源泉了。”莫里索放下扇子,翻看着马奈的写生册,“那我的灵感源泉又在哪儿呢?”
马奈愣住了,以他大男主单核处理器的脑子很难去切身处地为莫里索着想。但很快他又恢复了收拾画笔的动作,用他以为可以解决问题的答案回答了莫里索:“要不我来当你的模特吧?”
“算了。”
莫里索不是在责怪他,只是觉得马奈有着独属于他的先锋画风,脑子里却还是残留有保守的那一套。
上次《手术剧场里画画的女人》本该是幅相当大胆且出色的作品,但马奈在做完构图布局后,只上了一小部分色彩,然后就退缩了。
原因就在于有人提醒他,女人画油画太过离经叛道,即使画中之人是经常入选沙龙的莫里索,但画本身出自马奈之手。两两叠加后,这幅画绝不会被收入沙龙作品中。
就因为这个,马奈竟然把它封存进了画室里。
莫里索难以理解,因为能将《草地上的午餐》和《奥林匹亚》这类亵渎画作搬进沙龙的家伙,又怎么可能因为一句“不会收入沙龙作品”而退缩呢。唯一的解释就是,马奈本人也认同或者隐隐之中默认了这个观点。
在绝大多数男人眼里,艺术依旧是男人的属地,马奈似乎也不能例外。
已经26岁的莫里索不是才刚长开的小姑娘,她学了十几年的画,已经通过了完整的艺术教育,完全掌握了艺术的标准和原则,同时也养成了鲜明的个人风格。如此一位静待绽放的年轻艺术家,在看到马奈如此惊人的绘画技法后,必然会有所触动。
她要挣脱世俗的偏见,画属于她自己的画。
然而,就和马奈一样,她那幅《最后的巡演手术》也被搁置在了工作室里。但和马奈不同的是,她是完全出于技法上的犹豫,如何填充色彩,如何分布光线,去表现人物刹那般各异的表情才是需要仔细考量的地方。
她需要属于自己的灵感源泉。
“我先走了。”
莫里索换了衣服,和马奈没有再多的交流,直到临走前才开口道:“最近我需要集中精神先完成那幅油画,在完成之前可能没时间来做模特了。”
“你什么时候能画完?”马奈不知道该怎么挽留,只能用属于自己的方式问道,“在你完成之后能不能第一时间通知我?其他人表情太僵硬,只有你才能完美展露出我所要的样子。”
莫里索轻嗯了声就离开了马奈的画室,带着自己的速写本,四处闲逛。
如果说她也曾向上帝求助的话,一定是因为在艺术发展上遇到了困惑和焦虑。追求越多,要求也就越高,卡维巡演手术的场景仍历历在目,马奈的技法就在眼前,可她就是难以将两者结合在一起。
这让莫里索有种身心一同跌入深渊的感觉。
她回想起自己的老师阿奇勒·奥蒂诺当年的教诲:绘画必须先感受大自然的魅力,进而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然后将人物或者特别的景物点缀其中,截取其中一片便是最好的画。
可手术又该怎么表现呢?
感受手术的魅力?然后再和手术台融为一体?
当年巡演的盛况早已不在,只是记下了那一瞬的细节并不能说明什么,难道让自己躺在手术台上去感受?或许真的可以,但她还没有疯狂到这个地步。
莫里索很迷茫,顺着长街漫无目的地走,也不知方位,只是走着。
马奈的画室位于巴黎东区,塞纳河的右岸,没走多久就是巴士底广场。莫里索愣愣地看着七月圆柱上直入云霄的自由神,感受到了历史车轮的沉重,与那冲破束缚后回望当年的庄严肃穆。
再往前走上半个多小时,是最古老的皇家(孚日)广场。周围尽是些高级画廊和艺术品专卖店,当然还有咖啡馆与某个声名卓着的大文豪的故居。这里是居民休息、聊天、喝下午茶的地方,当然孩子更喜欢在喷泉下玩闹。
很精致的广场,但似乎离卡维那场巡演手术越来越远了
莫里索没有在这里多做停留,穿过雨果故居,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店铺和行人,就随便找了个开了半边的铁门走了进去。门内是老建筑围成的开阔地,里面冷冷清清的,连个门卫都没有,四处都散发着一种“你别随便进出”的感觉。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走进去了。
六月底的巴黎太阳愈发热烈,时近中午,晒得莫里索直往阴影里走。刚想找个矮楼进去休息一下,就看见侧门里出来了个胖子,穿着大冬天都未必能披在身上的长款厚毛皮大衣,那张肥脸被毛领子裹在了中间,连脖子都没了。
打听之后她才知道,这里是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后门。她面前的是奥地利的纳特尔·哈格爵士,而他刚走出的偏门就是人类馆。
“看到了么?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人类馆”哈格指着身后门牌旁挂着的一排小字,“奥地利专场!”
“奥地利?”
“怎么?不认识卡维·海因斯?”
哈格还想以卡维为引,介绍那具足以震撼人类史的手术标本,谁知莫里索的兴趣来得比他预料的还要早:“卡维医生?我认识我认识!这里展览了什么和他有关的东西吗?”
两分钟后,一具躯干被剖开了一大半,上面插满了各种标签字条的成年男性标本呈现在了她的眼前。与前些日子不同,此时的费尔南身边还多了一条被截取了腹主动脉的狗。
莫里索注视着眼前的简介牌陷入了沉思:“《天才的痕迹》:有些人的天赋能让他一生衣食无忧,有些人的天赋足以让相关领域内最顶尖的那批人汗颜,而卡维·海因斯的天赋却是上帝的馈赠,全人类历史的转折点和标杆.”
在天赋怪满地走的艺术界,这种花式吹嘘在沙龙里实在听得太多太多。真正让莫里索震惊的,是这具尸体所展现出的令所有人都为之赞叹的精细感。
跳脱出画布,远离线条、视角、色彩和光影,只沉浸于解剖本身,直视每一处分离,每一处缝扎,每一处吻合,才能切身感受到见证未知领域的诞生是种什么样的情绪。
渐渐的,她似乎和手术剧场上那些人有了某种共情。
“莫里索小姐?”哈格低头看了眼怀表。
他还是头一回见人看得那么出神,就连霍特当初见了也不过心跳加速了几分钟,可她却已经在那儿静静地观察了五六分钟:“莫里索小姐,你如果喜欢的话可以花一点点法郎找正门口的摄影师要一张已经拍摄好的照片。当然,你也可以和不少先锋画家一样,留在这儿将这些都描绘下来”
然而回过神来的莫里索,只是说了声谢谢就转身离开了。
出门后,她找了辆出租马车,直接去了主宫医院。她想回到原先作画的那间手术剧场,去回想一下当初的感觉。不过她似乎忘了主宫医院的手术剧场不对外开放,上次能进去完全是因为卡维对艺术的追求和一丝丝偶然。
询问再三,剧场管理员拿出报告板,上面并没有卡维医生动手术的消息。
希望与失望交织的午后,莫里索终于饿了。她去了医院对面的咖啡馆点了杯咖啡和一小块蛋糕,小憩片刻。
莫里索知道,想要找到灵感并不那么容易,往往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她回想起了自己第一任老师杰弗里-阿尔方斯·乔卡尼曾说过的另一句话。虽然这位画家只教授了她入门课程,且太拘泥于成规,但这句话却一直留存在她心里。
“需要填满时间的不仅仅是动笔去画,还有思考和感受,不断地画,然后适当地停下画笔再去思考与感受,再动笔去画循环往复,努力,坚持.终有一天会有所收获。”
眼前的玻璃窗把她和医院隔开,镜子前的金属挡板上排列着各种形状和色彩的诱人咖啡杯。其中为首的,却是一个看上去不怎么样的黑色杯子,上面明码标价贴着全场唯一一张“非卖品”的贴纸。
“这个杯子是”
服务员抬头看了眼,然后习惯性地摆摆手,似乎已经被人问了好几遍了:“这个杯子是卡维医生用过的,老板特意讨来留作纪念,是非卖品。”
“卡维医生的?”
“对,他常来这儿喝咖啡。”
“今天来过吗?”
“早上刚来,去了趟医院,走没走我不太清楚。大概率是走了吧,他最近很少露面。”
莫里索不再想卡维的事情,把自己的咖啡端到室外的桌子上,自己就坐在旁边不断画着往来经过的路人。
有拉人上车的公共马车司机,有提着水桶进店的洗衣女工,还有隔壁面包店的揉面工、推销各式发型的理发师渐渐的,她开始往主宫医院里走去。手术剧场进不去,病房总是能进的,下床闲逛的病人、忙碌的护士、看病历的医生,还有偶尔发现的锅炉工、清洁工,都是她的素材。
她只用最简洁的线条去勾勒,用直觉控制手指打出阴影,放弃所有复杂的思考,也不需要任何精细度,只求保证捕捉到每个人的基本神态和动作即可。
渐渐的,他似乎明白了那幅画的问题所在,明白了自己当时选择用那个画面去表达整个巡演的真正目的,更明白了这幅画存在的意义。
但,还不够!目标看似就在举手可得的位置,可当莫里索真的想要抓住它的时候,还是无法触及。
这时病房走廊的尽头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具体说了什么听不清,但一个人名却吸引了莫里索的注意。
“卡维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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