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昆天洲的日子是忙碌的,吴亘需要为后续的战事做好准备。此次出击天元洲,船只有五艘,人不到万人,放在两洲的背景下,实如是不算什么。
可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一旦启了步,就好比处于山顶的马车,车轮滚滚而下,再也无法停止。
这次的袭击可谓一粒火星,点燃了横亘于神教和牧人之间的那道竹帘,打破了多年的宁静,让双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保持缄默。
在登天殿有意无意的渲染下,无畏军此次的战获在昆天洲迅速流传开来。既然是流传,那就可能会添枝加叶,等到了最后,流言与真实的信息已经差上十万八千里。
这波流言传到吴亘耳中时,已经成了无畏军以一万之众,破神教三十万大军,由于所获灵玉、金银太多,以至连船都压塌了七八艘。
于是,衡门港中多了许多人,这些人似乎并无什么正经营生,而是在港口中四处溜达。看着四处都在兴建的库房、客栈、酒肆,港口中熙熙攘攘的人族,远处隐隐露出桅尖的巨船,很多人来了又离开,信隼向着四面八方而去。
与此同时,却有另一则流言在昆天洲传出。在昆天洲东北部的黑焰行省,突然有人陷入癫狂。这些人无不是各家族高层,修为深厚,却是接二连三染病,狂暴难制,伤了不少人命。奇怪的是,此病多流传于富户权贵,平民百姓却是无碍,所以又有富贵病之称。
登天殿遣人前去查探,联合其他行省高手囚禁了几百名已是失去神智的人,以免整个行省陷入混乱。
至于病的由来,登天殿并未对外公布,但据参与此事的其他行省的人私下言说,曾肆虐于昆天洲,费劲气力最终最压下的腾简再度现身于世间。此物对于牧人最为阴毒,但凡用过萃噬之法的人,都会遭其荼毒。
流言如狂风般刮过昆天洲,尽管有人半信半疑,但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人族流落于街头,他们都是被主家所弃。既然萃噬之法有害,这些有钱有势的人家自会用灵植兽丹之类的代替,犯不上拿自己的小命作赌。
于是前往无畏军所辖的佐衡、良遮等路的道路上,就多了许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族。他们都是听说这些地方对人族友好,可与牧人同等待遇,这才宁愿跋山涉水,也到赶来讨个活路。
这些人常年受人奴役,身体本元已亏。在各地对人族需求锐减的情况下,自是少有牧人问津。即使抢了过来还要供饭,又无人购买,实是亏本的买卖,所以,很多人竟平安抵达了无畏军的地盘。
对于这些人,按着吴亘的军令,无畏军所辖各路不仅要敞开接纳,而且沿途要提供饮食。其中大部分人被送入了良遮山中,以至于整个良遮路成了个大工地,到处都在营建房屋,开垦荒地,新修道路。
衡门港中,由于前次劫掠甚丰,新的战船已经开始建造。不少行省通过呼兰家打听,可否派船与无畏军同行。
对此,吴亘自然是来者不拒,但有一条,跟着可以,但得交一笔巨额的保护费。哼哼,想吃肉起码得送点作料吧。
与此同时,按着古阳思前次所探,趁着这段时日并无战事,吴亘遣蓝千叶带人前往那处无人岛,准备将那里打造成无畏军的前进基地,供船只和义鹘军补给屯驻。
诸般事宜安排妥当,吴亘终于动身前往了良遮山。此次回山,主要是与姬国和呼兰家商议第二次西征,吴亘准备先带上这两家,等磨合娴熟再引入其他家族。
呼兰家的碧波港也已经建好大半,吴亘占了人家的衡门港,自是不好扔下人家不管。
联合出征之事由楚喜、卓克他们负责与两家协商,吴亘则是去白山拜访了鱼崧苏。自打从艾姬那里得知了她的来处,吴亘就颇为好奇。
于是,在白山前等了三日,又得卜七音和莫支璧多次求情,吴亘终于在那处莫名空间中见着了鱼崧苏。
洁白的月牙形沙滩上,沙石放出淡淡的清光,让这个身着白衣的女子越发明珠生晕、美玉莹光,晶莹剔透的不似活物。
卜七音抱着酣睡的叶希,与莫支璧陪在身侧。今天要不是叶希这个小人儿出面,说不得吴亘还不知要等上多少时日。
“鱼师。”吴亘将此次天元洲之行简略述说了一遍,伸手取出一个木匣,上有各种繁复的花纹,让木匣浑然一体,透不出半分气息。等将匣子打开,里面却是一个简陋的铜金乌,“此物得自嘉志城神庙,不知何故,自打看到它后,我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对于这个赵陵留下的物件,吴亘始终觉着有些不太放心。这个女人心机颇深,一举一动皆有深意,绝不会做一些无意义的事,吴亘实是对其有些阴影。
由于叶希在场,鱼崧苏今天刻意收敛了自己的气息,维持着少女模样,看到此金乌,不由眉头一皱。
手指轻挑,金乌从吴亘手中飞出,飞到了其面前。鱼崧苏怔怔看着这个制式丑陋,样貌老旧的金乌,面色有些唏嘘,久久不语。
吴亘心中咯噔一下,若鱼崧苏毫不在意也就罢了,能得她如此重视,想必这金乌不是俗物。但如此珍贵之物,赵陵为什么会轻易放在神庙中呢。
银月沙滩上,静谧无声,鱼崧苏好似入定一般,痴痴盯着金乌。她不动,吴亘等人自不敢出声。
“咯咯。”一阵清脆的笑声传来,却是叶希不知梦到了什么好事,自顾自在傻笑。
吴亘被吓得一个激灵,险些没跳起来拔刀相对。
“此物名羲和,乃是收纳光明之心的圣器。”鱼崧苏轻轻一点空中的金乌,只见其通体光明大作,只有胸口处有一团黑暗,细细看去,宛若万古深渊,竟似要将目光也吸了进去。
鱼崧苏手一翻,金乌落于她手中,重新恢复晦暗之色,“光明之心善隐,若是遗失颇为难寻,神教便专门打造了此物用于容纳。羲和无论到了哪里,神教都会得知,间接也就得知了光明之心的位置。只不过每次从中取出都颇为费力,后人为了省事,才将二者分开,所以才导致光明之心遗失。
吴亘,你得了此物,说明神教已盯上了你。此物就放在我这里吧,要不然相当于神教放了个眼线在你身边。在此处空间,神教看不着的。”
吴亘轻叹一声,果然,以赵陵的心计,可谓处处皆坑。只不过,她怎么知道自己会去神庙的呢,这倒是吴亘不解的地方。
这下好了,自己的行踪引起了神教的注意,往后出海时倒要小心了,免得被人盯上将光明之心夺了去。
“鱼师,小子此次前来,还有一事相求。”吴亘并不计较这羲和的归属,又不能吃不能喝的。
“可是为幽光而来。”鱼崧苏抬眼看了看吴亘。
“鱼师圣明。”吴亘匍匐在地,给鱼崧苏行了个大礼。
“且拿去,好自为之。”鱼崧苏手一挥,从沙滩中升起一具石碑,上面有幽光的修炼秘诀。
鱼崧苏创出幽光已久,之所以未在昆天洲流传开来,是因为她看到牧人并无攻打神教之心。此次吴亘能将羲和带到此地,证明其人对抗神教之心甚坚,所以毫不犹豫送了出来。
吴亘赶紧起身将这个三尺长的石碑取过,认真看了一遍,又讨教了其中几个晦涩之处。
天有明暗,色有黑白,幽光其实也就是神教曦光的另一面。曦光乃是至阳之物,而幽光正好反之,二者相遇会相互消融。
只不过幽光的修炼方法有些苛刻,鱼崧苏也交待了,恐怕会有人不少人因之殒命。神教曦光之术,经历了多少代人一点点试错修改,方有了当下局面。她鱼崧苏又何德何能,能一举跃过这么多先贤,倒不如先以阵法激发幽光试试。
此阵法并不是用灵玉激发,而是用伴生于灵玉矿中的秽玉。此物极为稀少,往往产出百枚灵玉,方能搜得一枚秽玉。
吴亘听了幽光的修炼之法,不由暗自感叹,怪不得此法无法通行于世间,修炼此术之人需得以秽玉相辅,等境界高了后方可自行将天地灵气转化为幽光。秽玉本就稀少,这也就决定了幽光无法大量出现在世间。
“鱼师,我曾在海上碰到一个泰人,名叫艾姬。”吴亘终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试探着问道。
“那个贱人竟然还没死。”鱼崧苏脸色骤变,身体光华闪烁,忽明忽暗,时而化为老妪,时而又变成少女。
银月沙滩上骤起劲风,飞沙走石,压得吴亘等人喘不过气来。
“哇。”叶希从睡梦中惊醒,忽然大哭起来。
听到孩子的啼哭,鱼崧苏终于从愤怒中惊醒,长袖一拂,劲风骤止,清光依旧。
“蛮人无信,如此反复小人你少与她来往,若不然被她卖了还不晓得。”鱼崧苏难得情绪波动,恶狠狠瞪了吴亘一眼,“再往后与神教对战会越来越频繁,你身拥光明之心,人家肯定会想法子把你掳去,以秘法取出光明之心。我会在光明之心外附一层幽光,有人若想取之,你只需催动幽光,二者对冲之下爆炸,足以杀死六境之人。”
吴亘不由一怔,小心翼翼问道,“鱼师,那我岂不也会死去。”
“那是自然,以光明之心的威能,你又如何能苟活。”鱼崧苏有些奇怪的看了吴亘一眼。
“要不您将光明之心取出,放在此地。”吴亘额头有冷汗渗出,把这么危险的玩意放在人身世界,还要将幽光尽覆于上,这就相当于将油覆盖在火上,随时会爆燃。一想到自己会可能会化为无数碎片,吴亘打死也不愿再将光明之心留在自己人身世界。
“有个光明之心护着,神教也不敢过于逼迫于你,大不了鱼死网破就是。”鱼崧苏没有同意吴亘的意见,光明之心放在此处也是隐患,与其炸了这里,倒不如炸了吴亘妥当些。
吴亘是黑着脸被扔出白山的,人身世界中毫不意外多了幽光。如今的他,就是一个可能随时爆炸的人形火石,只要按着鱼崧苏给的法诀催动,就是六境之人也能给轰得灰飞烟灭。
“叶子明呢。”等出了白山,吴亘伸手将已经醒来的叶希抱了过来,逗弄着这个长得憨态可掬的小人儿。
“他不是按着你的军令,前往玉虏行省商谈借用航线的事了吗。”卜七音有些警惕的看着吴亘,从白山离开后,吴亘的心情就有些不佳。
“哦,叶希为什么不长尾巴,是不是牧人与人族结合的后代只能化为人族。”吴亘有些粗暴的扯下叶希的裤子,没话找话说。
今天就应该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不提艾姬的事,这下子倒好,自己的人身世界真成了客栈,一个个恶客不请自来。
卜七音白了吴亘一眼,一把夺过咯咯直笑的叶希,“离我家儿子远些,你这个大祸害。想知道啊,你去找个牧人姑娘成婚就是,看看生下的崽是人族还是牧人。”
“哼,牧人不过是神之弃族,傻子才会找牧人成婚。”看着理都不理自己的卜七音,憋了一肚子邪火的吴亘嘟囔着向弦晚城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