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遮山,吴亘负手行于山中,经过月余的调理,神魂的伤势业已痊愈。
将手伸向天空,有流云在山中集聚,吴亘叹了口气,只得尽力压制自己的修为,免得一不小心就引动了雷劫。
举目望去,远处通往弦晚城的道路上人头攒动,不少货商正赶着马车来来往往。
如今各处都在大兴土木,武川关和柔玄关大体已经完工,正在完善关城。在陈宏、姬嫣等人的经营下,各地的商贩都在陆续增加。
由于良遮山位于三个行省中间,无畏军打通道路后,这些商贩往来各个行省自可以少绕一些路,中间还可采买一些良遮山中的特产,何乐而不为。
商人逐利为贵,人命因钱而贱,尽管良遮山中某些地段仍不太平,时有猛兽出入其中,但丰厚的利润还是吸引来了不少人。
考虑到这些商队的安危,在孙宏的建议下,义鹘军平日无事都要在山中警戒,救援那些遇到猛兽袭击的商队,以保障商路畅通。
按着孙宏的打算,若是良遮山经营的好了,足以摆脱对姬国三郡的依赖。忘危必危,寄人篱下终不是长久之计,万一姬国有什么反复,那无畏军岂不是要被卡住脖子。
远远看着这座日渐繁华的大城,吴亘不仅没有觉着欣慰,反而是忧心忡忡。良遮山中日渐繁荣,势必会引来一些人的觊觎,再加上衡门港这个财富集聚之地,想必后面针对无畏军的明枪暗箭会多上许多。
如何才能打痛这些黑手,让他们知难而退,吴亘与妤好、杨正商量许久,却总是苦于没有出手的机会。
如今妤好已经返回登天殿,她有职司在身,自不能长久在外。杨正也已派宁雨昔赶赴白岭行省,打探各个家族的情形,安插自己的人手。
吴亘这些日子一直在打磨自己的身体和神魂,按着水从月的交待,他要将精气神都酝酿饱满时再去应劫,这样的话,破境的把握也大些,免得后力不继死于雷云之下。
远处,有一个高大的骑手正急急骑马奔来,他叫夏日褚,乃是夏日家的少主,被夏日圭放在无畏军当作质子一般的存在。
此子方十四岁,却已生得膀大腰圆,天生神力,全然不逊于成年男子,吴亘照例将他放在了凌云八骑中。刚来时其人也是颇为气傲,但在牛超和吉辰鸣孜孜不倦的调教下,让他最终明白了一个道理,武力并不是实力,所以这些日子倒是安稳了不少。
“寨主,城中来了花家的人,叶参军遣我寻寨主回去。”夏日褚急急跳下马来,由于跑得太快,险些把吴亘给撞倒。
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上一头的少年,吴亘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了上去,“你也是个当过少主的人,这么毛毛糙糙,将来怎么领军打仗,怎么继承你爹的家业。”
夏日褚后退了两步,却是并不生气,入了无畏军后,每天看着吴亘对牛超等人拳打脚踢,早已习惯了吴亘这种粗鲁的带兵方式。
其实这已是军中人人皆知的秘密,寨主若是对某人客气有加,要不是这人快死了,要不这人就是个外人。那些整日里被骂被打的,反而是他的贴己人。
“我才不要继承家业,我要成为军中大将,一直打到北洲看看。”夏日褚梗着脖子叫道。
“就你这样子还打到北洲,能把牛超他们打败再说。”吴亘看着少年揶揄道。
一提到牛超,夏日褚就有些丧气。论武力,他不是打不过对方,但牛超从来不靠武力制胜,再加上吉辰鸣和高真等人,每次即使打赢了也会被背地里收拾得很惨。
“寨主,他们玩阴的。”夏日褚有些气急败坏。
“蠢,靠拳头吃饭那都是莽夫,过些日子,你跟着杨正和胡嘉混混,别整日里傻呵呵的。记住,恃武者早亡,靠拳头总是走了下乘。”吴亘白了夏日褚一眼,掉头向弦晚城走去。
“吴都督,别来无恙。”都督府中,花击澜客气的拱手施礼,一招手,从侍卫手中取过一个册子,双手递到了吴亘手中,“此次行省大战,多亏了都督相助方最后功成。奉家父之命,特送来薄礼一份。”
吴亘接过将册子打开,这是一份礼单。里面赫然写着人族九千余人,歌姬四十八人,棘玉、金银若干,还有其他财货,礼物不可谓不重。
“多谢花领主还记得我这个军头,实是费心了。”吴亘将礼单合上,满面笑容的看向花击澜,“山中清寒,领主此举正是解了我无畏军燃眉之急。来来来,摆宴,为领主贺,为白岭行省贺。”
吴亘吩咐下来,就在城中云韵堂的最高一层摆下酒席,又带了胡嘉、杨正、张武阳等人作陪。
席间,三杯酒过后,花击澜举杯走到吴亘身前,“早就听说都督英明神武,治军有方。此次入良遮山,观山中重垣叠锁,壁垒森严,军卒个个意气风发,气宇轩昂,此山已若金城汤池。纵观昆天洲,恐怕已经没有任何一家敢进犯,此处实是霸王之地。”
吴亘举起酒杯,笑吟吟道,“少主过奖了,我乃姬国都督,我无畏军也就是在山中讨食,何来霸王一说。倒是花领主一朝上位,坐拥偌大行省,铸就千秋伟业,实是令人敬佩啊。”
“哈哈哈,都督自谦了。”花击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笑意渐敛,“我花家虽然击杀了呼兰家,但行省中还有一些家族阳奉阴违,真正要理顺还需数年时间。往后哪,花家还要都督多多帮衬。”
吴亘亦是饮下,起身搀着花击澜的胳膊,走到了石栏前,指着远处绵绵山势,“花贤弟放心,只要领主一声令下,吴某定然杀出这大山,为花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花击澜看了一眼北方,笑眯眯道,“都督不怕北边那位责难,我听说因为前次出兵之事,都督竟被召到召勤城中训斥。”
一听此事,吴亘脸现不悦,冷哼了一声,“无畏军是我自己辛辛苦苦一手拉起来的,他姬夜又何德何能,想着钳制于我。如今,我不过是不好自立,才挂了这个都督的名头。若是把我惹得急了,十万虎贲北上,轻易即可荡平寒陆城。”
“姬家违背祖制,很多家族都对其不满。都督暂且忍耐,如若姬家实在逼迫得紧了,我花家愿奉都督为座上宾。”花击澜手指西边,微微笑道。
“且观之吧,若是实在呆不下去了,我就去投花领主,到时还请少主多美言几句。”吴亘重重一拍石栏杆,神色忿然。
不想这一动气,山风骤起,树木哗哗作响,头顶处有阴云聚集,一股强大威势压了下来。
吴亘见状大惊失色,赶紧压制自己的修为。过了许久,空中的阴云方怏怏散去。
花击澜看在眼里,神色微动,却是没有出声。
宴席很热闹,杨正见状又召来云韵堂中女子席间起舞,曼妙舞姿自是让花击澜也啧啧称赞不止。
在每人喝了三坛酒后,花击澜以酒力不支为由,方才结束了宴席。
等侍卫将其扶着去休息后,胡嘉等人围拢在了吴亘身旁,“寨主,此人到此,恐怕不止是送礼这么简单。”
吴亘呵呵一笑,转身往自家的私宅走去,“他当然不是送礼,不过是白岭行省内部不稳,不想让我无畏军染指其中,想稳住我们罢了。”
“寨主,花家已任命安思家为佐衡路万户。”杨正跟了上来,低声禀报道。
“安思家?”吴亘停下了步子,若有所思,“安思为竟然敢接这个挑子,看来前次我们在佐衡路打得不够狠啊。发信给楚喜,让他妥当应对。我原本以为会是莫支家,没想到却让安思家摘了桃子。”
“白水台也会盯着的,宁雨昔也已到了佐衡路。”杨正点头应下,摸了摸自己的腰带。
“甚好,佐衡路是我出海根基,断不容失。”吴亘继续移步,边走边说道:“我已准备渡劫,不在的日子里,你们各司其职,若有什么变故不要慌,天塌不下来。”
胡嘉眉头一皱,赶紧上前道:“寨主,为何不在良遮山中渡劫,这里有人护持安全些。如今我无畏军在昆天洲也有了些名声,盯着的人越来越多,还是要稳妥行事啊。”
“七音给我卜了一卦,说劫在海上,所以我就不在山中应劫了,准备前往涨海寻一隐密之地渡劫。”吴亘看了看南边,见胡嘉还要再劝,摆了摆手道:“妤好已答应与我同行,有她护持,某些人想动手也得掂量掂量。”
“寨主,我愿同行。”张武阳在旁出声道。
吴亘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渡劫而已,你老老实实呆在军中。如今山中并无战事,你倒是要好好琢磨一下自己的修为,总不能停滞不前吧,再不破境,我就把你扔到白山去。”
见劝不住吴亘,胡嘉、张武阳只得闭口不言,心中暗自琢磨要不要寻宝象等人来劝劝。
几日后,吴亘召集了无畏军主要将领,正式通告了自己外出渡劫一事,由于此次可能离开的时日要长些,吴亘明令诸将各司其职,若事有不决,可让水从月一言定夺。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胡嘉本想撺掇大伙劝吴亘留在山中渡劫,可宝象、水从月虽然隐有焦虑,却并不出声,显然吴亘已是提前打好招呼。
尽管众人诧异,但大伙已经习惯了吴亘做甩手掌柜,即使他离开,军中也不会大乱。见事无挽回可能,胡嘉只能暗叹一声作罢。
接下来的日子,弦晚城的上空常有阴云徘徊,这是吴亘修为快压制不住的征兆。
正心焦时,妤好终于赶到了弦晚城中。吴亘松了一口气,再来晚些日子,自己怕真要在良遮山中应劫了。
入夜,吴亘也未惊动水从月等人,只邀了弦晚城中的杨正、孙宏、胡嘉等人,就在自己的私宅夜饮,权作送行。
席间,回忆起这一路走来的坎坷,孙宏等人不禁皆是有些唏嘘,谁又能想到,几人竟然跑了这么远,来到万里之遥的昆天洲,竟能闯下这番基业。
酒喝得多了,大家的话反而越来越少。清月银晖洒下,院中竟然多了些伤感之意。谁都知道,吴亘外出渡劫,绝对不是如他口中那般轻松。要是把握那么大,又怎会有那么多人死在雷劫之下。
几人喝着冷酒直至半夜,眼见银月西斜,方踉踉跄跄散去。
吴亘一人站在院中,看着远处的山影默默不语。过了许久,正要回房休息时,只听得院后潭中有水声响起。
很快,目极将莫支璧送了进来。
“阿璧,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歇息。”吴亘上前嗔怪道。
莫支璧咬着嘴唇,直直看着吴亘,“卜师说,此行恐怕……”
“我知道。”吴亘打断了莫支璧的话,宠溺的揉了揉他的头,“会没事的。”
“鱼祖让我把这个给你。”莫支璧掏出了一个鱼形玉佩,递给了吴亘。
将玉佩接过,吴亘紧紧捏在手里,良久方喟叹道:“夜深了,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