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畏军的大营中,众人正商议着下一步的行动。士卒们已在抓紧立营,挖掘壕沟,在如此平坦的耶第原上,对方那十几万人一旦冲击过来,仅凭无畏军这四万余人,如何能拦得住。
方才阵前相会,义鹘军洒下那万千告示后,姬景回营后便紧闭寨门,严加防范。
这份战前方抛出的告示无疑是十分成功的,犹如无畏军得了几万援兵。如今眼见兵力远胜于对手,姬景及诸家族却是不敢贸然出击。手下军心如何,会不会临阵反戈,军中须得细细整肃一番方可再战,否则谁心里都没底。
“寨主,要不我们等营寨立起后再伺机出击如何。出击的话,我意先攻击河对岸的这两个小营。”胡嘉站在刚刚搭起的营帐中,指着地上新做的沙盘提议道,“如今萧河上的船只均已被对方控制,这两个小营十分讨厌,既可以顺流而下侧击我背后,又可以防止我攻打敌大营侧翼。”
“敌军营寨连绵,彼此呼应,我军很难打开,能不能策反姬震,让他倒向我们这边,两相夹击,说不得能在对方大营上撕开一个口子。”薛信在旁建议道。
或许是与吴亘呆时间长了,受其影响,姬景此次营寨修得颇为坚固,除了各个家族的小营外,还在外统一修建大营,至今仍在营造不辍。而且营中各处荒草俱是铲尽,沿河还引了一条小渠入营,火攻也是难以奏效。
反观无畏军这边,由于一路急行军,尚未来得及立营。而且对方为了防止无畏军就地打造军械,将周边的树林皆是砍伐殆尽,无畏军只能将马车拆了充作寨墙。
“倒是可以一试,但如今敌众我寡,当以坚守为先。如今我军连个像样的营寨都没有,若是敌蜂拥而至,很难将其挡住。看样子对方也是不准备马上发起攻击,倒是给了一些回旋的余地。”胡嘉忧心忡忡道,面对敌军如此浑厚的军势,无畏军又远道而至,谁心里都没有底。
“若是攻击河对面的小营,眼下我军并无渡船,马车还要用于立寨,不妨收割些河边芦苇,辅以羊皮制成的皮囊,倒是可以泅渡过河。”张武阳在一旁建议道。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但最后还是趋向于先立寨坚守,再伺机冲破敌营寨。近五倍于己的兵力,任谁也不敢在自身立足未稳的情况下,随意与敌浪战,这与自戕何异。
到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吴亘,毕竟最终的决心还是要由他来下。
吴亘抬头看向帐外,此时的耶第原上北风正劲,营中的大旗呼啦啦摆向南方,发出巨大的响声。
“将古观和古邈叫来。”吴亘对众将的建议不置可否,反而是让张武阳将古家这两位五境之人请来。
一时间,帐中众人都有些疑惑,吴亘明显是有别的想法。
等古观和古邈到了帐中,吴亘客气的冲着二人询问道:“两位长者,有一事想请教,如此天气,以古家的手段,可能使河面结冰,形成一条冰桥。当然,这桥不是要一直维持,护我大军过河即可。事涉军情,还请两位如实相告。”
古观与古邈对视一眼,古邈咳嗽了一声,上前拱手道:“寨主,古家是有坚水之术,但须得有一些天时地利辅助。冰倒是可以结出,虽然近日天气趋冷,但这些冰薄且只能浮于水上,无法将整个河水冻结。若要能承载大军,还不被水流冲走,这就有些难办了。”
吴亘沉吟片刻,再次请教道:“倒也不是要将冰结得多么坚实,如果以长绳连接两岸,中间辅以芦苇等杂物,以冰固之,能否形成一条浮桥。”
如今的局面就是,无畏军营地周边连棵树都找不着,别说架桥,连修建营寨都力有不逮,所以吴亘只能将目光投向河边密密麻麻的芦苇。
而且按着吴亘的想法,并不是以冰生生造出一座足以让人马行于其上不坠的冰桥。在当下节气,即使建成了这样的桥,不仅难以长期存续,而且若姬景发现此桥,从上游放船下来撞于桥上,此桥如何能支撑得住。
他只是想快速建成一条简易浮桥,与其他浮桥用木船托底不同,此桥改成了浮冰而已。
古邈与古观仔细商议了一下,方郑重道:“寨主此议倒是可行,只不过此时尚未入冬,法术的效力只能支撑一日。过了一日,就得重新架桥。”
“一天哪。”吴亘背着手在帐中来回踱步,过了许久方抬头道,“烦劳长者尽快准备,所需人手从各军抽调,我准备今晚就要过河。”
古邈二人应下,赶紧出营准备。当初为了打乱各家降兵建制,无畏军将这些人都拆散分配到了各军之中,若想召集原古家的人马,确实需要临时抽调。
“寨主,是不是有些急了。”胡嘉听出了吴亘的想法,赶紧上前提议道。
“不急不成啊。”吴亘长叹了一口气,大步来到了沙盘前,“如今敌我之势对比悬殊,而且,更重要的是,各个家族的人马仍在源源不断赶来,姬景的人马会越来越多。
而我军立足未稳,人数又偏少,若是与其枪对枪,刀对刀摆开阵势对战,吃亏的倒多可能是我们。所以我的想法是,趁着诏书方出,敌军军心动荡,直接吃掉对方一部。
这么一来,既是震慑那些家族,也是将我军的营地挪到河对岸,以避敌锋芒。”
“到对岸?”胡嘉一脸诧异,他只是提议拿下对岸的敌营,以减轻自己的侧翼威胁,没想到吴亘更干脆,直接将营地挪到了对岸,这还有什么侧翼。“可这么一来,我军如何与对方速战,若姬景聪明些,他就牢牢守住河岸与我僵持,等待一拨拨的援军到此。而我军并无后援,粮草耗尽后当如何自处。”
吴亘微微一笑,“放心,此时我们急,姬景会更急,杨正,说说。”
杨正咳嗽了一声,冲着吴亘拱了拱手,“寨主,此事由宁统事负责,不妨请她禀报如何。”
“宁统事?这是何人?”吴亘一时有些糊涂。
杨正笑眯眯冲着帐外招呼了一声,很快有一名身着直裾的柔美男子走了进来,行走起来腰肢微扭,脚步轻柔,不是宁雨昔是谁。
吴亘嘴角踌躇了两下,恶狠狠瞪了杨正一眼,再转头时脸上已是堆满笑容,“宁统事,辛苦你了。”
“这是属下分内之事。”宁雨昔对吴亘点了点头,接着一脸镇定面向众人,“疏勒行省的鲜于家前面相助姬濞,乃是要其事成后赠送铁手行省北部二十城。如今镇抚和人马尽损,鲜于家气不过,直接发兵攻打铁手行省北部。据线报,鲜于家如今已连下多城,元欣正带着南北军和一些家族的人马在北边拒敌。”
闻听此言,帐中顿时如炸了锅一般,众将俱是议论纷纷。平心而论,这对于无畏军确实是一件好事,起码对面敌军的增援会少上许多。
吴亘把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宁雨昔继续。
“姬宸已派人赴疏勒行省,准备以割十城为条件,以换得与鲜于家媾和。但鲜于家似乎并不满意,尚未撤回人马。”宁雨昔继续道,说完冲吴亘点了点头。
走到大帐正中,吴亘看了看四周,“得此线报前,我也准备立寨与敌好好周旋一番。但得杨正密报后,我却改变了主意。如今姬景应比我们急,急着要吃下我们好北上支援,战事很快就会爆发。
但当前我军人数太少,死守是守不住的,唯有动中破敌,如狼一般一点点咬下对方的肉,直到猎物失血疲惫时再发起最后一击。我意,今夜我们就渡河,渡河后不待歇息,直接对敌两个小营发起攻击。
姬景是晓得我无畏军习惯的,打仗定先立坚营。我们就是要利用对方这一误区,打他个出其不意。”
“我军长途跋涉后人困马乏,不作休整就立即发起突袭,这样伤亡会大上不少啊。”胡嘉仍是有些忧心忡忡,他出身于松涛学宫,行军打仗须安营立寨再接敌,这是打小从兵书中所学到的基本常识。如今吴亘竟然反其道行之,让他难免有些不安。
“此时死些人,总比摆开堂堂之阵与敌厮杀少上许多。各部立即派人去割芦苇,准备架桥,桥架于距此二十里外。入夜后各军交替向后隐蔽到达架桥位置。
义鹘军要盯紧敌动态,遇有斥候立即击杀,断不能让敌发现我企图。同时,这处营地要留有一只人马,继续修建营寨,以迷惑姬景,掩蔽我意图。”吴亘此时决心已定,快速下达了军令。
“我带前军一半人马留下。”不待吴亘下达哪只人马留守的命令,水从月在旁直接揽下了这个最危险的任务。
吴亘重重点了点头,自打来到铁手行省后,每次遇有危战、苦战、死战,都是水从月一力担之。可如今留下其他人确实不合适,万一姬景发现了吴亘的意图,也只有前军凭马快能逃过对方的追捕。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无畏军士卒简略吃了些干粮,静待天色彻底转黑。
吴亘此时已与古观和古邈到达了萧河边,勘定了一处水流相对平缓的河段。毕竟是浮桥,这几万人上桥后,万一桥被水冲断,吴亘可是连哭都找不着地方的。
“怎么样,长者,此处可能架桥。”吴亘一脸希冀的盯着古观和古邈如核桃皮般的脸,好似能生生在褶皱里看出一朵花来。
古邈看了看风向,又拿手试了试河水,郑重了点了点头,“寨主,可。”
“好。”吴亘不禁心花怒放,看向已候在一旁的古白草和近五百名原古家士卒,“你等全听长者吩咐,不得有误。”
古白草重重拱手,手里拎着个如酒壶般的物事,“请寨主放心。”如今古白草在前军水从月手下,担任曲长一职。刚开始还不满不忿,可跟着水从月久了,他对这位生的英俊,打仗颇为犀利的校尉可谓心服口服,倒是撇了其它心思,真正把自己当成了军中一员。
吴亘与古观各拉了几根精如人臂的绳子,踏着水面跃过了萧河,将绳子一一固定在地面上。
这样来回往复几次,萧河上便多了数十根绳索连接两岸。
古邈深吸一口气,与古白草等人盘坐于地掐诀,手中的酒壶状法器渐渐亮了起来。
“走。”古邈轻喝一声,带着古白草等人走上绳桥,将壶嘴对准河面,冰冷的白气从中喷涌而出,落于河水中,萧河上顿时变得寒意料峭。
河面渐渐有薄冰出现,这些薄冰被绳子阻拦,渐渐相互凝结,形成一层浮于水上的冰层。与此同时,另有两千背负芦苇的士卒到了桥边,往这些冰上铺上了一层芦苇。
芦苇与这些冰渐渐凝结于一起,牢牢束缚在了那些绳子上。就这样,随着芦苇一层层盖上去,不到半夜,一条长长的芦苇浮桥出现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