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都督。”宁雨昔一如既往平静,屈身给吴亘施了一礼。
看着这个素来宠辱不惊的女子,吴亘心底还是微微有些尴尬,“请入座,孟夫人为何到此。”
“为大军送粮而来。”宁雨昔淡然道,欠着半个身子坐在了椅子上。
“快给夫人上茶。”吴亘冲着一旁的吉辰鸣吩咐道,有人送粮过来,岂不是一件好事,管他是谁送来的呢,“不知可是奉孟郡守之命。”
“是外子的意思,不过我擅自多送了一些。”字雨昔微微颔首,轻轻抿了一口茶水。
“孟卓倒是左右逢源,两不相恶。只是不知夫人暗地里多送粮草,孟卓可会怪罪于夫人。”吴亘面带冷笑,直视安坐于座位的宁雨昔。
孟卓定是听闻无畏军杀到了镇逆郡,害怕吴亘追究其杀害孟令之罪,才想着送一些粮草,好堵上吴亘的嘴。至于他本人是断不敢到此的,便让自家夫人代他送粮,毕竟前面宁雨昔与无畏军合作还是比较融洽的。
“我不准备回去了,特来投奔都督。”宁雨昔面色有些疲惫,起身冲吴亘裣衽一礼。
一时间,屋中安静了下来,杨正与胡嘉等人俱是面色一愣,宝象则是警惕的看向吴亘,连水从月也神色微动,若有所思的看着宁雨昔。
“啊,投奔我?夫人此是何意。”吴亘没想到对方会出如此虎狼之言,下意识的缩回身子,抱臂于胸前。前次侍寝风波好不容易平息下去,若此人留下,牛超那张嘴还不知道怎么掰扯呢。
“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外子贪恋富贵,扶东倒西,此乃取死之道。如今他死相已现,我只不过是他攀附权贵的棋子,随时可丢弃于他人,又何必陪他送死。”宁雨昔目光朦胧,仿佛隔着一层飘渺的云雾,眸底掠过一抹痛苦之意。
“这......”骤然遇到此种事情,吴亘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寨主,我意可请夫人入无畏军。孟卓实乃下作之人,夫人此次冒险多送了粮草至此,回去后说不得还要被其责难。而且,孟卓如此反复,两头投注,已经距死不远,不能再让夫人也遭此噩运。
正好我的白水台还少些人,不妨就放在此处如何。”吴亘还未言语,杨正已是迫不及待跳了出来,甚至连宁雨昔的去处也给安排好了。
吴亘一愣,能让杨正如此急迫,可见他对宁雨昔颇为看重。自己对宁雨昔并没有半分想法,只是觉着放在军中不妥,毕竟还有孟朔、孟顺在营中。想了想,吴亘终是点了点头,“可以,就让夫人留在营中,请候正妥善安置吧。”
杨正稍稍整了整自家衣冠,转身走到宁雨昔身旁,彬彬有礼道,“请夫人移步府外,此处都是些粗鲁汉子,夫人乃慧质兰心的妍姝,在此多有不便。”
宁雨昔冲着吴亘又施了一礼,方转身随杨正出了屋门。
吴亘揉了揉自己眼睛,难以相信的看向胡嘉等人,这些人也是一脸莫名。
这杨正素来心黑手狠,今天宛若换了个人一般。肯定是想在宁雨昔身上弄些手脚,说不得又要针对谁下手。连这样秀外慧中的女子都能下手,可真是个畜生。
吴亘从众人的目光中看到了共情,也是低低骂了一句脏话。
“如今粮草已有,我军当尽快向西进发,免得对手的人马越聚越多。”吴亘咳嗽了一声,将众人注意力收了回来,“此战须得一战而平敌,万不可打成僵局,如若那般我军可就输了。仁静,对付姬宸告示的法子可是想出来了。”
苍仁静眼窝深陷,显然这些日子并没有睡好,从袖子中取出一张卷好的纸,上前递给了吴亘,“只是粗略有了个法子,还请寨主过目。”
吴亘伸手接过,不禁挠了挠头,他对这些弯弯绕历来有些排斥,转手又给了水从月,“从月,你且看看。”
水从月展开纸细细打量半天,伸手一招,让人取来笔墨,唰唰唰在上面改了起来。
不一会儿,水从月修改完毕,却没有还给吴亘,抬手递给了苍仁静,“此告示可以多写些,暂时不要透露出去。等遇到当面之敌,让姬辛出面,再让义鹘军将告示抛洒于敌阵,说不得会有奇效。”
苍仁静接过匆匆上下浏览一遍,再看向水从月时已是满脸敬佩之色,“校尉好手笔,有策有论,仁静实在是佩服。”
吴亘伸长脖子想看看水从月写的什么,可苍仁静已经如获至宝般匆匆而去。
清晨,无畏军行走于蜿蜒如银带般的萧河边。一路洁白轻盈的芦苇花儿随风摇荡,河岸边已见清冷白霜。不时有一两只受惊的水鸟从苇丛飞起,远远得落到了河的对岸。
吴亘坐在车中,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话说这天冷得也太快些了吧。
“牛超、辰鸣,弄些羊肉过来,咱在车上架个火锅。”吴亘冲一直缩在车中一角的牛超喊道。
牛超不满的嘟囔的了一声,翻了个身准备再次入睡。吉辰鸣慢慢爬了起去,一不小心踩在了牛超的脸上,把后者吓得猛然蹦起,头却不小心撞到了车顶。
“古加一,老子跟你拼了,自打你来后,就没顺心过一天。”牛超恶狠狠冲着吉辰鸣扑了过去。烦心不过的吴亘,一脚将扭打在一起的二人踢下了车。
看了看到了车外仍在不停叫骂的二人,吴亘不由怀念起高经。相较于牛超和吉辰鸣,高经简直可以说是白莲花。有他在,起居这些小事他自会处理得妥妥当当,哪用自己开口讨要,还招来人家的一顿白眼。
只不过自打悄悄把姬辛救回后,吴亘便有意无意把其安排得远了些,毕竟姬辛是他的杀父杀母仇人,万一打起来自己也不好过于压制。
此次出征,吴亘干脆把他留在了良遮山中,省得路上再起风波。
正喧哗间,远处落下一只当扈鸟,索吉急匆匆奔了过来,“寨主,前面百里外发现敌军。”
吴亘心头一震,立即坐了起来,“有多少人。”
“看不大清,对方正在结寨,看寨子的规模,足有十几万人。”索吉一脸凝重,急匆匆道:“从旗帜上分辨,是以南军为主,各个家族的族兵环绕于南北左右。由于大营太大,在河对岸还立了两个小营。”
“可看清南军统领是谁。”闻听此信,吴亘的脸色也阴沉下来。十几万人哪,这对无畏军来说可谓天大的噩耗,这如何能冲得过。
“看其样子,应是姬景的手下,另外还有五个家族的旗号。”
“姬景哪。”吴亘身子往后缩了缩,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了片刻,赶紧吩咐道:“传令下去,各军立即收拢人马,将民夫和粮草护于其中,缓缓向前逼进。”
索吉答应一声,赶紧跳上当扈鸟向各军下达吴亘的军令。由于一路行军,各军的队形都拉得很长,仅靠着马力很难快速将军令传达到各军。
不一会儿,整个无畏军都动了起来,各军迅速组成了战斗队形,以水从月为前锋,宝象和薛信分列左右,吴亘和张武阳居中,缓缓向西而去。
行不到半日,前面已经出现了不少的斥候,远远打探着无畏军的动静。
“寨主,要不要扎营,以防敌冲击。”胡嘉冲着已经弃了马车、换了战马的吴亘询问道。
“不用,再往前推十里再说,吩咐各军加强戒备,义鹘军去把那些烦人的斥候赶走。”吴亘手一摆,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稍稍催动了一下身下的马儿。
“遵命。”胡嘉赶紧应下。
不一会儿,原本停歇于几十里外休整的义鹘军纷纷出现,向着地上的斥候奔去。
“那是什么。”吴亘忽然抬眼向远处望去,他眼力好,发现远处有几十个黑点正向这边飞来。
“竟然是当扈鸟。”吴亘不由吃了一惊,这些鸟儿在铁手行省已是颇为罕见,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能凑出这么多来,“立即给索吉发信,先不管斥候,集中力量灭了这些当扈鸟。”
胡嘉自是不敢怠慢,赶紧让人给空中的索吉发信。很快,原本四下追击斥候的飞梭和当扈鸟迅速集中起来。
一架飞梭周围,配了十余只左右的当扈鸟作为辅助,凶猛得向着对面压去。
很快,双方的鸟儿和飞梭撞在了一起。空中,一道道的长箭划出明亮的线,啸鸣之声连连。
鸟毛如雪般纷纷扬扬落下,不时有鸟和人的尸首,盘旋着从空中坠落,在坚硬的地面冲击下,化为一堆看不出形状的血肉。
空中争斗的规模并不大,但却让在场的人无意间见证了一段新的战争序章。
这是昆天洲有史以来第一次空中大规模厮杀,有了这一次的经历,相信以后的战场上,率先发起冲锋的再不是那些骄兵悍马,而是鼓翼击空的战鸟和飞梭。
义鹘军成军已有一段时日,无论是对鸟儿的掌控,还是彼此的配合,都远胜对方一筹。再加上飞梭远比当扈鸟载的人多,梭上配备的弓弩蛇雕也远多于对手。
很快对方的当扈鸟便被冲得七零八落,义鹘军也有两只当扈鸟被杀,这让向来视鸟如命的索吉如何能忍。将空中的义鹘军分成几个小队,纷纷向着这些逃窜的对手追去。
空中在厮杀,地面的进军却全然没有停止,无畏军士卒们纷纷仰着头,不时发出喝彩声。自家的义鹘军如此骁勇,让这些人心中也是与有荣焉。
不一会儿,激烈的空中厮杀便已结束,对手的当扈鸟大部分被击杀,另有二十余只当场投降,被押解了回来。
吴亘满意的点了点头,现在义鹘军还是少了些,若是有成千上万只鸟儿和飞梭,自己可就有信心打下昆天洲任何一座城,任何一个行省。
队伍又前行了十里,远处已是隐隐可以看见一线黑色,那是南军和各家族立的营寨。各军立即下马,按着各自建制抓紧扎营。
趁着这一空当,吴亘坐着飞梭在空中远远绕了一圈。越看眉头越是紧蹙,果然如索吉所说,对方此次竟然集中了十几万人。
在萧河的南岸,除了南军外,还有各个家族的人马,在南军周围立起了大大小小的营寨,如今他们正试图将这些营寨连起来,显然对方到达此地时日也是不长。
由于人马太多,在萧河的北岸,又立了两座小营,上有文家的旗号。
等落地后,有人匆匆禀报,对面的主帅约吴亘阵前相会,不得带各自兵马。
吴亘想了想,带了水从月等几人,向着对面的军阵奔去。
刚跑出几里,迎面奔来了十几人。“别来无恙啊,吴都督。”领头的姬景大声道,身旁跟着几个家族的人,还有姬震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