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陆城的城东,相较于喊声震天的城南方向,这里安静了许多。城外的萧河依旧潺潺流过,不时跃起几只调皮的鱼儿。
忽然,有几个黑影从清澈的河面上掠过,紧接着是黑压压的一大片,宛若天空飞过了一群大鸟。受惊的鱼儿纷纷向着水底潜去,溅起了一片片水花。
空中,两千鸢人飞过宽阔的萧河,向着城东的朝阳门城头落去。这里的守军大部分已被遣去支援南城,城头上空空荡荡,自然腾出了很多的空间。
可纵是人少,守军也应反击才对。诡异的是,这些守军簇拥在自家千户身边,竟是眼睁睁看着这些人落下,并没有任何反应。
鸢人陆续落于城头,很快集结队伍,与守军合为一体。
远处,姬宸一开始也注意到了此处的情形,不由脸色剧变。如今守军的防护重点是城南和城西,东北两处由于有护城河挡着,只是派了少量的兵力,可没想到对手竟然以南面强攻吸引注意力,派人偷袭了城东。
刚要准备抽一部分人支援,可很快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守军没有抵抗,鸢人轻松的占据了城头。
此时如何不明白,城东的守军竟然叛了。在如此焦灼的战场上,如此背刺可谓致命。
有叛军骑马奔向城东,每人背负一个大葫芦,等到了萧河边,这些人干脆利索的弃了马,竟是直接抱着葫芦泅渡。
姬宸的手在微微颤抖,原本以为斩了姬濞带来的一千人马,城中再无其内应,没想到自家一个千户也被人家拉拢了过去。一时间,他竟然有些绝望。
“夫君,你且在此看着,我带人夺回朝阳门。”正在厮杀的慕容雁玉持刀跳了过来,手一挥,立即带着五百余名士卒冲向城东,试图将敌人重新赶下城墙。
奔行于城墙上,迎面来了一队鸢人,见到是一名清丽女子领队杀来,不由面露鄙夷,狞笑着围了上来。
慕容雁玉身形一拧,已是在原地消失。空中,出现了点点蓝光。地面上,出现了一串蓝色的冰霜。冰霜所过之处,鸢人惊愕的捂着自己脖子,有蓝色的冰霜从脖子处延伸,渐渐覆至全身。
“全力向前冲,不要停。”有人大喊,这名女子诡异的手段防不胜防,那就不防,难不成她后面那些士卒也能有这种手段。己方人多,杀光了这些守军,一个女子再厉害,还能杀完这几千人吗。
战斗在墙头上迅速展开,这些鸢人与叛变的守军加起来,毕竟人数远超对手。很快,慕容雁玉带来的人节节后退。而城下的萧河中,那些抓着葫芦泅渡的叛军,业已登上岸来,正从城门大开的朝阳门蜂拥而入。
慕容雁玉出现于一处女墙之上,身体随着风轻轻摇摆,胸脯也在微微起伏。纵然她以自家的秘术刺杀这么多人,但杀人毕竟是一件很累的事,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片刻。
看着向南边不断推进的叛军,慕容雁玉紧咬银牙,对着城内射了一记袖箭。箭矢在空中炸开,绽出一朵青色的花。
随着花现,城西一个陋巷里,有一个缩在屋中的卖货郎扔下了手中的扁担,从筐里掏出了副盔甲,向着城东的方向赶去。
城南的坊市中,有一个正在给守城士卒修理盔甲的铁匠,脱下身上的皮裤,从火炉后取出一把大锤,也向着城东的方向赶去。
一个接一个平日里看起来不起眼的黎庶,此时皆是化身于武士,急促穿行于街巷,如一个个箭头,纷纷向着东城的方向射去。
近两千平民到了朝阳门附近,便自发组成一个个小队,沿着登城踏步,向着率领守军正奋力抵挡叛军的慕容雁玉奔去。
没有什么军令,慕容雁玉刀锋所向,就是他们的敌人,一时间,原本处于颓势的守军,渐渐扳回了一些局面,挡住了这些想南向夹攻的叛军。可慕容雁玉脸色却没有半分轻松,因为,城外的河中葫芦越来越多,更多的叛军正渡河而来,沿着城门源源不断冲入城中。
姬宸看了一眼城东,神情微微一动,这些从城中奔出的支援兵力,显然唯慕容雁玉马首是瞻,而自己,却并不知道这么一支力量的存在。
不过,此时已不容他多想,姬仲等四人被对手死死缠住,他们拙劣的配合,完全不能与对手娴熟的厮杀技能相比。
吴亘曾说过,这些高手只会打架,不会打仗,如今看来还是高看了,他们甚至连打架都不怎么擅长。姬家安逸的生活,让他们成了失去尖牙的老虎。
实力绝对不只是修为,对危险的嗅觉,对战机的把握,对环境的利用,哪一个都可能决定着对战双方的生死。若是姬仲等人能在战场上多历练几回,或许会有很大改观,只是对手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吗。
高手之间的对决很快,也很残酷。
一道旋风在寒陆城前出现,鲜于产面色狰狞,将自己的手从姬家一名供奉的后背拔出。后者一脸不可思议的扭过头,艰难的看了一眼身后。鲜于产又一拳挥出,正好砸在了对方的头颅上,顿时血雾横飞,这名供奉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姬仲等剩下的三人见状大惊,只得且战且退,向着城头退去。
与此同时,寒陆城前的三个金傀,由于没有对手强力的制约,正屠戮着城头上的守军,肆意破坏着城墙。千牛弩虽可以射穿他们的身体,却无法造成致命的伤害。
再这么下去,号称坚不可摧的寒陆城,将第一次被对手所攻破。
姬宸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护卫的簇拥下,掉头向暗室的方向跑去。等入了暗室,姬宸掏出一把匕首,走到了泛着清光的玉石台前。
寒陆城有阵法,但每启动一次阵法,却也不是那么容易。不仅要消耗大量的灵玉,而且启动一次后三日内无法再用。
可城上战局已近失控,再不使用恐怕今日就有破城之危。咬了咬牙,姬宸用匕首划开自己的左手碗,血顿时涌了出来。
将手腕伸到那处放有玉剑的凹槽上,鲜血汩汩流下。看起来不大的凹槽,却似个无底洞一般,血流入其中便消失不见。
姬宸皱眉看着玉石台,按着族中密档所载,须得玉石台变为红色时,方能启动阵法,可如今却没有半分变化。
将手腕上的伤口割得大了些,鲜血如箭一般射出。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姬宸一阵眩晕,因失血过多,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终于,身前的玉石台慢慢变得红润起来,红色越来越浓,整个暗室变得一片猩红。有四道若有若无的意识在心神出现,姬宸觉得,有什么与自己建立了联系。
费力抽回自己的胳膊,姬宸身体一晃,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一下子失了这么多的血,让他的身体孱弱了到极点,所谓风中残烛不过于此。
身旁自有大夫赶紧上前,将姬宸扶了起来。
“快……快给我一粒丹药,我不能昏过去,外面还在打仗。”姬宸脸色惨白,艰难的说道,每说一个字就好像要使出全身的气力。
大夫犹豫了一下,掏出一枚补血的丹药,却是犹豫着不肯递上前。姬宸不能修行,加上身体此时已是虚弱到极致,若是服用这大补之物,说不得身体会承受不住。
“快。”姬宸的眼睛瞪了起来,无奈之下,大夫只得将丹药塞入其口中,和着温水服下。
咔嚓咔嚓,寒陆城的四个角台上,就好像有什么碎裂开来。不过与战场的喧嚣相比,这声音听起来几不可闻。
四个石人身上的石皮纷纷落下,原本附于石上的鸟屎青苔雨渍皆是随风散去,四个颜色鲜艳、栩栩如生的石像露了出来。
随着暗室中姬宸的高声呼喊,石像睁开了眼睛。眼中红光潋滟,幽深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四周。
呼啦啦,有莫名的狂风骤起,围绕于石像四周,一股磅礴恢宏的气息顿时在战场上漫卷开来。气息充满沧桑,凝重的感觉充斥于众人心中,特别是那些高阶之人,感受更为清晰。
“这就是阵法。”姬贤口中喃喃,神情十分复杂。
四个石像稍稍观察了一下四周,身体骤然跃起,其中有三个石像各扑向一个金傀,一个则是冲向了鲜于产、冷左和师法,以支援已是左支右绌的姬仲等人。
与此同时,城南城东的所有城门上,门洞正上方那个存在了无数年,已是被城中居民熟视无睹的飞马浮雕,也突然鲜活起来。有飞马一个接一个从中跃出,最后每个城门处都出现了九匹马。
这些马儿呈半透明状,浑身放出莹莹晶光,脆鸣响彻于野,如浮光掠影般穿行于当面的贼人军中。
所过之处,无论是人或马都无法挡其一二,纷纷倒地毙命。这些死去的人或马身体快速萎缩,好似有人正在吸取他们的血肉,最后只剩下一具具的干尸。
飞马盘旋于叛军人群当中,原本密集的阵型立时变得颇为稀松。叛军不是不想反击,可无论刀剑落于马身,就如砍到了空气一般,并无半分实质。
萧河上,原本平静的河水忽然变得暴烈,河面翻起几人高的浪头,以不可阻挡之势奔涌向前,恶狠狠冲击着两侧的堤岸,眨眼间变成了一条狂暴之河。
那些原本正抱着葫芦泅渡的叛军,如浮萍般被巨浪按入了水底,只余下一个个的葫芦在水中载浮载沉。
城南和城西前的空地上,地面一阵蠕动,有一株株长相奇特,茎上长有巨口,身上枝叶宛若刀锯的怪草钻了出来。这些草迅速向上生成,很快已是长到三四丈高,枝叶不断挥舞,将那些敢于靠近的叛军士卒刺伤砍倒。一有人倒下,怪草身上的藤蔓就会紧紧绑缚住这些受伤的士卒,将其送到草茎上的口中吞下。
一时间,以怒涛和怪植为界,寒陆城外又出现了一条城墙,阻挡着叛军向城墙冲锋。
一个石像拔出腰间挂着的石剑,一步到了金傀面前,单手劈下。金傀伸出双手,死死抓住这即将坠落于己身的巨大石剑。虎口一张,炙热的火焰覆盖于石像身上。
石像身上鲜艳的纹路开始变得黯淡,有些地方的石头开始变软,落下一滴滴如红色岩浆般的水珠。
身体受损,石像却是不为所动,冷冷看着身下人不人虎不虎的金傀,眼中红光忽然大作,石剑一点点向下落下,渐渐斩断了金傀的手,斩开了金傀的身体,将其分成了两半。
鲜于产等人眼见石像扑来,不由心中悸骇。作为五境之人,他们自是能感到这些石像的威能。交手几个回合,鲜于产三人掉头就走,向着自家的大营奔去。只是冷左走了慢了些,被迅即追上的石像给拦下。在姬仲等人配合下,寒陆城前再起旋风,又有一名五境之人陨落。
暗室中,慕容雁玉扶起已是坐立不稳的姬宸,不由泪流满面,“傻瓜,咱打不过撤向内城就是,为何要赌上自己的性命。”
“东边情形如何。”姬宸轻轻抚着自家夫人的脸,声音十分微弱。
“挡住了,但由于对方人多,一时半会拿不下来。”
“挡住就好,来,扶我上城。”姬宸挣扎着就要起身。
慕容雁玉想着阻挡,可看着自家夫君眼中冷厉的目光,只得将其扶起送到城头。
城墙上,四个石像已经回到了角台,重新闭上了眼睛。在失去高阶对手之后,它们就会自行休眠。
四个金傀俱已损毁,但有两个却是伏在了城墙上,以自己的身体化作了两道金桥。
“阵法还有一天就会消失,再往后,就只能死拼了。父亲,二弟,你们还不回来吗,时间长了,我怕我坚持不下去啊。”姬宸的头发又多了些白色,随着腥风不断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