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重新打响,比方才下雨时更加惨烈,联军发起了一波波不停歇的攻击,从山腰到丘顶,到处都是厮杀的身影。
漫天的箭雨不断向着丘顶飞来,破阵兵的盾牌上已经落满了羽箭。虽然乐希仍在竭力组织震天弓和能用的弓弩进行反击,但相较联军的人数,还是显得孱弱了许多。
空中,义鹘军已经趁着雨歇重新出动,一波波扫射着簇拥在山脚的联军。但正如吴亘所说,义鹘军的人还是太少了,联军现在虽然不敢擅自升空截杀义鹘军,但由其所造成的伤亡,对于联军庞大的人数而言,实在是不值一提。
伤亡在急剧增加,北军被逼着步步后退,一步步退向丘顶。山腰间的很多山洞都已经被攻陷,洞中的人逐步被赶了出来,退向丘顶的位置死守。
联军的攻击又被打下去一波,吴亘将断刀上的血在泥水里蹭了蹭,一脚踢飞身前陆家亲兵的尸首,举目四下打量。山上人少,连吴亘和宝象这样的人都得参与厮杀。
如今林丘上减员严重,破阵兵只剩下六百余人,最惨的就是西面,那里由原本伏于洞中的北军士卒和失了弓弩的射手守着,安海具体负责统领。这一波下来,已是伤亡了五成。剩下的也是疲惫不堪,都不知道能不能撑住下一波的突击。
“那些偃师可都准备好了。”吴亘转头望向宝象,喝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酒。
“所有的偃师都已调上林丘,从月大破联军,薛信那里已经无忧,准备再送一千人到此支援。”宝象气喘吁吁道。
“那耗里城中就剩不下多少人了,要是联军攻城,薛信可就危险了。”吴亘苦笑道,现在局势危急,只能拆东墙补西墙,“至于偃师,那是咱的最后手段,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要与从月和杨正那里配合好,一起发动才能逼退联军。林丘下的那些军寨如何。”
乐希赶紧过来,他一直呆在丘顶,倒是能看到军寨情形,“不太好,如今雨停后,古家的火箭又可以使用,正在猛攻军寨。若是林丘西面失守,他们就会面临两面夹击的局面。
张统领土墙这边也是打得极为辛苦,因着下雨,巴家的手段更是如鱼得水,第一道土墙已经完全垮塌,第二道也是多处受损。土墙一失,军寨后背就得露出来,我们与耗里城的通道就会被截断。”
吴亘看了看西边丘上零散的士卒,咬了咬道:“给薛信发信,让他速速派人,五百留给武阳,五百送上林丘,林丘上放不下太多人。今天就是熬,联军在熬,我们在也熬,谁能撑下去谁就能赢。”
“遵命。”乐希赶紧应道。
呜呜,远处又传来了号角声,这是联军准备下一波攻击了。
先是苍家密集的箭雨压制,紧接着乌压压的人再次向丘上冲来,这次陆家这些变身的亲兵集中了起来,主攻南面,东面则是巴家和陆家普通士卒负责。
至于西面,古家那些身着白甲的战兵正三五成群,交替掩护上前,不断向上发射着火箭,一时间丘上浓烟大作。
吴亘站在丘顶,看了看北边正向这里机动的薛信手下,叹了口气,来不及了。巴家已经攻陷一截土墙,截断了南北的通道,张武阳正带人全力反攻,试图重新打通南北交通。
若是从西边营寨绕路,那里乱哄哄一片,古家的人已经突入军寨。这么多人从中经过,说不得会让军寨更为混乱。
这一波,林丘上的人得自己坚守下来。看了看那些一直被小心护在丘顶的偃师,吴亘还是决定再等等,暂时不发动他们的手段。
忽然,吴亘的神情一愣,看向林丘的西面。南面和东面已是与敌短兵相接,战况十分激烈,西边安海的位置却是平静许多。
古家的人停在了山腰部位,却并不进攻,只是警惕着山上北军的动静。紧接着,有一名明显是巴家打扮的将领走了出来。
安海迅速迎了上去,对着此人卑恭屈膝,伏身说着什么。很快,那人点了点头,安海一挥手,有近百名北军士卒从队伍中走出,丢下手中的兵器,垂头丧气跟着安海向山下走去。
剩下的北军士卒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丘顶方向。有人跟着往下走了几步,却又掉头返了回来。
目睹此景,吴亘的头皮一下子炸了开来,此时如何不晓得,安海竟是当场降了联军。看其情形,应是暗中与巴家的人建立了联系,此时才临阵反水。
他这么一走,北军的整个西面就暴露于敌人攻击之下,还有就是位于林丘下的军寨,亦会遭敌居高临下打击,整个防御体系就有崩溃的风险。
虽然此时已是左支右绌,但不管怎么说还能维系,而且吴亘还藏有后手,安海此举却是硬生生抽掉了这个体系的支柱。
二话没说,吴亘拎刀扑向林丘的西面,那里还剩余几百余人,断不能让他们跟着投降,或是群龙无首之下被人围杀。与此同时,宝象等人也是反应了过来,大吼着奔向西边的山坡。
唰唰唰,无数的火箭射向那些未跟着离开的北军士卒,不少人猝不及防之下,被纷纷射倒在地。
“安海,你找死。”吴亘边跑边怒吼着,手中的震天弓向着古家战兵连续急射。丘顶的乐希见状,也是醒悟了过来,怒不可遏的他,赶紧让那些手持震天弓的射手向着古家的人反击。
顶着密集的火箭,吴亘终于来到了自家手下的面前,身上已是浓烟滚滚,盔甲已经破烂不堪,冲着这些已经被打得有些晕头转向的人喊道,“往上面撤。”
终于有人清醒过来,一面跟在吴亘身后阻截对手,一面缓缓向着丘顶的方向撤去。宝象现出四臂,狂吼着扑向试图围攻吴亘的古家士卒,胖大的身体上挂了足有七八支箭矢。
与此同时,孟顺也是赶紧从镇守南面的破阵兵中分出一半,就近接应吴亘等人。而他则是站在了自家那剩下一百人的前头,大喝一声,不再固守,而是率领手下向当面的陆家战兵反冲了过去。
孟顺是一员虎将,打仗极稳,很少见到他如此动容。他只要坐在阵中,就会给人莫名的自信,破阵兵就不会倒。可如今连他也带头杀入敌军之中,可见形势已是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林丘上,三线皆是徐徐后退,吴亘身上大小伤口不下十余处,盔甲里的衣服被血水紧紧黏在身上,血渍层层,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一条胳膊被人击了一记重垂,业已无力垂下,只能以单臂应敌。
宝象浑身是血,头盔都被击得变形,血从头顶落下,一只眼睛已经全部被血覆盖。
孟顺手中的长刀已经断掉,在手撕了一名陆家战兵后,带着自己残余的二十几人撤退到了丘顶,指挥着东面的两百名手下缓缓撤退。
由于林丘西面的失守,他不仅要分兵支援,还要带着残存手下独当一面,纵然破阵兵再坚韧,也经不住对方一波波的冲杀,南面的破阵兵几乎死伤殆尽。
北军此时已经全部退到了丘顶,除了北面,三面皆是被敌所围。
林丘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有陆家的、古家的、巴家的,甚至连苍家的人也是弃了马匹,步行向上攀援。谁都知道,今日一战已是到了最后的决战时刻。
吴亘站在丘顶,伸手摘下了自己的头盔,血缓缓从头上流下。举目望去,偌大的林丘满目皆敌。
滚滚浓烟升起,弥漫了整座林丘。风中猎猎招展的吴字牙旗,已然残破褴褛,似乎顷刻间就会坠落。山坡上死尸伏地,血流不止,却无人上前清理,浓浓的血腥味与烟味相互夹杂着,充斥在空气中,刺鼻难闻。
林丘防守全面退缩的最直接后果,就是让土墙后的军寨骤然面临高处的攻击。三个军寨已经被攻破两个,士卒节节败退,向着最后的军寨靠拢。
宝象疲惫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腹间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水仍在不间断的流出。他受伤极重,四臂已经化为两臂,无法再维持如此法相。
“要用飞雷了吗。”宝象靠在一块略直的坡上,大口喘着气。
吴亘面色阴沉,看向已然停止射箭,却在不断缩小包围圈的联军,“等他们的人再往上堆一堆,再使用飞雷,这样死的人会多些。”
“安海的事别太放在心上,不是所有人都不怕死。”宝象犹豫了一下,还是劝解道。
吴亘一声不吭,眼睛死死盯着正小心翼翼向上爬的联军,“呆会使出飞雷后,若联军还要攻打林丘,你领人顺着北坡与武阳会合,带着姬嫣他们向耗里城靠拢。现在不能骤然西撤,队伍太散了,只能被人家一一击破,须得重新整合一下方成。”
“你呢。”
“我和孟顺断后,要不然被人家缀上,谁也跑不了。”吴亘平静的用一块黑布拭去断刀上的血。
“扯淡,让我跑你挡刀啊,滚一边去。要断后我来断后,你赶紧下去整兵。”宝象气得脸色通红。
吴亘艰难的笑了笑,拍了拍宝象的头盔,“行,一起撤,说不得不用撤呢。乐希,向空中的义鹘兵发信,让他们转达。飞雷响后,牛也的獒狼全部出动,不计死活向联军进攻,掩护我林丘上兵力向耗里城撤退。
另通报杨正,同步发起火攻,着从月率人突击陆烈的中军,如今我也看了,联军的大部分人马都集中在这里,吓唬一下陆烈,说不得就会撤回一部分兵力。
姬嫣那里,趁着林丘上混乱,人马迅速向耗里城靠拢。既然打不过,咱弃了林丘就是。”
乐希嘴张了两下,终是拱手应下。
联军在距北军还有五十余步时停了下来,围成了一圈,却是没有上前进攻。
一个身着白色盔甲的古家将领走了出来,冲着吴亘施了一礼,“吴镇抚,我乃古家千户古白草,奉少主之命见过镇抚。如今我六家联军已将贵军团团围住,再打下去只是徒伤人命。
我家少主向来敬重镇抚,只想劝一句,为姬家卖命何益,不如转投我联军。若大事得成,铁手行省多一个吴家又有何难。”
吴亘闻言呵呵一笑,冲着宝象使了个眼色,起身走到了自家队伍前面,“替我谢谢古阳思,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告诉他,吴亘不是背友之人,既然答应了兄弟之事,就没有两面三刀,半途而废的道理。”
古白草还要开口,从旁走出一个人,正是接应安海的那名巴家将领,“吴镇抚,我乃巴家千户巴严,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大军环伺,镇抚再打只是徒损自家儿郎性命。我家少主吩咐,还请镇抚三思,留下有用之身,说不得将来另有一番际遇。”
吴亘脸色一沉,冷冷道,“把安海叫过来,我要问上一问。”
巴严微微一愣,但还是点头答应,反正已经将吴亘围住,谅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招。
不一会儿,有巴家士卒押着一人上来,正是方才投敌的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