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高原是横亘于朱卷国北部的一座冰原,方圆千里,无兽无禽,常年冰雪不融,宛如冰冻的大泽。
高原常有雪虐风饕,行走于其中,天地难辨,即使不被冻毙饿死,时间长了,在无边的孤寂中也往往容易癫狂,极少有人敢从冰原穿过。由于此故,寂灭高原也就成了赵国与朱卷国天然的分界线。
周宓指出这条道路,其实也没安好心。若是吴亘和武寞死在其中,倒也再不用担心水从月暴露。
真要走这条路?武寞面色凝重,不如随我往南,蛰伏一段时日,待风头过后再回赵国不迟。
吴亘摇摇头,你带着我,两个人都走不脱,倒不如分开目标小些。那周宓说的对,只有这条路还算安全些。放心,区区寂灭高原,还没放在我的眼中。
也行,我在南边闹腾一些,吸引人的注意,好让你放心上路。武寞不是什么儿女情长之人,闻听吴亘所言,也不相劝。
说什么丧气话。吴亘骂了一句,转头看向远处地平线上升起的一片黑云,那是正是寂灭高原,你自去传你的意经吧,迟早有一天,三鬼的名号会变为一种尊称。
二人各自掉头离开,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孤寂的原野上,两个小点背向而行。走了百余步,吴亘回头,正好看到武寞转头.
下次喝酒,吃锅子啊。
好,红油锅。
武寞的声音远远传来,笑了笑,吴亘直直向着天边的那片黑云走去。
行了十余日,天气愈发寒冷,吴亘裹上了厚厚的毡子,这是向高原上的牧民所购置。身后还拉着一辆大车,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油茶砖,还有码的整整齐齐的肉干。
当日与牧民买肉时,对方一脸惊诧,在临近冬季的时候上寂灭高原,这人是不是疯了。那里是魔鬼居住的地方,***绝迹,夏日里也无人敢于通行,何况严冬时节。
传闻人入其中,分不清东南西北,终会迷离于其中,成为魔鬼的口粮。牧人好心劝解了半天,这个看起来面善的少年只是含笑不语。
唉,可惜了一条年轻的性命,若是留下来给自己的女儿作个丈夫多好,家里还有几百头牛呢。看着吴亘拉着车独自一人向高原蹇行,牧人心中不禁唏嘘起来,这是多想不开啊。
过了几日,有几名看起来不好惹的人来到牧人的帐篷外,骂骂咧咧询问近期可有人前往寂灭高原。
牧人有些奇怪,这些日子为何有这么多的人要赶着去那里送死,难不成魔鬼的蛊惑流传到了人间。看这些人凶神恶煞的模样,心里不喜,便热情的指了另外一条远离吴亘前行方向的路。
那些人也不道谢,匆匆而行,临走时还牵走了几匹牧人的牛马。看着绝尘而去的几人,牧人敢怒不敢言,只希望魔鬼能将这些人的神魂早些拘走,说不得自己看中的女婿,走几天看前路难行便回来了呢,让天天单相思的女儿再展欢颜。
雪原上,吴亘抬起头,往冻的通红的手里吹了一口热气,怔怔望着眼前高耸入云的雪山。按着舆图所说,此山名为狱始,高不知几何,山顶终年隐于漫天云雾之中。过了此山,就是传说中的寂灭高原了。
将大车的轮子卸掉,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雪橇,安于车板之下,又把车上的食物紧紧固定了一遍。做完这一切,吴亘找了一处背风之地,取出仅剩的牛粪和炉子,安安静静的给自己煮了一个火锅。
雪融化的水翻滚起来,泛着白沫,锅中的肉干渐渐酥软,如同调皮的游鱼在汤中上下蹿跳。吴亘挟起一筷子尝了尝,忽然怔住,嘟囔道:还是红油锅好吃。
举起青葫芦,对着远处敬了敬,咕咚喝下了一大口酒。
入夜,天幕渐垂,
如水晶般的星辰晶莹透明,没有半分纤瑕。广阔无垠的浩瀚星海,倾洒出万点银光,稠密如浆,挥洒于凄冷的雪原上。
听着不断的风啸,吴亘内心反而平静下来,在这一片万物寂静时刻,不再有任何算计、厮杀,有的只是空灵愉悦。
一颗流星在幽幽夜空划过一道弧线,如女子抛出的锦线,转瞬即逝。
我在山中,君在何处啊,是不是也在流连于这满天繁星之下。
入夜,吴亘带着满意的笑容沉沉睡去,漫天星曜入梦来,有两个身影在星光下暗呓厮磨。手上的臂鞲动一动,暮醒了过来,诧异的看着吴亘,一个白影跃出,没入吴亘身中。
第二天,吴亘早早醒来,精神抖擞,开始攀爬狱始山。
果然山如其名,狱始山常年覆盖冰雪,常有雪崩发生,雪下暗藏了数不清的暗窟、冰洞,行走于其中,很容易陷入无尽深渊。
山上没有路,狂风吹过,雪粒如石头般劈头盖脸打来,眼睛都无法张开。一脚上去,半个身子就陷在了雪里,每迈一步都颇为艰难。
一路之上,吴亘不知摔了多少跤,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爬到了半山腰的位置。这里有一片相对宽敞的平台,倒是可以稍稍驻足休息。
掏了一个雪窟,吴亘躲入其中,以抵挡无处不在的寒风。入夜,吴亘忽然从梦中惊醒。探头向雪窟外望去,只一瞥,就僵硬不动。
雪洞外,四周一片惨绿,一排排的人身着古朴衣裳,悄无声息的从雪地上走过。平台雪壁上,隐隐有一扇青铜大门。这些人走到大门前,纷纷鱼贯而入,等最后一人走进去时,大门便缓缓关闭。
过了一会,四周恢复如常,吴亘走到雪壁前,借着星光四下摩挲,却再无那座青铜大门。用刀戳了戳,皆是坚冰。不甘心的他,取出断刀用力挖了起来。..
直至天明时,吴亘终于挖出一个五六丈长的冰洞。断刀下去,触着一处硬物,发出刺耳的声音。精神一振,吴亘大力挖了起来。终于,一个残缺的青铜门出现在眼前,一扇门业已坍塌。
等了良久,天光已大亮,吴亘探头向里望去。里面是个巨大的石洞,洞壁全是透明的冰块。走入其中,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冰凌充斥于洞内,如钟乳蟠龙,折射着火折子的亮光,显得朦朦胧胧,缥缈绮丽。
吴亘小心翼翼前行,打量着四周的动静。昨夜出现的那些诡异身影,总觉着有些不寻常,这狱始山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行不过二十几步,吴亘眼角好像瞥见了什么东西,吓的一个激灵。转头打量,在洞中的冰壁里,距地面五六丈高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吴亘面色凝重,仰头小心的打量。这个被禁锢于冰中的人一动不动,应是早已死去。
冰尸身穿白色的长袍,身体呈一个不自然的姿势。头紧紧挨着胸脯,就好似脖颈折断了安在胸口一般。
从其头颅中伸出一条条白色的丝,丝上还有一个个凸起,如山里菌草根部长着的菌丝。以头为中心,菌丝向着四周扩展,最远处能达到五六尺长。
沉默片刻,吴亘继续向前。四下一片静谧,唯有脚步的沙沙声响起,一切都显的不那么真实。
越往前走,洞顶、洞壁中的冰尸越来越多,整个空间上下左右皆有,就像庙宇中的壁画,静静看着走来的吴亘,压抑而诡异。
冰洞底部,开始出现一条条稀疏的白色藤蔓,每条藤蔓上结着一朵白色的花朵,花有三瓣,无叶有杆。以刀轻触,却如石头般坚硬。行走于花路,倒像是抬棺时一路洒的纸花,蜿蜒向前。
敲打的声音响起,吴亘试着用刀掘下一朵白花。这种古怪的东西,拿出去说不得能卖上不少钱,一时财迷心窍
,便有些按捺不住躁动的心。
忽然,从花中飘出一个烛火般大小光团,在空中飘飘曳曳,就好像蒲公英的种子随风而起,安静的在空中慢慢游荡。很快,所有花中都陆续出现了类似的光团,有大有小,犹如银蝶漫天飞舞。
一个光团飘飘忽忽飞到吴亘身边,忽然消失。吴亘眼神一阵迷离,眼前出现了一处无垠的白色空间,四周皆是纯白一片,无边无际,无上无下,看不到任何东西。
低头观看,虽然明知道自己的存在,却看不到身体,似是已全然融入了这片白色。
远处传来轻轻的呢喃声,吴亘下意识往前走去,前方骤现一个巨大的蚕茧,无数巨大的绒丝在身体四周轻轻摇动。
一见到此物,吴亘便心生亲近,虽然没有手,但还是感觉自己的手正向前伸去。绒丝舞动的快了些,似是在欢迎吴亘的到来。
忽然,天际咔嚓一声,暮与细腰奴的巨大身影出现在空中,硬生生撑破了这处空间。细腰奴的翅膀扇动,白色的世界里刮起一阵狂风。
风起,则有尘。一个个细微到不可察的尘粒浮于空中,破坏了原有的一片素白,空间中多了些其他的颜色。
吴亘的身形显现出来,已与那些绒丝之间触手可及。一阵风刮过,吴亘的身形消失。再睁眼时,仍是在那处白色的花朵旁,暮醒了过来,蹲在吴亘头顶,对着这些光团虎视眈眈。
取出一直随身藏着的魂晶,吴亘长出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这些光团是什么,但细腰奴又救了自己一次。
从暮身体中跃出一个白色光影。光影扇动翅膀,如燕子觅食般向着空中无处不在的光团飞去。
光团见状,纷纷四处奔逃。暮的身影在空中快速掠过,上下飞舞,每捉到一个便将其丢到魂晶中,不大会功夫,所有的光团皆是消失。
谢谢。吴亘轻轻拍了拍呆在自己头顶的暮。不知道为何,这家伙一醒过来就喜欢爬到自己的头上。
谢什么谢,我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口粮。暮丝毫不领情,傲娇答道。
这些是什么......还未等吴亘问完,暮却沉沉睡去,化为一张薄薄的皮。
叹了口气,危险业已消失,不妨再往前探探。
行了一里路,原本已是入了山体内部,到此应是越走越黑,可四下石壁上放出柔和的白光,显的四周并不怎么黑暗,越往前走,前方越是明亮。
走过一处转折,前方豁然一亮,一个巨大的洞穴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