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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飘飘洒洒落下无尽的灰尘,四下皆是白灰覆地。

吴亘掸掸身上的灰尘,迷惘的看着空旷的四周,不明白自己来到了何处。

天地失色,云霭遮日,举目望去皆是灰蒙蒙一片,四周看不到一个活物。

吴亘一个人在昏暗天地间踯躅跋涉,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身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烬,连头发眉毛都染成了灰色。

“狗老天,将我拘来,要杀要剐尽可动手,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于我。”吴亘再也忍受不住这空虚寂寞,如泼妇般跳脚大骂,对着四周拳打脚踢。

天地仍旧空寂无声,唯有潇潇尘落。

原来孤寂亦是杀人毒药,怪不得那些曾驻守此地的人发疯乃至自戕。若一方天地只剩一人,要这天地何用,要此身何用。

渐渐的,吴亘变的沉默起来,只是木然抬脚前行。

终于,吴亘再也坚持不住,瘫倒在地上,心如死灰,躺在灰烬中闭目待死。

灰烬覆于身上,越积越多,渐成茔冢。

过了许久,一个身影从冢中高高跃起。吴亘单手持刀,指天而骂,“不知爷爷小名乃是石坠儿吗,出了名的又臭又硬,想让我死在这里,偏不如你所愿。”

“爷是天上天罡星,奈何受累下凡尘。斩了虬龙当腰带,看见婆娘却只出溜……”吼叫着寨子里的俚曲,吴亘单手舞刀,大步向前。

走了半天,天上的灰尘似乎小了些,远方终于出现了一线亮光。在如此昏暗的背景下,显得颇为醒目。

吴亘见状狂喜,只要有变化,管他刀山火海,总比呆在此处强。等走到近前时,却是停下了脚步,怔怔的看着前方。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座方形的巨大石门,一排排突兀的立于空间之中,一眼也望不到边。

站在石门前,吴亘犹如一只蚂蚁在仰视参天大树。

石门业已残破不堪,上面隐隐有字痕,却是看不大清楚,不知通往何处。

犹豫半天,吴亘走向最近的一座石门。用力一推,石门轻易打开。小心抬脚走入,眼前景象大变,映入眼帘的是一处浩大古战场。

放眼望去,阴风怒嚎,旌倒旗歪,残兵横陈。

雷电在天际嘶鸣,天空红似血海,血腥味弥散在死寂的废墟之上。地上堆积的残体狰狞可怖,浓重的死亡气息几乎让人窒息。

吴亘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出石门。

走出十几步,回头再看,不由的张大了嘴巴。这哪里是什么石门,乃是一个个的墓碑。

墓碑直直刺向天空,高大的坟冢犹如连绵山峰,一直伸展到天际。

忽然,墓碑裂开,从中走出一个个身影。这些人高低不一,甲胄残破,有的人甚至残缺了半边身子。

唯一相同的是,所有人脸上都没有五官,光秃秃一片。待看到吴亘,这些人面部逐渐演化,俱是化为吴亘模样。

低头看看自己,不知何时有了一具彪形大汉的身子,肌肉高高隆起,赤膊袒胸,身上长满黑毛,手持一根大棒。

一个身高足有五丈、手持长剑的巨人大吼一声,顿时战鼓声震天。

这些人迅速整肃队形,轰隆隆如洪流般向前冲去。

吴亘挠着头,看着无数个自己从身边经过,争先向前冲杀,不免有些荒诞的感觉。

前方出现了一个个的异人,这些人皆是双目赤红,周身黑雾缭绕,驱使着一个个怪物冲了过来。

这些怪物千奇百怪,有双头恶犬,口中血水滴落,落地则化为一朵朵蓝焰。

有牛头虎身怪兽,力大无穷,硕大的巨石在其角下如纸糊的般,一触即碎。

吴亘虎躯一震,如此恐怖的怪物,怎能打的过。

眼珠转了转,按着老莫教给的法子,先是振臂一呼,冲到了队伍最前头。待跑了一会,似乎是体力有些不支,慢慢落在了别人身后。渐渐的,由前锋变成了中军,由中军变成了后军。

正躲在人群中装腔作势大声喊杀,吴亘忽然觉着周遭有些异样,只见身旁无数个“吴亘”都转头怒视自己。

吴亘讪讪的冲着众人摆摆手,“自家人自家人,切莫冲动。”

手持长剑的高大巨人走了过来,一剑重重拍在吴亘屁股上。

惨呼一声,吴亘捂着屁股、如箭般冲天而起,哇呀呀叫着,越过一个个“自己”,孤身落在了怪物之中。

夭寿了。

看着蜂拥而来的怪物,吴亘欲哭无泪,挥舞起手中大棒,拼命抵挡四周怪物的攻击。

不一会儿,吴亘便被一只怪物尖角刺穿,眼前一黑,身躯重重倒在了地上。

死了吗。

迷迷糊糊间,吴亘睁眼一看,仍是在那处灰蒙蒙的空间之中。此时想想,这里应是在某处坟冢之中。

跳起来看看自身,却是完好无损,不由的长出一口气。

转头看看空无一物的空间,吴亘有些发愁,难不成还要再入一次战场。虽然死了可重新复活,但那被斧钺加身的痛楚却是真真能切身感受到。

举步向前走了许久,果然前面又出现了一排排的石门。

长叹一声,吴亘再次推开石门。

这次却是化身为一名健硕女子,身穿红甲,站在队伍中央。

女子与那手执长剑的大汉似乎还是一对情侣,看着长着自己脸的大汉,含情脉脉的看向自己,吴亘心中不由的一阵恶寒,有种当场自刎的冲动。

不顾大汉的关切目光,吴亘奋勇冲入敌阵之中,砍杀一番后主动赴死。

再次醒来时,又到了坟墓空间。

如此反复多少次,吴亘也不知自己死了多少回,却是始终无法从此地脱出。

每次化身,吴亘都能依稀感受到对方强烈的执念,或是对于家乡的思念,或是对于异人的仇意,如此下来,如经百味人生,历千世红尘。

有时吴亘也会怀疑,自己本体到底是真是假,还是一个久囿于此地的幽魂。

浮生一梦,又怎知何为梦,何为浮生。要是换作一般人,若有此经历,恐怕很快会迷乱其中而癫狂发疯。

虽然经历一次次生死,吴亘发现自己生存的时间越来越长。无他,每次化身一人,自然而然发现自己会些此人身前的本领,虽然醒来后无法全部记起,但累积下来,却也有了一些领悟。

只不过,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难不成要始终困于此地,与荒冢孤魂为伴。

坟冢中,吴亘呆呆的看着天穹,神情呆滞,心神俱疲。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灰色的天空如蛋壳一般裂了开来。

一个巨大的眼睛出现在天穹,射出金光向着四方扫视。

“好奇怪的眼睛,老天开眼了。”吴亘喃喃道,闭目昏死了过去。

待再睁开眼时,一个衣衫褴褛、满脸猥琐的老头子正蹲在自己面前。

吴亘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见惯了他人长着自己的脸,霍然看到这个陌生的老头,不由的脱口而出:“好丑一张脸,好像一只猴子。”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糊在吴亘脸上,“谁像猴子,你全家都是猴子。”老头跳了起来,用手点指着吴亘。

吴亘此时才醒悟过来,环顾四周,已然身处自己的小屋中。

心神归位之下,猛然坐起身子,一把揪住老头的胡子,“老东西,你是谁,敢打我。说,是不是大夏的奸细,且随我去见屯长。”

老头眨巴两下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吴亘,“这位好汉,老头子姓武名寞,乃是一个无根无叶的穷苦人。偶然到处,见你身陷迷障,才冒着风险出手相救,却不知为何要恩将仇报。”

吴亘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老丈出手,多谢多谢。”说着赶紧将老头的前襟抚平。

看着老头一脸你如何酬谢我的表情,吴亘立即转口道,“不过呢,公是公,私是私,本寨主既然驻守此地,一切还得按规矩来。按着赵国律法,过关须得交一笔入关钱,看在你出手相助的份上,这笔钱就替你免了,咱俩的恩怨一笔勾销。”

武寞捋着自己的花白胡须,笑眯眯道:“好说好说,只是还有一事相求。老汉天当被地当床,无处可去,可否容留在此暂住几日。”

想到那处诡异的坟冢空间,吴亘也是心有余悸,有个人相伴也好,于是便点头答应下来。

武寞就此在烽燧下的小院住了下来,等相处一天,吴亘就发现,自己一时心软,招了怎样的一位大神在此。

这武寞既懒且馋,而且饭量大的出奇,每天做的饭倒是有大半进了其肚子。

要知道,荒冢岭这处烽燧的粮草是按月供给,这不到十天,就消耗了大半,让吴亘闹心不已。

没有法子,吴亘只得在院子旁山坡上开了一块荒地,期待以后能收些粮食弥补亏空。平日里还要上山打猎,这才堪堪够二人食用。

武寞每日只是眼巴巴等在灶房里,死死盯着灶台,饭菜一熟就反客为主,连抓带抢,连锅巴也不曾放过。

吴亘虽然气的手痒,但一想到这些日子,有武老头在此,再没有进入那处诡异空间,便也忍了下来,权当花钱养了个门神。

清晨,吴亘拎着两只兔子,从山上走了下来,亏得当初在大风寨练了一手好箭法,每日倒是不空着手回来。

走到一处山梁,前方传来一阵炖肉的香味。

抽抽鼻子,吴亘手按刀柄,蹑手蹑脚伏身到了山梁边。

梁下谷中,武寞用石头支了一个大锅,锅中煮着一个羊头,汤水翻滚,肉味散出,让人垂涎欲滴。

吴亘大怒,这只黄羊是自己费尽心力捕来,二人吃了几日,只剩下一个羊头。原本还想再存几日,却没想到被武寞偷了出来。

大叫一声,吴亘直直从山梁上跃下,一把死死揪住了对方。

“好你个武寞,平日里你多吃一些也就罢了,竟敢背着我偷吃。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你非的给我个说法,若不然罚你三日不食。”

武寞讪讪笑道:“这不是肚中饥肠辘辘,没有下次了。你看,这不是还未动筷,只等一起用餐了。”

吴亘怒道:“还敢有下次,打小只有小爷抢别人的份,还从没有人能从我手里拿去东西。不行,今日你必须离去。”这些日子,眼见米缸见底,着实是养活不起武寞这个饕餮,正好今日找个借口将其赶走。

眼见吴亘态度坚决,武寞眼睛转了转,“承蒙吴寨主这些日子照顾,老朽感激涕零。这样,我看寨主骨骼清奇,乃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

这里有武学奇典一部,愿送与寨主,以酬多日叨扰。”说着从身上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上有歪歪扭扭的意经二字。

吴亘接了过来,翻开仔细打量。册子只有三页,每页都画了一个人形,上有星星点点,宛若星空,几条粗线贯穿其中。

还好,还好,字不多。

当初在寨子里,跟着掌舵先生学了几个字,涉及打劫赎票之类的字还认识,其他的就不敢恭维了。

“这里面讲了什么,厉害吗。”吴亘有些迟疑的问道。

武寞咳嗽了两声,挺直了身子,“此经乃是无数武学宗师集萃先人精华,呕心镂骨所得。

此经于拳于兵皆可,平日习练,可强身健体。若是境界深了,开山裂石,断江截流均不在话下。也就是看在寨主的面子上,一般人我可是看都不让看的。”

吴亘将信将疑,“如此珍贵之物,怎舍得送与我。”

“万发缘生,皆系缘份。我与小哥有缘相遇,受粥饭之恩,不能得报,将来必有因果加身。老朽浪荡惯了,不愿受此约束,干脆将此莫大机缘送你,以了此因果。”武寞神神道道,讲了一大通拗口的话。

吴亘听的一头雾水,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绕了半天,这本经书就值一些饭钱啊,好小子,不知从哪弄来的假货糊弄我。怪不得我说这两天递信用的纸少了些,这经是不是刚刚书写的。”

“有眼不识金镶玉,不要拉倒,还我就是。”眼见糊弄不过,武寞色厉内荏道。

吴亘一把将册子揣在怀里,“对不起,鄙人手小,到手的东西就没有漏出去过。我勉为其难收下,若是被我发现是赝品,看怎么收拾你。”

二人打闹一番,将羊头分食,方才返回院中。

入夜,吴亘在屋中细细翻看意经,看了半天却不知其所以然。懊丧的倒在床上,将册子覆于脸上,“难不成真是假货,不对啊,这老小子能把我从那处鬼地方救出,按说有些本事啊。”

这些日子,武寞与吴亘抢吃抢喝,依着吴亘以往的性子,早就打断狐拐扔了出去。

可吴亘怀疑这老小子是装疯卖傻,万一真藏着什么本事,自己岂不是自讨苦吃,所以才堪堪忍了这么些日子。

今日连诈带哄,得来这本经书,原本想着是什么话本里说的秘笈,练了就功力大进,没想到看了半天全无所得。

唉声叹气间,吴亘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