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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人,城外来了一队人,自称是巡查御史,已经进城正朝县衙而来…”

“什么?”

仆人一脸慌张的冲进书房内,将正在练字的吴宏惊的直接站了起来,手中的毛笔啪的就掉在了桌上。

“啪!真他娘的倒霉,这都能被选中…”

稳住心神后,吴宏狠狠的一巴掌拍在了桌上,气得破口大骂了一句,却也只得匆匆的离开了书房,前往衙门口。

昨日他刚接到内阁通报,户部会随机挑选十个县,派遣十批巡查官员,核查此次各县上报的田亩数据,让所抽到的各县全力配合,不得阻扰。

而整个南直隶少说也有一百个县,十抽一都能被抽中定远县,这不是倒了八辈子霉是什么?

此刻整个衙门内显然也都听说来了巡查御史的事儿,所有的吏员都是慌作一团。

吴宏也没心情管他们,来到县衙门口,只见不远处一大群人正在走来。

看着为首的一名文官,身后足足跟随了一两百名身穿长衫的读书人,吴宏头皮顿时一阵发麻。

而身后的一众文吏们,双腿一软,差点没直接吓瘫在地上,这阵仗实在太吓人了。

“哈哈,永年兄,半年不见,可是想煞为兄了啊。”

打头的文官,来到近前一瞧吴宏那副跟见了鬼的一样,顿时哈哈一笑,上前亲热的拱手打起了招呼。

“原来是方兄,方兄这突然杀到,让为兄实在是有失远迎呀!”

吴宏也没想到来的竟是自己的同窗,赶忙收敛神情,笑着回应道,虽然认识,心中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呵呵,这不是想给永年兄一个惊喜吗?当初永年兄突然便做了巡查御史,后来出任定远知县,让我等也是又惊又羡慕呀!”

为首的文官御史姓方名则,和吴宏一样,也是神武朝的第一批新科进士,当初两人为了争夺当巡查御史,都给吏部尚书送了不少银子,想要去巡查,然后获得实缺。

然而终究因为财力不济,方则还是败给了吴宏,后来吴宏果然将原定远知县查出有问题,并接替了他的位置,还被吏部记功一次。

这将当初还在坐冷板凳的方则,羡慕嫉妒的那叫一个恨呀,所以这次他也是发了狠,硬是向银行借贷了一笔巨款,成功拿下一名巡查御史的名额。

谁曾想抽签时,竟然又抽到了定远县,心中那叫一个畅快呀,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飞过来。

“呵呵,方兄说笑了,我等皆是神武朝的新科进士,出任实缺,为国出力是迟早的事儿,今后还得互相扶持才是。”

“永年兄所言极是。”

方则笑着点点头,心里却道,要扶持也得等我做了知县立了功再说。

“方兄,这些都是…?”吴宏并未再多言,而是看着他身后的一众人。

“呵呵,这些都是此次的巡查副使,是吏部刚录取的秀才,想必永年兄还不知道,吏部的规矩又改了,刚录取的秀才不再直接授予正八品官衔,而是授予从九品的官衔,举人授予从八品的官衔,若无立功,需等两年后才能晋升外放,所以此次大伙儿可都等着立功呀。”

方则笑着解释道。

看着那一双双如狼一样的眼神,吴宏脸皮一阵抽搐,身后的吏员差点直接吓晕过去。

几乎所有人都明白,这些秀才们绝对来者不善,别说贿赂通融,不鸡蛋里挑骨头就算好的了。

尽管吴宏和一众文吏们非常热情的想要为方则等人接风洗尘,安排住处,但最终还是热脸贴了冷屁股。

所有的秀才都选择住在客栈,显然都知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的道理。

何况这次户部给每一批巡查御史都拨了五百两的经费,足够两百多人好吃好喝半个月。

这次为了尽快完成核查,马士英几乎将所有新录取的秀才举人都派了出去,足足近两千人。

江南文风兴盛,秀才简直多如狗,加上朱慈烺又发了话,让吏部多多招募,为各省新政做准备,所以吏部尚书恨不得将所有秀才都招募进来。

不过真正前来报名参加考核的,大多都是一些有自知之明,或者上了年纪的秀才。

一些年纪轻的,认为自己可以考中举人甚至进士的,都决定再苦读几年,等落榜后再去参加吏部考核也不迟。

毕竟一旦在吏部备了桉,获得了官身,恐怕今后就无法再科举了。

以秀才之身,哪怕干得再好大家也知道,是不可能做真正大官儿的。

但对于这些老秀才们来说,有生之年能混个知县,甚至是县丞,就心满意足了。

因为吏部的新规,两年后无过错直接晋升正九品,三年后无过错,再晋升从八品,四年后晋升正八品,五年后晋升从七品,期间立功者,可以缩短晋升时间,立大功者更是可以破格提拔。

所以哪怕没有立功,二十年时间也能做到从七品,期间要是立功或者立大功,一地知县也是有很大期望的。

所以第二天,几乎天还未亮,两百多人就分成了十二队,带着兵丁和一众丈量工具,便急吼吼地杀往了各自分配的镇子核查。

而当初负责各镇的一众文吏干吏小吏们也只得陪同这些秀才们前往,定远县的一百驻兵,都被抽掉了。

方则作为此次的正使,并没有坐镇城中,而是选择了最近的三河镇,吴宏无奈也只得陪同他一起下乡。

两人坐着轿,其他人则只能走路骑马跟随,一队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三河镇。

镇上的几名绅士地主同样想要为其接风,这次却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永年兄看来胸有成竹呀。”

方则见吴宏始终气定神闲,倒也颇为诧异。

“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歪,为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又何惧审查?”

吴宏背着手,大义凛然的说道。

可他身边的一众吏员们却是早已汗流浃背,双腿发颤。

方则见此也没再多话,笑了笑便直接道:“那就开始吧,拿账簿来。”

一名秀才立即就将早就准备好的账簿递了上去,这是来时他们从户部抄的定远县田亩详细数据,有多少个镇,每个镇有多少亩水田,旱田,桑田,又都属于谁清清楚楚,根本无需再从县衙获取相关数据。

“洪天宝何在?”

“回大人,老朽在。”

“你名下有桑田五百亩,水田四千亩,旱田三千亩对否?”

“是的大人。”三河镇最大的地主洪老头站了出来。

“将地契呈上来,本官要查验。”

洪老头有些犹豫,看了看一旁的文吏和吴宏,却是被吴宏冷喝道:“还不快将地契拿来?想找死吗?”

“是是是,大人稍待…”吴老头吓得赶忙点头,然后跑回了镇子,不多时便拿着地契回来了,双手捧着递给了方则。

“大人,这是衙门新发放给老朽的地契,请过目。”

方则见地契上的数目和户部数据相同,点点头将地契还给了他,然后问道:“哪些是你家的田,全部指出来。”

“回大人,这北岸的田都是老朽家的,对岸还有一些。”

“旱田呢,先将三千亩的旱田指出来。”

方则看着两岸所有的农田都是绿油油一片,冷笑道,显然是刚种下晚稻不久。

“大人脚下的这些田,就是老朽家的旱田,大人请看这田里都是没有水的,乃是实打实的旱田…”

老头显然昨晚连夜将田里的水都放干了。

“呵呵,本官还是第一次见旱田可以种水稻的,当真以为本官不识五谷吗?这怕不是昨晚才刚放的水吧?永年兄,你看呢?”

说着从田里抓起一把稀泥扔在了田埂上,然后让士兵用水壶倒水,一边冲洗双手,一边转头看向吴宏。

“你个蠢货,是如何办的差?竟连水田和旱田都分不清?”吴宏则是转头冲走文吏骂道。

“大人恕罪,前阵子早稻刚收,田地干旱,又被这些恶绅放了一把火,下官这才一时不察,上当受骗。”文吏赶忙辩解。

“是不是失察,待将三河镇所有田丈量一遍再说,可别怪本官没提醒你,失察最多革职,可要是这亩数对不上,那可就是乱报瞒报虚报,一律革职查办,交刑部受审。

所以接下来你可要记清楚了,不要乱指认,以为可以拆东墙补西墙,本官只丈量一次,别到时候自己把自己坑死,怨本官没提醒你。”

方则说完,便让十几名秀才带着兵丁们开始丈量,而负责三河镇的文吏,听说他们只丈量一次,生怕他们出错,根本就不敢乱指认。

毕竟三河镇三万多亩田,按照户部的规定,只能出错三十多亩,超过四十亩,便算作徇私舞弊。

三河镇由于地处平原,所以丈量的速度很快,也不复杂,只是十日,三万多亩农田便全部丈量完毕。

见数目相差不大,竟没有超过户部的规定,方则也是颇感诧异,眉头都皱成了川字,但也只得说道:“记录,经查定远县三河镇,上报田亩数据为,桑田两千三百五十一亩,水田一万五千三百亩,旱田一万三千两百三十五亩。

实为,桑田两千三百六十亩,水田两万五千三百亩,旱田三千一百二十亩,旱田数量与上报数量相差近一万亩,疑似存在徇私舞弊现象,负责官员,刘洪,编号甲字…”

一旁的秀才回快的记录着,而负责的文吏早已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吴宏则是面无表情,他没想到方则竟然丝毫不讲情面,想将他们往死里弄。

这明明可以说成失察,却硬要说成徇私舞弊,分明是想踩着他们的尸体往上爬,简直无耻之极,禽兽不如。

“方大人,这田亩数量对得上,本县衙人手有限,精力不足,一时上当受骗,将水田误认为旱田也情有可原,这般直接当作徇私舞弊,未免有些不太合适吧?”

“吴大人此言差矣,若是几十上百亩,确实情有可原,可足足上万亩水田误认为旱田,不是徇私舞弊是什么?

何况在下也只是秉公执法,如实上报,至于如何判定,户部吏部自由定夺。”

方则毫不客气的回道。

说完便带着人直接返回县城。

而接下来的几天,其他各镇也相继核查完毕,竟然和三河镇的情况差不多。

方则知道这种情况报上去,恐怕最多也就将那十二名负责的文吏革职,想要将吴宏这个知县干掉应该还不行。

如今已将他得罪死,若是不彻底将其弄得彻底无翻身之地,以他的人脉和家中财富今后必定会报复自己。

想到这里,方则又将所有的文吏干吏全部分开,一一审问,文吏干吏们也知道瞒不住,都是老老实实交代。

见这些文吏,虽然都收了士绅地主们的银子,可吴宏却是数次都拒绝了他们的孝敬银,方则也是气的破口大骂,暗骂吴宏狡诈阴险。

如果吴宏收了银子,最低也要落个知情不报,严重失职,加上收受了贿赂,绝对要被革职。

可没收银子,便可以死不承认,将责任都推到文吏头上,最多也就失察记过。

方则很想弄点假证,但这次来的人实在太多,何况新科进士也不是随便能诬陷的,最终也只得无奈的如实上报,等待吏部的回应。

果然,只是七日吏部的公文就下来了。

定远知县吴宏失察,记过一次,加上前次的立功,功过相抵几乎不受影响。

十二名文吏也只是严重失职,不存在舞弊现象,革除官职,返回原籍,协助的干吏记过一次,取消奖金,小吏警告一次,取消奖金。

看着吏部处罚公文吴宏是哈哈大笑。

“阁老英明,部堂英明呀!”

“永年兄,此次为兄也是秉公办事,还望永年兄莫要在意!”

“哼,方大人,本官公务繁忙,恕不奉陪。”吴宏丢下一句便离开了大堂。

方则却是无法立即离开,竟然吏部选择从轻发落,那报上去的口供吏部肯定是烧了,必须得再重新录一份带回去,将收取地主士绅银子一事删除,否则他也就别回去了。

一众秀才们同样都非常的失望郁闷,这种结果大家最多记小功一次,以大家来时的期盼相差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