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跟邹茵站在一起谈论这个话题。
年少时的不甘心在此时竟然变成了埋怨。
抛开上辈子华丽的外衣,她这辈子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凡人,跟万千挣扎在这个繁华都市中的都市丽人一样。
背着沉重的枷锁禹禹独行。
在道德与良知的边缘反复试探。
用尽各种方法想来拯救自己残缺的童年。
她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她的童年足够完整,如果邹茵给她多一点关注,那么她这辈子是不是不会拼尽全力地想要站上巅峰。
她努力且拼尽全力地爬上去,到底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还是为了证明给别人看?
在自己怀孕之前,她尚且可以用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来麻痹自己,可当自己怀孕之后,她突然意识到怀孕也好,成为母亲也罢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十月怀胎,血脉相连那么久。
生下来之后到底是怎么才能将这份感情变得淡漠的。
这日的交谈,江意本该是胜利的一方,可她突然意识到输赢在此时不重要。
已成定局的事情,如果再把它拿到跟前来反复琢磨,是不放过自己。
江意转身离开,孤寂的背影跟少年时每一次离家一样。
她从不是个喜欢回头的人,因为知道,即便回头也不会有人在原地等自己。
验证太多次了。
邹茵看着江意离开背影,垂落在身旁的指尖微微弯曲了几分。
内心的怅然掩盖不住。
她的女儿,从小就很懂事,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从来都没有让自己操过心。
她今日的所有举动跟她年少时分一模一样,母女二人往往要经历争吵时,她总是会以一句算了来结尾。
以前,总觉得是她理亏。
可现在才知晓,那不是理亏,那是明知没结果而选择放弃的冷漠。
她一次次地逼着江意说算了,一次又一次的算了换来的是母女二人渐行渐远的感情。
算了,多简单的两个字啊!
尘世生活当中到处充满着动荡和不安,首都这种金融大城,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也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奔赴而来。
从2007年到2012年,这5年时间,首都权利洗了无数次牌,金融界的组合更是被彻底颠覆。
除去商业巨鳄傅奚亭仍旧屹立不倒之外,上到成文,下到司柏,都从巅峰跌落了下来。
沪州新贵温子期的到来如同给首都金融界注入了新鲜血液。
商场的广告牌位一变再变。
政商界的各种活动在年后相继展开,而无论是金钱中心的人还是权利中心的人都是大家相互巴结的对象。
邹茵这日,离开商场时,站在广场上看着首都中心大厦的巨幅海报,海报上的人正是金融领袖傅奚亭。
男人一身黑色西装在身,站立在豫园茶室的书架前,单手夹着烟,浅笑望向镜头。
他身旁的高几上,蹲着一只长毛猫,圆溜溜的眼睛散发着好奇。
如此看去,这位商贾富商的生活简单而又美好。
他是傅奚亭,她女儿的丈夫。
原本遥不可及的人现如今成了与她们生活有牵连的人,这种微妙的变化让邹茵心头像是被塞着一团棉花似的,不至于无法喘息,但却能让她难受许久。
下午,邹茵归研究室。
带的博士生告知她东庭集团新一年的资金进来了。
五千万。
邹茵无甚表情,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出去。
办公室门被带上的一瞬间,她的低泣声也流淌了出来。
「邹医生与傅某,本就是两个世界不会交集的人,但今日我能站在这里向你伸以援手,是因为有人希望邹医生的科研事业能得以圆满」
「不重要」
「生活除了赋予我们生存的权利之外,还赋予了我们七情六欲,邹医生就当我是爱屋及乌了」
门外,研究室里的研究生们都在纷纷四目相对,不清楚一门之隔的办公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知道导师心情不好,一个个地都降低自己的存在,忙碌着手中的工作。
这日中午,傅先生在外用餐,席间,东庭集团的数位老总以不上班为由在酒桌上开了数瓶酒,白的、啤的、红的、洋的,摆满了桌子。
傅奚亭这日,难得心情好,随着他们放纵。
众人推杯交盏之余规划着东庭集团的三年规划。
工作狂们聊及工作上的规划,聊着聊着就聊嗨了。
包厢里的欢笑声接连不断。
傅先生这日,唇边的笑意未曾散去。
吃饭间隙,想到江意,拿出手机给她发了通短信。
询问用餐否。
那侧过了四五分钟才有短信回过来:「吃过了」
男人耳听八方,手中动作不断。
「吃的什么?」
「傅先生准许的小吃」
傅奚亭看见这几个字,心里一揪,暗暗道了句小坏蛋。
随即打开网页,搜索词条里出现了地沟油,路边摊等词汇,他也不说话,连续发了两条网页链接给江意。
江意点开,入眼的是醒目的标题:「地沟油对孕妇的危害」
「路边摊小吃卫生测评」
江意被气笑了,不甘示弱。
找了张图片发给傅奚亭。
男人点开照片,触目惊心。
小吃摊里的各色小吃摆放倒是整齐,只是环绕在上面的苍蝇是怎么回事?
傅奚亭舌尖抵了抵腮帮子,嘶了声,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傅董——。”
关青的轻唤声响起。
男人目光从手机上移过去,淡声询问:“怎么了?”
刚刚席间有人提及吴江白,吴江白被傅奚亭下放到国外,至今都没有把人喊回来,而东庭集团的这些高层们,对于吴江白的遭遇颇有些同情。
说句无妄之灾也不为过。
有人见傅董今日心情好,硬着头皮提及了此事。
毕竟,集团总部的二把手一直在外下放,影响公司运行。
而那位壮起胆子的老总听见傅董的这句怎么了,所有话都止住了。
傅董何许人也。
08年,公司大会,连续熬了几个通宵的人开会时睡着了,公司里上到董事下到老总在会议室里吵成一片,他闭目养神,纹丝不动。
众人以为就如此了。
可未曾想到,争吵声停歇时,首位上的男人缓缓掀开眼帘,将众人的矛盾点一一细数了出来。
而今,回到包厢里,傅董的这句怎么了,间接性的也是给他们台阶下。
众人不敢再言。
这日午后,艳阳高照。
这顿午饭,一直吃到下午两点才散去。
众人都喝得七七八八,酒量不精的人开始东倒西歪的摇晃着。
傅奚亭吩咐方池让警卫将人安全送到家。
而他自己,则绕道去了城西的糕点铺子。
归家,手中提着糕点。
用关青的话来说,难得!
自己喝的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归家时还能想到妻子。
午后,江意正在院子里晒太阳,钱行之坐在门房里将柳条编成球丢给猫。
一人一猫玩儿的不亦乐乎。
院子里的车声传来时,江意一惊。
潜意识里觉得是傅奚亭回来了,可转头一想,又觉得这人怕不是喝多了,还会走正门了。
关青扶着傅奚亭进来时,明显看见了江意嫌弃的眼神。
他也不敢吱声,喊着钱行之将人扶到沙发上。
“这是喝了多少?”伊恬在厨房里闻声出来,见傅奚亭仰躺在沙发上。
江意站的远远的,满脸嫌弃。
“难得高兴,傅董就多喝了些。”
关青讪讪摸了摸鼻子,不敢久留:“那我先走了。”
他临走前,还不忘将傅奚亭买的糕点送给江意,且叮嘱这是傅董亲自去买的。
江意:……….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沙发上,傅奚亭躺在沙发上,长毛猫跳上他的胸膛低着高傲的脖子打量着他,男人眼帘微掀,抬手摸了摸猫咪得脑袋。
猫咪舒服的打起了呼噜声。
“喝点水,”伊恬端着温水过来,递给江意,意思明显。
后者接过伊恬递过来的水杯朝着傅奚亭而去。
“怎么喝这么多?”
男人捧着江意的脸颊,吧唧就是一口:“高兴。”
屋子里,除了江意还有伊恬和钱行之,傅奚亭这吧唧一口,让江意觉得脑子里的血液都开始倒流了。
想也没想,一巴掌反手呼在傅奚亭的臂弯上。
男人不怒反笑,搂着她的腰一口一个娇娇。
且问她:“中午都吃了什么?”
“不是发你看过了?”
傅先生道:“看不真切。”
“傅董眼神儿不好?”
“娇娇,嫌弃我?”傅奚亭喊江意娇娇时,是上声,这二字喊出来一种百转千回的缱绻与宠溺。
江意听着,心头微暖。
二人这辈子的年龄相差确实不小,傅奚亭不止一次哀愁过此事。
老夫少妻的组合,是别人口中相传的佳话,也是他偶尔的心头痛。
江意摸了摸他的耳垂,缓缓戳莫时,目光看见他衣领下方的长发。
她伸手,牵丝引线般将那根长发扯了出来。
正正当当的放在傅先生眼前,满眼都是解释一下几个字。
长发?
他们今日出行都是男性。
连包厢里的服务员都是男生。
哪里来的长发?
“你的?”傅先生晕乎乎的。
江意讥笑了声,扯了根自己的头发下来做对比,差一大截。
傅先生:……….
一根头发险些酿成惨剧。
傅先生满脑子都是这根头发的由来,思来想去没有得到答案,一个电话拨给了关青。
而此时,关青刚到家。
小女儿正在他怀里咿咿呀呀的挥舞着手。
他一声正儿八经的傅董响起时,吓得小姑娘哇哇大哭。
那声响——震破天。
傅奚亭叹了口气把电话挂了。
江意望着他,将手中的头发卷了卷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望着男人的眼神都带着浓厚的警告。
这日下午,傅先生拉着江意午休。
伊恬进来时,便见这二人挤在沙发上,男人抱着江意如同抱着一个超大型的玩偶。
画面温馨而又好笑。
…..
晚间,傅奚亭陪着江意用晚餐离开了别墅。
他例行去了孟淑的住处。
进去时,屋子里暖洋洋的,还隐隐约约传来烤红薯的香味。
闻栖见了傅奚亭,脸上高兴的神色抑制不住。
急忙迎过来,嘘寒问暖。
“最近怎么样?”男人站在屋檐下不急着进去,反倒是浅浅询问。
闻栖知晓他问的是孟淑。
略微沉吟了会儿,在纠结报喜还是报忧时,只听傅奚亭道:“如实说。”
“精神好了些,但身体每况日下。”
走到这一步了,许多事情都已经是定数了。
傅奚亭站在廊下,暖黄的廊灯落在他肩头,将寒气散去。
闻栖凝着他,将他的沉默尽收眼底。
“先生…….、”
“外面凉,你先进去。”
傅奚亭挥了挥手,示意她进去。
别墅外的长廊上,爬山虎的藤蔓不见绿叶,寒冬的萧瑟尽显苍凉,傅奚亭站在屋檐下抽了根烟才进屋。
月余不见,孟淑身形消瘦了许多。
周身上下看不见任何贵妇人的气息。
他行至沙发前坐下,孟淑跟前的电炉子里正在煮着茶。
孟淑见他来,眼神有些闪烁。
“新年快乐。”
“同乐。”
二人的交谈,生硬而又缺乏情感。
“跟我说说你最近的处境吧!”
傅奚亭目光落在她跟前的茶杯上:“外界的事情,您就不要操心了。”
“孟谦还在对你虎视眈眈吗?”
傅奚亭没回应她。
他这日来,没有多余的想法。
简单陪着她坐坐。
至于外界的事情,不该在这个屋子里存在。
临了,傅奚亭准备离去时,告知孟淑江意怀孕的事情。
孟淑僵愣在了原地,瞳孔中的光芒交相闪烁。
良久,她喃喃开腔:“真好,傅家终于不再是你一个人了。”
“是啊!我不再是孤家寡人了。”
傅奚亭脑海中仍旧还记着当初孟淑疾言厉色诅咒他此生孤独终老的言语。
一个被亲生母亲诅咒过的人,眼下却开出了花儿来。
傅奚亭归家时,江意正坐在餐厅喝汤,伊恬熬的冬瓜排骨汤。
本来该睡觉的人,晚上闻着味儿了,馋的夜半爬起来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