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好奇地看着那个年轻人收起弹弓,慢悠悠地向他走过来。
刘胜利此时也打开车门冲出来,从坟头上拔下工兵铲,颤颤巍巍地走到萧然身后,哆嗦着对那个正在靠近的年轻人喊道:“什……什么人!别过来!”
萧然叹了口气,看了看抓着工兵铲、双膝加紧的刘胜利,颇有些哭笑不得:“这是个大活人,现在倒是显出你来了啊?”
不过刚才好几次,也多亏刘胜利帮忙,关键时刻他好像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那个年轻人想看傻子一样看着刘胜利,完全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粗乱的眉毛和被寒风吹红的脸庞,还有那双漆黑的眸子,流露出一种当时乡村年轻人特有的,朴实和鲁莽交织的无畏。
他完全无视了萧然手里的刀,只是走到姥蟊的尸体旁仔细地看了看,皱着眉头捂着鼻子,说了句:“啥求货,给岗都闻干哕了……”
他又走到那只被他打碎的虫子尸体旁,用脚尖拨拉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咋奏大个蝇子?不对,这又是个求货?”
这两句话都是平城当地的方言,与临近的其他两省方言相似。萧然曾经在京郊和大金牙、胡八一、胖子收古董时,听到过这种方言,也了解个大概。
这个“岗”就是哥,“奏”是这么,至于求……不是啥好话。所以这两句话就是在说,啥叉叉东西?把哥都闻得想吐了;咋这么大个苍蝇?不对,这又是个什么叉叉货?
萧然收起了刀,把刘胜利的工兵铲按下,带着笑意对年轻人说:“你好啊老乡……同志。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年轻人好奇地抬头看了看他,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这是坟地啊,同志,看不出来?”
萧然很意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土土的年轻人,居然会说普通话,于是赶紧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递给年轻人,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们这不是外地来的吗,大晚上迷路了。您知不知道浮头村在哪?”
年轻人嘿嘿一笑,先把萧然手里的整盒烟拿过来塞进衣兜里,又把他手里那个接过来卡在了耳朵上,说道:“我带你们走哇,你说的就是我们村!”
萧然心里大喜,这才是天降福将,不仅帮他们解决了那个怪模怪样的虫子,还恰好就是浮头村的村民。
萧然高兴得请年轻人上车,没想到年轻人直接坐到了驾驶位,轻车熟路地把车子发动起来,往前开了五六米,吓得车下的刘胜利赶紧抄着铲子去追,以为他要抢车。
萧然也是心里一惊,可没想到年轻人又从车里钻了出来,吸溜了一下鼻子笑眯眯地说:“挺好耍,哪天让我好好开开……”
萧然这才舒了一口气,看来这个年轻人只是玩性重,可刘胜利拉着脸,呵斥起年轻人来。
萧然制止了刘胜利,问年轻人道:“还没请教,您贵姓啊?”
“你们是京城来的哇?说话真好听。我姓徐,叫徐宏义,我们家排老二,他们都叫我徐二……”
萧然一听,眼睛顿时瞪得溜圆。这还真的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想娘家人了,盼来了孩子他舅舅。原来这就是梁保福故事里提到的徐二,只是眼前这个徐二除了有点年轻人的粗莽,完全不像故事里描述的那样缺心眼。
这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萧然赶紧让徐二坐到了副驾驶,自己和刘胜利从棺材了拽出一张破被子,把那个臭烘烘的姥蟊尸体裹起来绑住,固定在了车顶上。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太阳从东边的山头上缓缓露脸,把眼前的黄土荒坟照了个分明。萧然发现此处确实是一处荒废的坟地,连唯一能看清字的半块石碑,都刻着前清的年号。
他和刘胜利想再去收拾那个怪虫子,没想到之前虫子尸体的位置,只剩下一堆浓稠的黄绿粘液,只有一两根枯枝一样的腿还飘在粘液表面,但眼看着也缓缓断成好几截,然后也逐渐缩小至不见。
这东西……融化了?
萧然捂着鼻子凑过去看了看,那些粘液慢慢流向四周,逐渐和细密的黄土混在一起,变成黑褐色的烂泥。
还真的是连渣子都不剩了,萧然和刘胜利只好作罢,收拾了东西回到车上。
此时徐二已经自己把录音机捣鼓开,拿着一个磁带盒跟着里面的靡靡女声哼着歌。看见萧然上车,笑呵呵地说道:“这个邓……邓啥女女儿唱歌就是好听,长得也喜人……”
坐在后面的刘胜利一脸嫌弃地让他别瞎碰,徐二倒是也不介意,依然笑呵呵地把磁带盒还给了刘胜利。
萧然自己开车,按着副驾徐二的指引,沿着狭窄扭曲又满是岔口的小路,摇摇晃晃地向浮头村进发。
路上萧然和徐二大致聊了聊,才了解他一些相关的信息。原来徐二的哥哥在县上的一个煤矿当会计,徐二也因此沾了点光,曾经在县城煤矿干过几个月,也算涨了点见识。
这个徐二可谓耳聪目明,什么东西一看就会。因为不甘心当工人,就想着开车当司机,为此还跟领导起了冲突,最后被辞退,才不得不又回到了浮头村。
刚才开出的那几米,包括摆弄车上的录音机,都是他头一回实操。
萧然就势夸他是个人才,年轻人被这么一捧就有些飘飘然,一口一个“岗”地喊着萧然。萧然见状,便就势又问了问他桥客的事。
徐二回忆说,他平时喜欢早起拿着弹弓在村子附近打鸟,尤其是到坟地打黄鼠狼,所以前几天在荒坟确实碰到了三个外地来自称考古工作者的人。徐二就像今天这样,把那三个人带回了村子。
这三个人进村绕了一圈,就开始挨家挨户地宣传政策,收一些碗盘坛罐的,说都是国家财产。
老村长觉悟高,看了介绍信以后,就让大家响应号召,把东西都交出了。那三个人挑了一些没有豁口、看着比较完整的收好,就先住在了徐二家。
这个徐二心思活泛,而且在县上也见过一些领导和知识分子,总觉得这三个人透着一股古怪。于是他晚上扒墙根儿听那三个人闲聊,听出这三个人根本就是古董贩子,甚至还说村民如果发现,就要灭口云云,于是赶紧去报告了村长。
村长这才带着一些村里的年轻人,来徐二家围堵那三个桥客。哪知那三人实在是狡猾,不知何时察觉了外面的动静,早就人去屋空了。
说话间,车子已经开过了好几个岔口,开上了一个地势稍高的小土丘。不远处一个冒着炊烟的小村庄,出现在萧然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