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内城,南熏坊,魏府书房。
“这两天李成梁都跑了那些地方?”
魏广德坐在太师椅上,对面前站立的张吉问道。
“禀老爷,李成梁这两天倒是乖乖待在驿馆没有外出,除了参加朝廷的典礼,就是去了趟兵部报备。
对了,他在兵部里面,和侍郎汪道昆待了很长时间,不知道聊了些什么。
还有就是,他没有外出,但是派出去几个亲兵,联系了内城的几个牙行,说是要在内城找个宅子居住。”
张吉答道。
“汪道昆。”
魏广德点点头,李成梁在京城的关系他大概清楚,李成梁在京城是没有什么人脉关系的,否则当年他来京城袭职也不会耽误那么久的时间。
当初没有,之后一直在辽东,虽然每年都往京城送冰敬炭敬,可毕竟没见面,谁敢和他深往。
不过就是维持表面的关系,这样的关系其实非常脆弱,根本经不起考验。
大家都这么送,你没送得罪人,送了别人也不记得。
魏广德明白了,李成梁可能从汪道昆那里获得了一些消息,所以现在反倒安稳起来了。
既然如此,原本他计划明晚叫李成梁过来的打算,也就没必要这么着急了。
“继续安排人盯着就是了,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和他联系。”
魏广德只是吩咐一声,就挥手让张吉下去。
等人离开后,魏广德起身从书架上拿下木盒,翻出你们他记录的东西,放在书案上,又铺开一张纸,开始小心的开始书写。
这几天,他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钱法改革上。
建立新的钱法,虽然他不认为可以一步到位,解决所有难题,但还是想要做的尽善尽美。
最起码,朝廷这次推出的钱法,得适应当下的社会环境,不会出现什么大的错漏。
至于将来,他不指望。
毕竟时代随时都在变化,没有一成不变的法度,只有审时度势,顺时施宜才是好的施政方式。
建立大的框架,提出要求,其余的自有户部、工部去协调。
第二天一早,魏广德离开魏府去内阁办差。
进入后,就有中书急匆匆过来拜见。
“何事?”
魏广德站在院里廊道下问道。
“山西急报,山西应州、朔州、山阴、马邑、大同等县及安东、中屯、山阴、阴和、高山等卫大旱,灾报以闻。
另南直隶高邮州以东两淮所辖吕四等场大旱之后,又发生狂风暴雨,河海并溢,庐舍倾圮万余区,溺死居民一千六百余人,家畜无数,仓库盐场漂荡无存,百姓流离失所,饥馑无食。徐州、扬州等大雨为灾,海啸河溢。”
说话间,那中书手中出现两份奏疏,双手递到魏广德面前。
伸手接过,魏广德快速打开翻看,随口问道:‘今早送来的?’
“回魏阁老,山西急报是昨晚送过来的,南直隶急报是今早通政使司直递。”
那中书急忙答道。
“两位阁老来了没有?”
魏广德又问道。
“还未到内阁。”
“知道了,你下去吧,把今日收到的奏疏分发好。”
魏广德看了眼那中书舍人,依稀记得此人姓杨,好像就是南直隶人,应该是在受灾之地,所以才如此乱了方寸。
魏广德拿着两份奏疏回了值房,直接在书案上把奏疏放下,拿出两张纸贴,提笔分别写上,分别写上减免山西及淮、扬等处田租,赈济灾民的票拟。
自从魏广德当官以来,对这样的灾报早就已经看得麻木了。
每年哪儿不发生点天灾,貌似这年就过不好似的。
想到嘉靖三十多年的时候,那才是恐怖,几乎所有行省皆有灾报发生,不是大旱就是大涝,也难为严阁老当年拆东墙补西墙给挺过来了。
芦布端茶进来的时候,魏广德已经写好票拟,贴在奏疏上放在一边。
“芦布,你注意下,等会首辅和吕阁老来以后告诉我一声。”
魏广德吩咐道。
“是。”
芦布自然马上答应下来。
不多时,芦布就搬进来一摞今日分发过来的奏疏,放在书案一头,这才出去。
不多时,芦布就进来通报,张居正和吕调阳都已经到了内阁开始办差。
“嗯。”
魏广德只是微微点头,但并未马上过去,他还在等王国光和朱衡过来。
昨天最后,主要是安排王国光布置下去,清查大明现今流通的铜钱总数,特别是自嘉靖朝以来所有铸造的铜钱数量等,而朱衡则需要找工匠选择适当的金银铜合金配比。
先确定铸币成本,才方便他们确定新钱法要铸造那些面额的钱币。
实际上,魏广德是想直接推出十进制货币单位的,也就是改现在十六钱一两为十钱一两,这样感觉比较方便。
但是他试探性提了一句,遭到包括张居正在内几乎所有人的反对。
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十六进制,在魏广德看来更加简便的十进制对他们来说反而觉得麻烦。
都是习惯使然,魏广德也不好继续提这事儿。
中国古代历代王朝,铸币都是必然的选择。
从春秋时期进入金属铸币阶段到战国时期已确立布币,刀货,蚁鼻钱,环钱四大货币体系。
之后又经历了秦、汉、魏晋南北朝、隋、唐等朝代,圆形方孔钱开始独领时代,钱币由之前杂乱形状向统一形状的演变。
明朝的的钱币,也从朱元璋做吴王时铸造“大中通宝”的形制改变为铸造“洪武通宝”。
大中通宝的形制分为五等,规定小平钱,每文重一钱,另还有折二钱,当三钱和当五钱、当十钱重四种。
洪武元年开始铸造的洪武通宝断断续续,在洪武二十六年,改变钱制,重新铸五等钱,按洪武元年铸行规定,后又改铜钱每文重一钱两分。
其它四等钱,依照小平钱之重递增。
其中最特殊的要数当十钱的洪武通宝,此规格钱币发行时还处于战乱时期,朱元璋也没有足够的铜料,所以在当时发行钱币时定下当十钱重一两的规定,也就是说当十钱算一两银子。
不过这样的大钱并未大规模流向民间,多是在官府府库之间流通。
所以到了后世,流传下来的铜钱多是见平钱和折二、当三钱居多。
从明太祖洪武至明穆宗隆庆时期经历十二位帝王,其中只有六位铸钱,除朱元璋时期曾大量铸币外,其他皇帝所铸钱币数量有限。
这也是明朝民间钱荒,私钱泛滥的一个主要原因,朝廷实在太缺铜料了。
又看了两份奏疏,没见芦布过来禀报其他,魏广德也不想继续看其他的奏疏,拿起那两本山西和南直隶奏疏起身就往张居正值房走去。
虽然看灾报已经麻木了,可以朝廷对于这样的奏报还是必须第一时间处理,是万万耽搁不得的。
若是消息传出去,还不知道朝堂和士林会如何议论他们。
魏广德走进张居正值房,张居正已经得到通报起身过来迎接。
“善待,你过来了,来,坐下说话。”
张居正招呼魏广德坐下,魏广德直接拿出两份奏疏递过去。
“这是你写的钱法章程?”
张居正误以为魏广德是连夜写了一份钱法改良的章程出来,毕竟此事是魏广德提出,自然会着重力推此事。
“不是,章程我还在写,并未完成。”
昨晚魏广德写了一些,但是并没有写完,自然不会急吼吼拿出来。
“这是今早从中书那边拿到的,山西和南直隶接连受灾的奏报。
叔大兄还是看看吧,若是没有其他,马上安排人送司礼监加急批红发下去。”
魏广德说明了奏疏来源,张居正一听马上就打开翻看起来。
张居正看奏疏速度很快,或者说内阁阁臣一般都练出了一目十行的能力,否则那么多奏疏送来,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看的话,一天也处理不了多少本。
张居正明白魏广德拿过来的意思,当即拿着两份奏疏到书案后,提笔在魏广德的票拟后署名。
然后叫来自己的书吏,把两份奏疏交到他手里,吩咐道:“立即送到司礼监,请冯公公抓紧时间呈送御前。”
“是。”
那书吏接过张居正递过来的奏疏,一抱拳扭头就小跑着出了值房。
张居正回到先前位置上,又笑道:“我刚看了工部奏报,请户部拨银三万两,并工部料银二万两一共五万两发南直隶,江治在那边现在就等银钱到位,就可以让迦运河开工。”
听到是这事儿,魏广德明白,张居正是想把此事稍微拖一拖,等新钱出来再拨下去。
五万两银子,朝廷可是有五千两的盈利,这还是扣除朝廷人工料钱的情况下。
只能说当大明的家不容易。
别说五千两,就算五万两,对现在的魏广德来说都不算太多钱。
自从他参股的商会拿到船引开始海贸以来,银钱如流水般进了他的口袋。
魏广德在江西老宅里存的黄金都已经超过十万两,这还只是他利用一点特权帮人拿到一些资源换来的,严格说起来他魏阁老没贪过朝廷一两银子。
要说现在大明的官员,都知道经商赚钱,但是大部分人还是抹不下面子,只想着靠官场潜规则捞钱。
也就是勋贵跟着学坏了,不再对军屯打主意,而是用各种手段开始向大商会伸手入股。
反正不管乐意不乐意,许多人都已经参与经商,至于自家在京城的铺子,因为各种原因依旧不怎么赚钱。
勋贵经商,有好处,也有坏处。
只不过,最起码下面当兵的日子要稍微好过一点就是了。
“迦运河开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既然朝廷已经拟定十年完工,我觉得还是按照计划进行为好。
至于这五万两银子,朝廷可以稍微拖延下,或者让周边府库先垫支一下。
等朝廷这边新钱铸好再拨下去,补上就是了。”
魏广德开口说道。
他的意思也很明确了,既然已经计划化好,那最好还是按照工部那边的意思进行。
至于这五万两银子,朝廷未必马上出,可以让地方上先垫着。
张居正想想也点点头,“那好,等汝观来了,先让户部下条子给那边,从府库中支应着。”
两人闲聊一阵子,魏广德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张居正也不催。
不多时,王国光先一步到内阁。
通报了户部清查的结果,张居正又把关于工部提请迦运河支银钱的事儿和他说了。
“我和魏阁老的意思,先让地方府库支应着,等新钱出来再拨下去补上。”
张居正把情况简单说了下,王国光自无不可。
只要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户部就是下个条子行个文的事儿。
又不是朝廷没钱,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要暂时冻结外支银子。
“昨日我已经给太仓库大使那里行文,让他们暂停支出银钱。”
王国光笑道。
“如此甚好,就等工部什么时候能够定下章程,铸出样钱,到时候宫里一旦批红,所有银两都要转运工部重新铸造。”
张居正认可道。
“两位阁老,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之后,王国光面似踌躇着说道。
“何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张居正接了句。
“昨日散衙后路过都察院遇到葛御史,见他身体抱恙,闲聊几句,得知他近两月身子骨又坏了.....”
王国光的话适可而止,可意思魏广德也听明白了。
“与立兄听说最近是染病在身,可也没听说他又要上奏致仕。”
他们说的自然是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这位老兄也是几起几落了,当初在户部屁股没坐热,就在高拱和徐阶的争斗中因为秉持中立成了炮灰,黯然致仕。
当然,高拱承他的情,又把他拉回朝堂。
而之后,高拱再次下野后,张居正和魏广德都没有要动他的意思。
实在是双方都不希望对方的人上去接替他的职位,都察院太重要了,两个经历了朝廷争斗的人心里明白,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对方如愿。
如此,葛守礼这个中立派反而在都察院的位置上坐的稳如泰山。
“葛与立快七十了吧。”
张居正说道。
魏广德瞟了他一眼,不知张居正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的。
“再看看吧,若是与立兄身体真不行了,再推举人选不迟。”
葛守礼年纪大是事实,不过魏广德不会轻易点头此事,先敷衍过去再说。
但他也知道,都察院这个位置,还真得留意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