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红英赶到陈家之前,就已经猜到首长找她可能是跟中午在德胜楼发生的事情有关。
于是已经做好打算,不管首长询问什么,都会就自己知道的事情实话实说,不做半分隐瞒。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陈姓首长并没有询问有关德胜楼的事儿,而是示意她汇报姚卫民平时的工作情况,甚至还早就准备好了纸和笔,大有当做证据留底的意思。
肖红英内心诧异,脑子快速转动,隐隐想到了一种不好的可能。
陈俊秀被打住院,陈姓首长不敢对其他大院儿里的人动手,心存忌惮,看样子是准备要拿姚卫民出气了。
姚卫民同姚卫国以及陈俊秀的关系,肖红英现在也多少知道了一些,中午那件事儿在她看来,真的不怪姚卫民,是姚卫国两口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再说揍他们的也是大院儿里的人,姚卫民自始至终根本就没动过手。
“怎么,很为难么”陈文江见肖红英微微愣怔,没有立刻照他的吩咐去做,火气又升上来了一丝,缓缓质问道。
“首长,是这样的,我们采购站隶属于合作总社,站里所有职工的工作表现每个季度都会上交合作总社领导审批留存。”肖红英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说到这里见陈文江眉头皱紧,索性继续补充道:
“合作总社领导有规定,凡是下属单位负责人,在没有得到社里领导批准同意的情况下,不得向外界任何单位或个人透露职工们的工作信息。”
肖红英思路很清晰,虽然感受到了陈文江随时会爆发的怒火,但依然选择遵守站里的规定,不打算汇报姚卫民的工作表现。
一方面是不想自己写出来的东西被陈文江拿去做文章,鸡蛋里挑骨头,从而对姚卫民不利。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合作总社里的确有这样的规定。
她如果把姚卫民的工作情况如实写下来交给了陈文江,那等于是给自己埋了一颗雷,从陈文江眼底深处的那一抹疯狂里,她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因此硬着头皮认真解释,并没有去动桌子上的纸和笔。
“肖站长,你拒不配合的态度让我很意外。”陈文江此时反而语气和缓了些,目光阴沉,“你们合作总社的老姜跟我是战友,你觉得我找他要个职工信息很难么!”
“我现在让你当场写有关姚卫民的工作情况,是准备给你一个在我面前表现的机会,如果你非要跟我扯些有的没的,那我可以立马给姜社长挂电话,让他给你发布指令,配合我的调查!”
陈文江说到这里,又用手把桌子上的纸和笔往肖红英跟前儿推了推,澹然说道:“你能坐上这个代理站长,相信应该也是聪明人,我现在严重怀疑姚卫民工作当中存在问题,需要你把他平时的工作表现详细写出来,以便于拿去给其他同志讨论研究,如果非要我给老姜打去电话你才配合我,那么,我会对你很失望的。”
“……”肖红英闻言再次低下了头。
陈文江虽然语气比刚才和缓了很多,但更加强势,摆明了就是要以势压人,逼着她就范,这让肖红英内心虽然无比愤满,但却没一点儿辙,真等姜社长在电话里给她下达命令,无非是自取其辱,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唰!
肖红英思量再三,一言不发的拿起了钢笔。
陈文江见到这一幕,把肥胖的身子往椅背上靠去,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特供香烟,点燃了一支,透过烟雾,静等着肖红英的汇报结果。
在他看来,既然没办法动用表面上的手段收拾姚卫民,那就从工作上入手,他不相信姚卫民作为采购站的采购员,就从来没有犯任何错误,只要抓到一点儿,就能把姚卫民抓进去,消解心中的恶气。
《最初进化》
也就两三分钟的时间,肖红英写写停停,一张纸没写满就放下了钢笔。
陈文江神色冷漠,探身接过那张纸,快速扫视了下,眉头不由再次皱紧。
“就这些”他斜视肖红英,语气带着愤然之意。
肖红英认真点头,“是的首长,我是年后才接手站里的工作,姚卫民在我看来一直表现都很不错,算是站里难得的业务能手,我已经把他每个月的大概工作内容都写了出来,至于他生活上有什么情况,我就不是很了解了。”
“哼!”陈文江把压抑着火气,只见那张纸上整体都是在表扬姚卫民的工作如何努力,圆满完成了多少领导交代的任务,唯独最后一点,记录了姚卫民上班期间有过一次迟到的情况,其他再没任何负面评价。
肖红英被逼要汇报姚卫民的工作情况,便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完完整整的概括了下来。
“好了,你可以走了!”陈文江看着纸上的信息,气急败坏的朝肖红英摆了摆手。
“首长再见!”肖红英默默站起身,“姚卫民工作上真的很努力,恳求首长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以后我会严格要求他……”
肖红英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想替姚卫民说几句好话,结果立刻就被陈文江厉声喝断了。
“滚!给我滚出去!”陈文江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狂躁怒意,指着门口朝肖红英怒吼。
“首长,你……你说话太难听了!”肖红英被当场喝骂,内心无比委屈,忍不住当面回应了一句,快速出了书房,离开陈家走了。
陈文江怒意未消,肖红英没能给他提供有用的信息,反而心里更加烦躁,他微微沉吟,再次拿起电话拨通了出去。
……
半小时后,原先的采购站长马文勇走进了陈家。
陈文江的书房内,马文勇一脸平静的坐到了陈文江对面,目前他在合作总社做副社长,地位仅次于姜社长。
对于马文勇,陈文江的态度客气了很多,但当他提出要了解姚卫民年前做采购员那段时间的工作情况时,却当场被马文勇拒绝了。
马文勇的性格一向丁是丁卯是卯,公私分明,哪怕陈文江位高权重,但却表现的很是强硬,不但丝毫没有吐露姚卫民的任何信息,还隐晦指出,陈文江现在的思想言行,已经严重违反了干部间不得干预其他单位内务的规定。
最终陈文江气的脸色铁青,支使走了马文勇后,气的摔碎了办公桌上的茶杯。
他不打算就此罢休,既然工作方面找不到姚卫民的把柄,决定先换种思路,利用身份给姚卫民的父母施压,让姚卫民自己乖乖前来陈家认罪!
他起身出门,火速赶去了医院。
……
姚卫民跟沉文丽在全叔家吃饭,一直到了晚上九点多才结束。
等把沉文丽送回家再返回自己的院子时,已经差不多晚上十点钟了。
临近院儿门,这次没见到刚子的身影,反而看到神色难看的父亲姚祖德正蹲在门口抽烟。
“爸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儿”姚卫民愣怔,随即就想到了姚卫国两口子,眼神一冷,“那两口子又去家里闹腾了”
“哎!”姚祖德重重叹了口气,站起身示意姚卫民开门。
两人进了院子后,姚祖德依然没有说明来意,一直进了屋里,没等姚卫民开口,脸色复杂的往椅子上一坐,“卫国的孩子没保住,没了……”
“……”姚卫民动作一顿,坐下来后沉默了会儿,平静开口道:“有果就有因,这全是他们自己作的,你跟妈去医院看过了”
“没去成,快黑天的时候,胡同里来了辆汽车,一个中年人到家里通知的,听说卫国的伤势也很严重,现在还昏迷着,我跟你妈想去看看,结果人家没告诉我们是哪家医院。”
姚祖德神色暗然,姚卫国再不孝,也是他的骨肉,现在重伤住院,他这个做父亲的,连去探望的权力都没有,换做任何人都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
“爸,来的那人还跟你们说什么了么”姚卫民追问道。
他不太相信陈家特意派人赶到四合院,就是为了通告姚卫国伤情,假如真是那样的话,就会带着父母去探望姚卫国了,因此来人肯定还有着别的任务。
“卫民,今天中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能如实跟我说说吗”姚祖德皱着眉头反问道,情绪有些失控。
“可以。”姚卫民点头,把中午发生的事情,前因后果,包括现场的情况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
“哎,你大哥这是不是中邪了啊!”姚祖德听完双手插进头发里,使劲的搓了几下,紧紧抓着头发不松手,“卫民,来的那人带了话儿,说要让你去陈家赔礼道歉,一直到取得陈俊秀原谅为止,不然,你大哥只要还没死,就不会让咱们跟他见到面儿!”
姚祖德沉默了会儿,语气带着些许颤抖说道。
“爸,你这么晚等我回来,是觉得我该去道这个歉吗”姚卫民神色不变,平静问道。
姚祖德闻言把手从头上放下来,转头看着姚卫民,足足看了有十多秒,突然眼睛就红了起来,“我等着你,是怕你也出事啊!”
“卫民,你大哥不是东西,我就是再湖涂,也不会傻到让你去给那个女人道歉,大院儿里是什么地方你去了那儿,他们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把你扣下,甚至会让人动用武器,这些爸能不懂么”
姚祖德神情激动,大儿子生死不知,二儿子又被陈家盯上,作为父亲,他心里的难受劲儿,外人很难体会得到。
“我来告诉你这件事儿,是让你自己多加小心,不管是工作上,还是平时回家,务必要时刻留点儿心眼,大院儿那些年轻人打架闹事儿,比街边的混混都无法无天,万一要是陈家找那些人对付你……”
他说到这里有些不敢说下去了,四九城表面上安定繁荣,但偶尔死个人,出点什么意外,那太正常了,上了年纪的人不说亲眼见过,但肯定是经常听得到传闻。
“爸,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出事儿的!”姚卫民知道自己误会了父亲的意思,心里隐隐有些愧疚。
“要不这样吧,你明天跟你们站里的领导申请下,烦请他们把你调到外地去工作一段时间,等过些阵子,年底前儿你再回来!”姚祖德说出了他的想法。
“爸,真的不用这么麻烦!”姚卫民劝慰道:“陈家不是让我去登门道歉么那就让他们等着吧!”
“另外姚卫国的情况你放心吧,我当时在场,顶多就是住一阵子医院,死不了的。”
姚卫民说到大哥姚卫国,语气一点儿也不客气,旋即又冲父亲说道:“我明天该出差出差,工作结束就正常回来,你跟妈在家里谁都甭挂念,关于陈家,你就当他们不存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对你们怎么着,如果有人上门找你们,就说有任何事都等我回来再说!”
姚祖德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略微句偻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萧索,姚卫民望着父亲的背影,心里对陈家的印象更加恶心鄙夷。
为了达到目的,竟然要利用父母的胆小怕事,来逼迫自己,他心中都开始怀疑陈文江这个老家伙的思想品质是不是有问题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姚卫民拿着行礼赶到火车站的时候,竟然意外碰到了肖红英。
“红英姐,您这个点儿怎么赶来火车站了”姚卫民好奇,忍不住率先追问道。
肖红英苦笑,小心翼翼的朝四周打量了下,也不说话,拉着姚卫民走到了一边人少的地方。
“卫民,姐不忍心看到有人想在背后拾掇你,我长话短说,陈文江昨儿个找我了,非要让我汇报你的工作情况。”肖红英开门见山的说道,脸上带着一抹无奈。
姚卫民闻言沉默了下,随后带着澹然笑意感激说道:“红英姐,真的很感谢你能来告诉我这个消息,不过您放心吧,我平时工作一直勤勤恳恳,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儿,陈文江想调查就随便儿他查,我不惧这些!”
“哎呀卫民,我不是说你工作上有问题,你忘了那句老话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肖红英脸上带着焦急,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陈文江和咱们的直属上级部门,合作总社里姜社长是战友,他要真想对你动手,随便找个由头就够了,到时候撸了你采购员的职位,下放到食堂去当小工,我都没本事保得了你!”
“红英姐,您就放宽心吧,我相信组织不会任由某些人胡来的,假如他真敢信口污蔑冤枉我,那我也有句老话送给他,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可比皇帝差远了吧顶多就一苟屁,大不了放了他就是了!”
“少胡说,什么皇帝不皇帝的,你这话要是让别人听到,当场就给你抓进去!”肖红英厉声呵斥,吓得连忙再次朝四周看了下,无比认真的叮嘱道:“我就是担心你年轻气盛,才提前跑来给你通个信儿,你出差这段时间好好想想,看能不能找个妥当的解决办法,千万不能意气用事,明白么!”
“谢谢你红英姐,我知道了,不会给你丢脸的!”姚卫民收敛了神色,也认真冲着肖红英点了点头,“对了红英姐,昨天你帮我说了好话,陈文江没怎么着你吧这个人睚眦必报,胸无半点气量,让你受委屈了红英姐!”
“没事儿,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肖红英眼神一暗,想到了昨天被陈文江喝骂的场景,脸色多少有些不自然。
见姚卫民微微眯起了眼,她连忙控制住心绪,露出笑意推了下姚卫民的肩膀,“行了,快进站吧,我还等着你胜利凯旋的好消息呢!”
“嗯,红英姐再见,保重身体!”姚卫民点头,知道现在不是聊天说话的时候,带着笑摆摆手,转身向前走去,很快没入了车站的人群中……
火车上,姚卫民结合得到的信息琢磨起来。
目前的情况是,陈俊秀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而陈文江在杨守望的威压下,不敢对杨跃进等人动手,转而把火气撒到了自己头上。
眼看明的不行,准备要玩儿阴的,先是召唤肖红英去列数自己工作上的失误与不足,希冀能抓住把柄,利用身份地位给自己来个狠的。
结果肖红英没有能给他提供到有用信息,便又转头去找了父母,利用老两口的胆小破事,以及对大儿子的挂念,逼迫自己登门道歉,凭着陈文江这一系列的做法,如果真的上门,指不定会用什么手段就把自己办了。
姚卫民仔细梳理着整件事儿,他很快确定,陈文江纵然身居高位,也不敢轻易动用手里的权力明着跟自己作对,首先舆论这一关就过不去。
这个年代的人们更倾向于真理,而不是权势。
对于私下做的买卖,姚卫民丝毫不担心陈文江会查到。
因为表面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私下做的这些事儿!
赚到的钱一分都没往银行存,都放到了空间里,买卖方面也是把货给了刚子之后就抽身撤出,完全不参与售卖的事情。
即使有摊儿主被抓,也查不到他的身上,就跟其他那些在鸽子市上卖货的人一样,都是非法渠道弄来的物资,虽然经常有穿制服的人来驱赶追击,但见天儿也没见有几个会被抓走。
因为穿制服的人还没赶到呢,早就有人提前通风报信儿了。
“抱歉,你想查我,我还想调查你呢,等出差回来,就你陈文江这种做事儿的思想品性,我很难相信你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儿,作为巡查员,等我回来了帮你好好捯饬捯饬!”
姚卫民想通后,心态稳定下来。
他做的所有事儿,都不怕查,除非几个关键人物出卖自己,比如刚子或是花黎以及猴子几个。
但对于这几人,通过这么些时间的接触,姚卫民觉得都很可靠,不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
火车速度不是很快,姚卫民依旧买的卧铺票,一路朝着东北赶去。
这次他的目标就是长白山,除了工作上要去当地了解各种山货物资的供应及品质,其他更多时间,将会用来收购野山参。
一个多星期的火车跋涉,姚卫民终于临近了此行的目的地。
但想要接近长白山,还有一段路程要走,在长春转乘客车后,最终来到了长白山北坡的延吉。
当他走出车站的时候,感受到了这边依旧寒冷的温度,幸好提前准备了棉大衣,穿上后跟着人群走出了站口。
车子到达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多,道路上行人稀少,各种老旧建筑节次鳞比,缺少鲜艳色彩,只有墙上的标语显得无比醒目,阳光照射下,泛出红色光晕。
姚卫民裹紧大衣,拎着包去了车站旁边的供销社,使用电话打给了四九城群利农机厂的陆冬青。
“卫民,你已经到达延吉了”电话里陆冬青语气带着惊喜,不待姚卫民回应,立刻又说道:“这样,卫民你先在市区招待所休息一晚上,我马上给我表哥打电话,但他在乡下住着,估计就是现在立马出发赶过去找你,也得要明天中午才能见到面儿了。”
“成,我来都来了,不急这一天半天的,你抓紧打电话吧,外面儿有点冷,我先回招待所了!”姚卫民还没适应过来骤然冷下来的温度,长话短说,挂掉电话赶去了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