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啼城前。
满棠山执剑者的剑气在城头大放异彩。
城外是上百人在厮杀。
战况尤为激烈。
被剑气锁定的柳翩,速度奇快,使其身影瞬间出现在各个位置,每一次对剑造就的空间震荡,都顺带着夺走些人的性命。
两人好似不知疲倦。
打得昏天暗地。
姜望出现在城头。
默默观察了片刻,以心声传递道:“时间不等人,山泽既已现身,我想神都也即将会有援兵来,甚至国师有空闲的话,只需道声陈景淮的名字,他瞬间察觉,顷刻就能降临乌啼城。”
寻常人当然也不敢直呼陈景淮的名字,但张首辅应该没这个顾虑。
“所以叶副城主无论在计划着什么,再不行动,恐怕就没机会了。”
柳翩瞥了眼城头的姜望,心声回道:“还要再等等。”
姜望道:“等什么?”
柳翩刚要回答,忽然面色一怔,随即说道:“时候到了。”
他话音刚落。
有啪嗒啪嗒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
与其说是雨水滴落的声音,不如说是棋盘落子的声音。
姜望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
便又忽觉哪里不太对。
刚才视野好像模糊了一瞬?
他转头看向程颜,以及城外厮杀的人,似乎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因为厮杀,乱哄哄的,城外这些人仿佛未听见棋盘落子的啪嗒声。
姜望认为,伴着啪嗒声响,虚实之间怕是又有变化。
抱着此般心思,他再看柳翩,对方好像也变得虚假了些,不再那么真实。
虽然这种感觉只是一瞬。
“姜望,还有程颜。”柳翩以心声传递给两人,“我们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撤出乌啼城,但过程里其实有出现些意外,于是改了计划,目的不变,过程变了,因而才需要更多些时间准备,我们不想把你们也牵扯其中,所以便这么处在对立面就好。”
程颜皱眉道:“然后呢?”
柳翩说道:“然后,我就得死在你手里。”
程颜一脸不可置信。
姜望则似恍然道:“原来这才是你们真正的计划,怪不得需要这么多时间筹备,确实不能出任何意外,但你们真能确保万无一失?哪怕成了,后续问题呢?”
柳翩道:“自是都有安排,不说完美搬刻,大致不会出问题。”
姜望点头。
程颜很懵道:“你们在说啥?”
姜望说道:“那就不打扰了。”
他直接离开。
程颜喊道:“喂!不能再给我多解释一下么?”
......
乌啼城某条巷里,魏先生搀着井三三,梁小悠则搀着张瑶,迎面行来的是李浮生和梁良。
他们也是脚下蹒跚着,不比井三三与张瑶好到哪去。
魏先生看着李浮生,沉声道:“叶副城主将褚春秋带去了何地?此刻正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李浮生欲言又止。
但很快,有强大气息降临乌啼城。
接着,上空有浩然气洒落。
魏先生抬眸道:“是首领。”
李浮生紧张道:“原来那位张首辅一直在高处俯瞰着,幸而我娘提醒,三缄其口,否则计划若被他听见,就完了。”
姜望的修为高深,以心声谈话并无问题。
但修为弱于张首辅的,哪怕以心声对谈,也会被察觉,何况直接说出口。
虽然只要不明说计划是什么,对方就算知道有问题,也猜不出具体的,可更谨慎点总是没错的,李浮生想着自己之前应该没有说错什么话,与梁良的交谈也是在开战前。
魏先生亦看出李浮生欲言又止的原因,说道:“首领既出手,就能保证张首辅再无心观望什么,褚春秋已被副城主困住,青玄署的顾老也无需担心,所以有些话可以说。”
李浮生点头道:“魏先生想亲手杀褚春秋的话,动作要快,计划已到最关键的时候,我们谁都可以死,但应邀来帮忙的山泽的人不能死,神都许有援兵会来,因此你们要随时撤走。”
梁良问道:“山泽的人刚来便要撤?”
李浮生说道:“原是想抵御神都军,又要拖时间做妥善准备,可能人手不足,但事实上,单靠我们也能勉强抵御,而且我姐的老师到了乌啼城,准备的进程因此加快,算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的好事。”
为更妥善考虑,李浮生让梁良他们帮忙遮挡,直接在地上写字,简单的把真正计划几句道出,梁良认真看着,随即震惊道:“你们玩这么大?”
李浮生接着写字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是为了乌啼城善后,总不能因为我们,让乌啼城毁于一旦,所以计划的第一要务是在乌啼城,我们其次,虽然麻烦了些,但能解决很多问题。”
魏先生没有多问,只是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既然副城主有此计划,想来是有把握。”
李浮生说道:“但不知神都来援何时到,又会是谁来,依我之见,魏先生想杀褚春秋,此刻未必是最佳时机,现在就应该准备撤离,因为我们计划的倒数第二步,要开始了。”
井三三面色惨白,虚弱说道:“你确定不跟我们一块走?”
李浮生道:“我还是得回山泽,此事娘已同意。”
井三三没再多劝,朝着魏先生揖手道:“还得麻烦诸位多照顾浮生,我不知山泽针对青玄署的真正目的,但日后若需帮忙,我等也绝无二话。”
魏先生随之揖手道:“井先生客气了。”
井三三拍了拍李浮生的肩膀,看着张瑶说道:“走吧。”
他们互相搀扶着走出小巷。
李浮生注视着他们的背影,脚下抹除字迹,然后看向魏先生,问道:“魏先生意下如何?”
魏先生微微沉默,说道:“为了不打乱副城主的计划,我可以放弃杀死褚春秋,或者说,你想办法通知副城主,先留褚春秋一条命。”
李浮生说道:“看来魏先生想亲手杀死褚春秋的信念很坚定啊,我试着通知,希望我娘还没杀了褚春秋吧,但我们现在真的应该撤了。”
魏先生抬眸看了一眼,说道:“首领会帮我们殿后,那就撤!”
梁小悠自始至终沉默。
她能感觉到姜望的气息。
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想着曾传来消息,说姜望是仙或是妖的事迹,尤其她就在姜望的神国里待过,答案似乎是很明显的,现在别说杀姜望,躲都躲不及。
若非魏先生要求,而且十万火急,乌啼城她都不想来。
她巴不得能更快撤走。
虽然她已经恢复了很多道行,甚至已经变得比魏先生更强,但杀姜望这件事,她还是没有半点自信,唯有苟到恢复巅峰的力量,她才能肆意妄为。
山泽的人来了不足半个时辰,便又开始全面撤离。
而张首辅在察觉到山泽的首领出现时,就已向神都求援,正如姜望所言,最快求援的方式,便是提及陈景淮的大名,国师曹崇凛可以第一时间感知到。
可惜曹崇凛发现了陆秀秀黄庭里的妖狱不见,暂时没弄清楚原因,不敢离身,否则就以那座妖狱的规模,但凡出了什么事,莫说神都,半个琅嬛都得遭劫。
在感知到提及陈景淮名字的人是张首辅,曹崇凛便明白,乌啼城的事出了变故。
他原意是想让黄小巢走一趟,便吩咐人去通知,也派人入宫去告知陛下一声。
结果黄小巢也不见了踪影。
居然擅离职守。
张止境要教小鱼修行,已宣布闭关。
竟一时不知让谁去乌啼城合适,随便派些人怕是不行。
因此耽搁,没能第一时间给予回应。
张首辅也没功夫想为何还没人来援,他盯着对面把自己裹得很严实的神秘人,神情肃穆。
他已是真身在此,而非真性。
“阁下怎么称呼?”
山泽的首领就连声音都做了伪装,他戴着黑色的面具,只有眼睛在外面,斗篷披在身上,兜帽遮着半张脸,所以他的眼睛,张首辅也看不见。
“名字只是代号,说来无用,但我知张首辅为人,所以也不会想杀你,如若张首辅想打一架,我会奉陪,若不想打,那就随便聊聊也行。”
张首辅笑道:“传闻不如见面,你怎知我的为人,便是你以为的?”
山泽的首领说道:“我自能确定。”
张首辅眉头一皱,“你以前就认得我?”
山泽的首领说道:“是随便聊聊,可有些事,我不太想聊,张首辅还是换个话题吧。”
张首辅说道:“看来你果真认得我,而且应该对我有些熟悉,否则身为山泽的首领,断然不会如此笃定说出一些没有根据的话,是敌非友,纵闻我的事迹,也该当作伪善才对。”
山泽的首领有些无奈道:“我都说了,换个话题。”
张首辅却自顾自道:“据我所知,山泽确极其针对青玄署,如果你很熟悉我,那也应该是我认识的人,我已很久没交新朋友,便该是很久以前,你也曾在神都久住,或者本就是神都人,且是与青玄署有过恩怨,而且结仇应当不小,那会是谁呢?”
山泽的首领低声说道:“张首辅,咱还是打一架吧。”
张首辅闻言一怔,随即笑道:“打架就算了,我这把老骨头,真怕散了架。”
山泽的首领说道:“但我听闻,在神都的时候,张首辅一出手就揍了通莲僧。”
张首辅说道:“那一架确是不得不打,可我是个读书人啊,又身为一朝首辅,总是打打杀杀像什么话?我是文臣非武将啊。”
山泽的首领说道:“依我看,张首辅文武双全,文路不输帝师,武路也是澡雪巅峰里的前列,想来张首辅的浩然气如能再进一步,是很有望画阁守矩的。”
张首辅说道:“资质不曾见神,确难入神阙,但我这把年纪了,纵是画阁守矩,怕也很难。”
山泽的首领说道:“张首辅是世间少有真正修行儒门的读书人,儒门一道旨在悟性,资质的门槛倒是没那么高,虽然断绝传承已经很久,可世间真正意义上的读书人,能再进一步的,绝对有张首辅。”
张首辅狐疑道:“你这把我一顿夸,很奇怪啊?”
山泽的首领说道:“仅是阐述事实而已。”
张首辅想了想,说道:“山泽的首领素来神秘,以前很多人都把魏先生当作是山泽的首领,今日一见,你与我想象的差很多,不知为何,居然觉得你人还不错。”
山泽的首领笑道:“能得首辅一句人不错的赞誉,实之有幸。”
张首辅说道:“我愈是觉得咱们以前是熟识的,可我思来想去,也找不到符合的人物。”
山泽的首领说道:“张首辅别想了,因为你对我没那么熟,把我当熟人去想,自然想不通。”
张首辅说道:“那就更奇怪了,如若不熟,不曾无话不谈,你如何笃定我是什么样的人?”
山泽的首领刚要接话,忽然反应过来,怎么又把话题转这来了?
他当即沉声道:“那我收回刚才的话,张首辅你这个人其实挺讨厌的。”
张首辅笑着说道:“无论真相怎么样,我还是相信自己的感觉,我现在更想弄清楚一件事,你们山泽针对的是褚春秋,还是纯粹的整个青玄署。”
山泽的首领说道:“你想以此判断时间线,缩小找出我身份的范围?我只能告诉你,我组建山泽的目的,与青玄署没有半点关系,山泽会针对青玄署,另有原因。”
张首辅讶然。
山泽的目的原来并非为了针对青玄署?
那事实上针对青玄署又是为了什么?
山泽的首领说道:“张首辅别试图套话了,能说的我会说,不能说的,怎么样我都不会说。”
张首辅说道:“确实,你这话一说,事情反而更复杂了。”
山泽的首领说道:“我还是觉得,咱们打一架吧,毕竟能和张首辅切磋,也是难得的机会。”
张首辅笑着道:“若没有什么能再聊的,与其干瞪眼,确实不如打一架,但得拜托首领一句,我这把老骨头打不了太狠,老了老了,还想颐养天年,可不能再落下什么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