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凉意颇盛。
山野里肃杀气味浓。
火堆中噼啪作响,溅出大团火星子,架在上面脱毛开膛的野兔表面也已金黄,滋滋滴油。
韩偃平静望着对面的李浮生,说道:“你是以个人身份来的琅嬛,还是以山泽的身份?如果山泽想在琅嬛做什么,奉劝你们还是放弃吧。”
李浮生挑眉说道:“你别管我以什么身份,此次天下妖患,我们山泽也是出了力的,在各境里都在帮忙降妖除魔,反而琅嬛根本没什么妖患,却未见琅嬛救援他境,这很难说得过去吧。”
韩偃如实道:“神都在琅嬛,而且琅嬛境内的妖怪只会比别境更多,看似无所为,其实有所为,琅嬛力量的衰弱,会给予潜藏的妖怪可乘之机,若琅嬛出了事,问题才是更大的。”
李浮生顿了片刻,蓦然道:“有国师曹崇凛和骁菓统领黄小巢在,哪怕其余的神都高手尽出,琅嬛潜藏的妖怪也做不成什么事吧?”
韩偃说道:“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李浮生嗤笑道:“我也懒得想这些弯弯绕绕,听闻韩兄破境,黄庭炁的恢复速度异于常人,之前无缘见面,这次正好,想向韩兄讨教一二。”
韩偃摇头说道:“你未破境,再打就不会像上回那样,哪怕我收着力,你也无法奈何我分毫,打起来便一点意思没有。”
李浮生皱眉道:“瞧不起我?”
韩偃说道:“未有此般想法,只是修为相差悬殊,我施展不开,你近不了身,两者皆不痛快,我若认真回击,你即刻便败,所以何必要打?”
李浮生不屑道:“虽然我不认同,但确实差着境界,那就等我破境,便去神都当众挑战你。”
韩偃稍微沉默,说道:“你是山泽里身份最明晰的,若在神都露面,青玄署可不会再放你离开。”
李浮生说道:“那就不用韩兄替我担心了,反正这一架,我打定了。”
韩偃点头说道:“但得排队,入冬后,温暮白会来。”
李浮生挑眉道:“怎么挑战你还要排队的?那个温暮白年年挑战,他都不腻么?”
韩偃平静说道:“我是有些腻了。”
李浮生愣了一下,随即好笑说道:“看来你根本没把温暮白放在眼里啊,那家伙也是真可怜,将你视为此生最大的对手,结果这个对手眼里完全没有他,还觉得他很烦。”
韩偃说道:“并非不放在眼里,温暮白的资质很高,与我也相差无几,虽然他每次都差一点,但都能很快追上,甚至超越。”
“这次来,自然是已破境,有了很大信心,所以才会只提前通知我一人,可年年打,打来打去,还是那些事,难免会觉得腻。”
李浮生奇怪道:“有奈何海相隔,隋覃存在时间差,你们是怎么及时联系的?”
韩偃说道:“你们山泽之间的沟通,除了某些特殊法门,也会有法器辅助吧,尤其是普通成员。”
没等李浮生回答,韩偃接着说道:“品秩再高的法器,都有范围限制,何况大隋疆域辽阔,奈何海之广亦不止千万里,再有西覃疆土,如此距离,法器便完全派不上用场。”
“但只要法器品秩够高,再以精血引之,配上足够强大的神魂,便能无视距离,甚至跨越奈何海气场的阻挠,凡人以及修为境界低者做不到,哪怕是澡雪境。”
“以往温暮白没有直接与我沟通,是因为做不到,也从未请别人帮忙,现在能做到,便足以证明他现在的修为。”
李浮生闻言刚刚张口要说些什么,韩偃又道:“因此,隋覃双方想安排暗子,借此及时沟通的难度很大,除非暗子的修为已达澡雪巅峰甚至更高。”
“但拿这样的人当暗子用,且不说暴殄天物,怕也没人会愿意。”
李浮生哑口无言。
暗想韩偃是真会举一反三,甚至直接抢答,固然省事,可他想到的问题说不出口,实在难受。
韩偃看了眼已经快被烤焦的野兔,没有提醒,说道:“不管山泽有没有想在琅嬛做什么事,你若大摇大摆毫无隐藏的在琅嬛行走,很快就会被认出来。”
李浮生心不在焉道:“无所谓。”
韩偃说道:“那我就在神都等着你,如果你不是需要好几年才能破境的话。”
李浮生当即怫然道:“瞧不起谁呢!我说破就能破!”
韩偃没有回应,平地起风,转眼消失不见。
李浮生在原地沉默许久,才啧了一声,嘀咕道:“娘的,话说大了。”
梁良突兀出现,半睁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说道:“没信心破境打赢他?”
李浮生没有反驳。
他当然不是没信心,而是破境对他来说太难。
想用原来的办法,条件不够,至于另寻办法,其实他从未停止。
但连柳翩都没能做到,何况是他。
至少柳翩做到了气海生神,有了一定基础,他可是半点基础都没有。
想要替换两股气,他就得先自废修为,这当然是很难下定决心的,而且但凡出了意外,就真成了废人,倒不如破不了境,起码有一定实力在。
不知李浮生在想什么的梁良觉得很意外。
以他对李浮生的了解,基本是天不怕地不怕。
就算那个人是韩偃,也不至于没信心到这种程度吧?
见李浮生沉默不语,面露难色。
梁良眼睛睁大了些。
他看向火堆,突然说道:“兔子烧成炭了。”
“......”
......
神都,某处府宅里。
陈重锦正在悠哉斗着蛐蛐。
宰相从外面回来,揖手说道:“殿下,明日便是太子生辰,已确定陛下不会出席,宴会是在潜龙殿举办,一切皆有太子做主。”
“除了皇后娘娘以及几位贵妃娘娘外,并未宴请大臣,只是邀请了这些大臣家里年轻一辈,而且太子也请了姜望。”
陈重锦微微挑眉说道:“毕竟是储君的生辰,无论是否明确站队,都该到场,他这是不想让某些人为难,便谁都不请?”
宰相说道:“陛下言及让太子做主,想怎么来都行,他弄成神都权贵年轻一辈的聚会,看似只是纯粹的生辰宴,但应该是没有那么简单的,宴请的人里面除了姜望,还有首辅长孙。”
陈重锦笑着说道:“真是上上下下直接一锅端啊。”
宰相犹豫道:“殿下也是要去的,否则会被说没规矩。”
陈重锦淡淡说道:“那自然是要去的,还得给他奉上大礼才行。”
宰相低声道:“还有件事,我见太子麾下的人去了教坊司,等人离开后,悄悄打探,原是特地邀请了红袖姑娘明日戌时入宫表演。”
“虽然太子发话,以前的红袖姑娘也无法拒绝,可现在,要说与姜望没关系,似乎并不可信。”
陈重锦抚掌笑道:“有意思。”
宰相皱眉说道:“我素来不喜姜望,殿下是清楚的,总觉得他不可能为殿下所用,而且巴守死在姜望手里,哪怕把锅扔给了太子,只要姜望提及,这件事就很容易败露。”
陈重锦略微沉吟,说道:“姜望为何杀死巴守,至今没有弄明白,若巴守只是得罪了他,就算知道巴守并非陈符荼的人,事情过去那么久,也未必能生出什么事端,就怕陈符荼借此搞事。”
“对了,之前苦檀那边有消息说,北阒梁城出了妖患,申屠一族闭门不出,族里赘婿更是勾结妖怪,因此姜望屠了申屠满门,我记得骁菓军某个都尉,就是申屠一族的人吧?”
宰相点头说道:“申屠司是与申屠一族族长平辈,但因为他们族里乱得很,所以两人年纪相差甚大,申屠司是那一辈里年纪最小的,也有最有天赋的,目前在左郎将何辅麝麾下任都尉一职。”
陈重锦若有所思道:“何郎将在磐门,所以神都骁菓军左卫府应该是这个申屠司代掌的吧?”
“申屠一族勾结妖怪,由北阒梁城镇守将其罪行一一奏报神守阁,最终是怎么处理的?申屠司没有受到影响?”
宰相说道:“好像申屠司功绩够高,而且何郎将不管事,又被陛下谴去磐门镇守,左卫府皆有申屠司统辖,整得有模有样,何况申屠司入神都多年,很久没回过梁城,仅是罚了几年俸禄。”
陈重锦笑道:“但申屠司也应该清楚申屠一族是被姜望覆灭的吧?”
宰相惊讶道:“殿下莫非是想?”
陈重锦斗着蛐蛐,面色平静说道:“有巴守这个不稳定因素在,我怎么可能再对姜望做什么,而且现在也不好说姜望会不会在我手下做事,我只是记得申屠司好像跟陈符荼有些亲近。”
宰相想了想,揖手道:“属下明白该怎么做了。”
随即又问道:“要不要直接告诉姜望申屠司的事?”
陈重锦摆手道:“不急,那样显得太刻意。”
他见罐里两只蛐蛐不再相斗,隔着很远贴壁不动,便伸手盖住罐口,直接把罐子连同两只蛐蛐震成粉末,无趣般往椅子上一摊,笑着说道:“这次生辰宴应该会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