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鳞镇外的山野里是暴雨倾盆。
天光晦暗。
姜望浮在雨雾里,白色的灼热气息在其周身萦绕,真是宛若仙人一般俯瞰着下方无能狂怒的恶神。
他发现自己有点高估了恶神。
在栖霞街里与李浮生一战,虽也设下屏障分出气力护住周遭房屋,但并没有耗费太大,毕竟李浮生也没想造成太大破坏,两人都刻意把力量集中在栖霞街里。
恶神不会有这般想法,所以姜望要把破坏范围压制在山野里,自然会消耗很大,就算是这样,恶神都没能真正伤到姜望。
姜望对此很失望。
虽然很大的原因是持续有养分被神国汲取,让姜望时时刻刻都比上一刻更强,但他还是感到很失望。
面对恶神跟降妖除魔一样,汲取养分没有什么苛刻条件,只要打起来就有养分,无非是获取量的大小有区别,他相信等杀死恶神的那一刻,必然会有较为庞大的养分能汲取。
持续太久,能汲取到的养分数量在不断缩减。
因此,姜望已经没了兴致。
该结束这场闹剧了。
要把恶神打服,甘愿把有鳞镇守的东西还回去,要比直接打败祂甚至杀了祂难得多。
所以姜望要给予恶神最大的恐惧。
接下来便是一边倒的狠揍。
砰砰的巨响传荡山野。
伴随着恶神凄厉的哀嚎声。
四境镇卫自始至终都抱着有鳞镇守,山野里的画面能被看得很清楚,但有鳞镇里却是死一般寂静。
或者说,在那场战斗里,他们每个人都经历了无数生死,能活着,当然是因为姜望没让他们死。
所以有鳞镇里哪怕是一条狗,也活得好好的。
震惊到极致便也就平静了下来。
“姜先生不愧是姜先生。”
他只能喃喃这么一句话。
苏长络攥紧手里的剑,难掩激动的神情,默默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老师这般强大。
姚观海终于醒来。
从小鱼那里得知经过,姚观海很是懊恼且尴尬。
只是当做寻常酒肆,想着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咱怎么说也是宗师境的武夫,谁知道偏偏碰上了澡雪境的大妖。
事实证明,就算是小便宜也不能毫无防备的贪,结果便会是栽个极大的跟头。
自己的修行还是没到家啊。
但说来也算好事,毕竟睡了一觉,天大的麻烦都已被姜望解决,他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小霜山掌教哑然看着那副画面,他已经祭出所有的魂血,一滴都没了,恶神展现的力量让他欣喜若狂,想着哪怕是剑神亲至,也讨不到好处,可现在,他脑海里什么想法都没有。
甚至因为祭出大量魂血,让他本就惨白的面色又变得铁青,然后是绛紫,待得目睹姜望狠狠把恶神踩在脚下,之前总会嘶吼着再爬起的恶神却没了反抗之力,更甚者生出畏惧,匍匐在姜望脚下的那一刻。
小霜山掌教闷哼一声,一口血堵在喉咙里,至此一命呜呼。
他死得很草率,甚至没有任何人发现。
只有河伯注意到了。
祂此刻的心情就像死去的小霜山掌教,废了那么大的劲儿,甚至有梁小悠拔高恶神的道行,结果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姜望轻而易举就把恶神打得服服帖帖。
虽然很害怕,但河伯没有放弃杀死姜望的念头。
祂觉得姜望是临世仙人的身份概率很大,能有较高把握杀死姜望的,唯有奈何妖王、堰山君、判官三者,姜望活着从霁城来到有鳞镇,便足以证明堰山君靠不住。
祂要回奈何海,把姜望仙人的身份揭露,如此一来,奈何妖王和判官便有了必须杀死姜望的理由。
至于猜测姜望是仙人这件事有几成真实,那就无需考虑了。
“我会再想办法杀他,你想怎么做便是你自己的事,但我由衷的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把我的一切都还回来。”
河伯没有丝毫威胁的话语,哪怕现在的梁小悠没有那么强大,但其实远比奈何海里的判官更危险。
梁小悠杀不了姜望,可杀祂是抬手便行。
哪怕是判官,也未见得能打败现在的梁小悠。
这都是因为梁小悠的身份。
与妖与神有着天生的压制。
此前能不受影响的只有烛神和漠章大人。
想着这些,河伯的姿态便又低了些,朝着梁小悠微微行礼,隐入河里消失无踪。
梁小悠静静坐在青石上。
想着栖霞街曾经悬浮的海市蜃楼,想着在栖霞街底下的过往,更认真回忆着她以前从未在意的姜望,自出生的那一刻再到姜望举手镇压满街蠃颙的画面。
她想要找出问题的关键。
以此决定是否改变心意。
她再抬眸时看到的是酒仙郡里一抹剑光直抵漱河郡。
下一刻,青石上便空空如也。
......
有鳞镇百姓看着天上飘至的身影,个个噤若寒蝉。
除了敬,更多的是畏。
姜望提拽着恶神,把祂直接扔在地上,很快,祂又重新变成了小女孩的模样。
竟第一时间跑到汝鄢青那里,像是寻求庇护,一把抱住。
那般姿态,与寻常普通小孩没什么两样。
容真人上前恭敬见礼,说道:“此患是小霜山造成的,虽然罪不及整个小霜山,但我等难辞其咎。”
姜望看向小霜山掌教,皱眉说道:“死了?”
众人这才发觉。
苏长络忿忿说道:“真是便宜他了。”
“死便死了。”姜望看向抱着有鳞镇守走来的四境镇卫,“等我把恶神汲取的一切都还给镇守,便将她好生安葬吧。”
“至于那恶神,要么事后我将其打杀,要么净化祂的恶,让祂成为真正的神,代替镇守保护有鳞镇,该怎么选,看你们。”
“只是有些事需要让你们知道,在某种意义上祂是镇守带大的,祂比你们所有人都更了解镇守,甚至在化为恶神之前,镇守便等同是祂的母亲。”
“是小霜山掌教灌输了恶,祂才成了一把刀,更恶的是用刀的人,虽然无法抹除祂自身的恶,但祂的生死,便在你们手里。”
有鳞镇百姓看着如同邻家小孩的恶神,尽皆沉默。
四境镇卫低声说道:“如果祂只害了镇守,再没有害过别人,而镇守又爱祂,我相信镇守一直以来细心教导,是坚信祂可以成为真正的神明,我没有资格代表镇守决定祂的生死。”
姜望说道:“我告诉你这些,并非是在帮你做决定,也许镇守真的曾把祂封禁在府衙,不管是要保护有鳞镇,或同时也在保护祂,我们都无法清楚当时的镇守在想什么,你们可以好好想想,再给我答案。”
姜望从四境镇卫手里接过有鳞镇守,然后看了一眼小女孩。
他走向空旷地,小女孩踌躇跟在后面。
百姓的议论声渐渐响起。
没过多久,天边有剑光呼啸,落下一道身影。
姜望很意外,“程前辈,怎么是你?”
程颜环顾左右,挠头说道:“姓林的要盯着堰山君,我颇为无趣,便来走一趟,但好像迟了些,你又跟什么玩意儿打了一架?居然惹得酒仙漱河两郡震荡。”
姜望指了指蹲在旁边的小女孩,说道:“跟祂。”
程颜微微睁大眼睛,“你居然打小孩!”
姜望嘴角抽搐,说道:“前辈别闹。”
程颜笑了笑说道:“原来是白菻化神啊,可了不得,竟能散发出堪比澡雪境巅峰的气息。”
姜望皱眉说道:“前辈来时可曾发现什么异样?”
程颜摇头说道:“没有啊。”
姜望说道:“虽然恶神是小霜山掌教催化出来的,但祂能有那般道行必然是另有其人所为,就像当初因象城的乌侯。”
程颜挑眉,面色稍显凝重,说道:“看来是那妖物所为啊。”
姜望问道:“前辈认识?”
程颜说道:“是苦檀正神找我和姓林的帮忙,估摸着苦檀气运衰竭便与那妖物有关,只是我们找了很久,始终不见踪影,对了,据正神所言,祂是被封禁在浑城里的。”
姜望惊讶说道:“是当初栖霞街底下破封出来的那只妖怪?祂还没死?”
程颜说道:“谁知道呢,浑城底下封禁的可不止一个妖怪,苦檀相邻奈何海,本就是以前最常战乱的地界,浑城又比较偏,很可能是曾经某处战场遗址,又或是人间重新被洗礼,底下封禁的妖物从别处转移到了浑城。”
姜望面色沉重。
他更相信是栖霞街底下那只被封禁在壁画里的妖怪,否则为何会针对自己?
第一次唤醒海市蜃楼,也就是神国,便是因为这只妖怪,某种意义上,两者牵绊很深,若是这只妖怪老实在栖霞街底下待着,或许姜望就没机会唤醒神国,甚至默默的寿元耗尽,死在卧榻上。
毕竟若非那些蠃颙让姜望第一次遇到危险,使得海市蜃楼悬空,浑城哪会有寻仙者到访?
没有修士,浑城最高只有第二境的武夫,身为浔阳候府的小侯爷,有童伯明明是高手却伪装普通跛脚老头在暗中保护着,姜望可能到死都遇不上能把神国唤醒的危险。
那时候他本就没多少时日可活,及冠便代表着他生命的倒数。
退一万步来说,纵使后面会有别的危险出现,姜望剩余的寿元也等不起。
而现在又是那只妖怪,拔高恶神的道行,让他汲取了很是可观的养分,别的不说,姜望思来想去,好像要谢谢祂才对?
这真是一种很复杂的心情。
看向此刻乖乖听话的小女孩,姜望是有想着杀了祂汲取更多的养分,只是在痛揍祂的过程里,夜游神的神位重新有了光彩,小女孩被恶念所压制的神性,居然跟夜游神的神位产生了共鸣。
能借此让夜游神醒来,哪怕只是加快速度,对于目前的姜望来说,杀死恶神获取的养分也没那么馋人,毕竟想得到养分有很多办法,再想碰到有益于夜游神的情况就难了。
说什么让有鳞镇百姓自己决定,但其实姜望后面说那些话的目的,就是想让四境镇卫因镇守的缘故动摇,而且能让小女孩以神明的身份护着有鳞镇,姜望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没什么不好。
何况他那些话是事实。
如果小女孩活着有害,姜望是不会这么做的。
有鳞镇会诞生真正的神明。
是姜望能掌控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