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檀青玄署。
略显斑驳的墙壁高耸,狭长的灰石铺就的过道间,是宁十四大刀阔斧般坐着,面前两侧是排列整齐的骁菓军,他们后面是青玄署的镇妖使。
有唯一穿着寻常衣衫的年轻男子微微抬眸瞥向宁十四。
“新来的,别瞎看。”
旁边一位五品镇妖使低言提醒。
年轻男子收回目光,小声问道:“骁菓军权势比青玄署更大?”
那位五品镇妖使摇头说道:“只是因为骁菓军但凡出神都,便是携旨办事,谁敢无缘无故找茬?别说话了,老实待着。”
年轻男子面无表情,又再看了宁十四一眼,方才低眸盯着脚面。
场间沉寂片刻。
忽有身形魁梧的四品镇妖使,宛若一座小山般横在宁十四面前,瓮声瓮气说道:“说是防备山泽来犯,可至今也没见半个踪影。”
“你们各境青玄署都调查了,我也说不出什么,但我们坚信刘行令没有问题,许觞斛已经死了那么久,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帮他,你们抓住这一点不放,在我看来,纯粹是浪费工夫。”
宁十四正气凛然,淡淡笑道:“既是防备,山泽就不一定会来,没有把所有人都查个遍,便也不能武断的抹除其中一个可能性,你们可以抱怨,这很正常,但此举绝非是在浪费工夫。”
另有一位四品镇妖使站出,他颇为清瘦,与那魁梧大汉形成鲜明对比,“娄伊人,刘行令临走前吩咐我们配合骁菓军,我们当然都相信行令无罪,那你又何必说这些废话。”
魁梧娄伊人瞪向清瘦镇妖使,瓮声说道:“左蝉,往日里咱们怎么斗无所谓,今时别给我摆出说教的嘴脸,否则我便把你捶到墙里。”
左蝉朝着宁十四歉意一笑,没再搭理娄伊人。
正气凛然的宁十四没有发现其中任何问题。
反而是站在青玄署镇妖使堆里的那个年轻人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苦檀青玄署当然是刘玄命最大。
其次便是已有资格晋升三品的镇妖使申屠煌。
根据周围镇妖使的神色来看,娄伊人和左蝉该是地位紧跟其后的,两者有竞争关系,而且明显都有各自的拥趸者。
更听闻申屠煌身死之事,若是刘行令再出了事,除非神都直接派人接手,否则新的行令就会从他们两人中间产生。
年轻人虽然对修行里的事情知之甚少,但也能想到,一境青玄署行令的担任,修为上也有标准,怎么都不能弱于澡雪境,否则难以统辖一境。
可在神都下派新行令前,必然会有暂代行令之职的人,怎么都能在过程里捞到好处。
想到这里,年轻人猛地一怔。
咋就直接默认刘行令会出事了?
他赶忙甩掉此般荒谬的念头。
......
顾景风咂么咂么嘴,伸手把杂草抚到一边,他看向趴在身侧的人,小声说道:“魏先生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咱就只在这里盯着?”
“等魏先生来了便知晓。”
话音刚落,魏先生就已悄悄蹲在了顾景风另一侧,竖指示意噤声,然后又摆了几个手势,场间寥寥山泽人领会其意,开始行动。
顾景风表情怪异。
他聆听着脑海里魏先生的声音,没忍住说道:“直接能入密传信,为何还要打手势?”
魏先生回道:“这样看着更专业。”
顾景风顿时无语。
但想到刚才魏先生传信的内容,他低声说道:“刻意把李浮生召至浑城,动静整得这么大,却只是往青玄署里放个东西便撤?”
魏先生笑道:“这可是很重要的东西,青玄署里有我们的人,那东西能帮他大忙。”
顾景风略显震惊。
青玄署里居然有山泽人?
而且很明显是藏了很久,他隐约懂了魏先生的计划。
“难怪来了几个梁上君子,那先生何必亲自来这一趟?”
魏先生说道:“因为我要在这儿等着傅南竹,只凭你们,怕是有去无回。”
计划里,刘玄命的生死目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刘玄命无法回到青玄署。
李神鸢虽没能破开记忆枷锁,但也得到了些残缺信息。
魏先生能大致猜测,不管那段封闭的完整记忆是什么,刘玄命必然不会轻易让傅南竹看到,那么他的下场,便是被囚禁。
虽然刘玄命陨落是更好的结果,但那都是此次计划之后的事情了,眼下局面并不妨碍魏先生现在要做的事。
李浮生的任务是拖时间,其实拖的便是姜望。
忧心山泽的傅南竹肯定会暂时丢下刘玄命,若能在傅南竹赶来前全身而退自然最好,否则魏先生就得亲自出手拦一拦了。
“宁十四是傅南竹的徒弟,素来正气凛然,你的任务便是直接当面挑战,他九成概率会同意,真正目的是吸引视线,若有第二人介入,只管逃跑便是。”
顾景风当即充满干劲的就要往外冲,但被魏先生拽住,“梁小悠呢?”
“她来了癸水,我就让她先回去了。”
魏先生点点头。
顾景风戴上狼面,几个纵跃间便直接掠墙而入。
魏先生好整以暇的闭目养神。
......
山泽梁上君子自然皆是此道能人,没有澡雪境的青玄署,他们最需要警惕的便是符箓,稍有不慎就可能触及,然后引来镇妖使的围杀。
顾景风吸引视线,可以给他们争取些时间能更好的规避。
所以顾景风要把动静弄大些。
他以自认最拉风的方式登场。
借着攀越墙头腾空,来到他能做到的最高处,再以最快的速度降落。
烈烈狂风席卷着,呼啸尖锐声刺耳,待得青玄署里的人闻声查探的瞬间,他的身影便重然砸落在出入青玄署的狭长过道间。
烟尘滚滚蔓延,仓啷啷的兵刃破鞘声悦耳。
娄伊人和左蝉并排而立,他们面色凝重。
搞这么大排场,来者莫非是山泽魏先生?
左蝉伸手示意,镇妖使们缓缓围了上去。
宁十四也朝着骁菓军们撇了撇脑袋。
他们只是合围,暂时没有轻举妄动。
烟雾尚未散尽,有身影慢慢站起。
轻轻挥手,便是一股风劲,将得烟雾彻底扫空。
映入眼帘的便是异常凶恶的狼头面具。
顾景风把手搭在腰间悬挂的长刀刀柄上,微微仰着脑袋,冷笑道:“乌合之众。”
帅炸了有没有?
隐藏在面具下的脸可谓嘚瑟至极。
“总算来了。”娄伊人摩拳擦掌,他眼睛里闪烁着更为凶狠的光,便要直接上前,但顾景风猛地抬手说道:“别挡路,我的目标不是你。”
左蝉笑呵呵说道:“人家瞧不上你这傻大个,还得我来。”
顾景风说道:“抱歉,我也没瞧上你。”
左蝉面容一滞。
娄伊人哈哈笑道:“瘦竹竿,哪凉快哪呆着去,这个山泽人我杀定了!”
顾景风摇头摆手,直指他们身后的宁十四,说道:“久闻骁菓军宁十四一身正气,现在看来,你也是此处领头的,所谓擒贼先擒王,我要与你一决雌雄!”
他跟李浮生不一样,后者纯凭喜好,真上头了,哪会记得魏先生的话。
而顾景风向来是对魏先生的命令严格执行,除了曾在武神祠闹事那一次,所以魏先生让他跟宁十四打,他那便不会有第二个对手。
宁十四很意外。
我竟在山泽里有此般名气?
看来正气凛然宁十四已是享誉大隋!
他脸上顿生比顾景风更嘚瑟的表情。
是时候让我人前显圣了。
浑城显圣失败那一回将在此刻找回来!
正气凛然的宁十四双手撑着桌案,慢慢站起身来。
他抬高右手,旁边骁菓军把兵器递了上去。
宁十四接剑,直接跨越桌案,往前迈步,伸手把娄伊人和左蝉推到一边,面带微笑说道:“山泽虽可恶,但确实很有眼光,宁某便亲自拿你。”
娄伊人瓮声说道:“切莫中了贼计,山泽来犯,怎会只他一人?”
顾景风朗声说道:“除了宁十四,尔等乌合之众,我一人足矣。”
娄伊人顿时满脸怒容,“小儿猖狂!”
他当即就要出手。
顾景风不急不缓说道:“正气凛然的宁兄是要仗着人多围攻我?”
宁十四伸手拦住娄伊人,“你们掠阵,纵然外面有山泽人埋伏,也待我先败了此人。”
左蝉微皱眉头,想着宁十四没长脑子啊?
他刚要说什么,娄伊人率先说道:“打可以,但为以防万一,需得多加提防,我到别处查探,免得山泽搞偷袭。”
话落,便率领着麾下镇妖使离开狭长过道。
左蝉眯起眼睛,这傻大个怎么变聪明了?
顾景风也没法拦截娄伊人,否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他暗恼终究是装过头了,未免夜长梦多,再没有任何废话,说了声看招,便挥刀斩向宁十四。
他攻势大开大合,便是想借着大范围波及,让得此间人无法轻易离开。
被挡路的左蝉只能默默退回。
宁十四很兴奋,也是全力以赴迎击。
两人皆是第四境的武夫,但顾景风是四境巅峰,有山泽藏匿法,没人看得出来,他的目的也并非要杀了宁十四,所以只用出了第四境该有的力量。
真正同境对敌,顾景风惊觉宁十四居然能隐隐压他一头。
不愧是从骁勇善战的骁菓军里出来的人。
顾景风稍稍提了点力量,维持到正好势均力敌的程度,打了一会儿他便觉得这样好累。
但不管是弱一筹还是高一筹,都不能太过,在山泽梁上君子完成任务前,这一架就不可止息。
顾景风出刀相当密集,宁十四出剑也只能如此,兵器撞击的清脆鸣响连绵不绝,站在较后方位置的年轻人看得眼花缭乱,这便是真正武夫高手的对决啊。
实是心向往之。
虽然他已经入了修行路,但毕竟是学过拳脚功夫的。
顾景风一直在等着魏先生传信,而分庭抗礼的战斗让宁十四更兴奋了,顾景风便顺势露出一丝败相,打算给宁十四点甜头,也防止旁人着急介入。
此般情景反倒是让宁十四眼前一亮。
人前显圣的机会来了!
他要一鼓作气,以最夺目的姿态击败顾景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