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祖祠里。
苏长络低垂着脑袋,氛围静谧,落针可闻。
突如其来的剧烈晃动,让得祖祠牌位纷纷跌落,有些甚至直接摔出裂痕。
掌祭老人惊慌去护,他行走如风,保下了大部分牌位。
待得震感消失,他把灵牌一一复位,最后的牌位掌祭老人拿在手里默然注视片刻,因其拇指挡着,第一个字仅能看到户字部首,而其他牌位上的字都没有这个部位,掌祭老人很郑重的把手里的牌位放在不易被察觉的位置。
祖祠外人影攒动。
“到底发生何事!”
掌祭老人沉声喝问。
外面有人答道:“山里出了状况,北面群峰在瞬间消失,怕是有大物降临!”
掌祭老人脸色微变。
苏长络却道:“是那个怪物又在找茬?”
掌祭老人制止苏长络的行动,说道:“老实待在这里,哪也别去。”
他吩咐人看着苏长络,径直走出祖祠。
祖祠所在很隐秘,掌祭老人费了些工夫,才真正出现在小镇里,很多寻常打扮的百姓已然聚集在此,他们有客栈或商铺的伙计,有提着杀猪刀的老板,有打扮相对靓丽的胭脂铺女掌柜,也有挑着扁担扛着锄头的农户,总之身份各异。
“我们在此定居数十载,也相对安稳数十载,自从有颇多商队来到小镇,我便一直很好奇,也在防备着某些可能发生的事情。”
掌祭老人杵着拐杖,平静说道:“那些商队的确有巧合至此,但更多是冲着所谓神只而来,我好奇的是,他们如何怀疑小镇里会有神只的存在?”
“我很有自信,小镇里的情况不会外传,可既然事情发生了,那便只能是小镇里出现了叛徒。”
聚集在此的百姓纷纷色变。
他们有低声议论者,有面面相觑者,也有神情存异,悄然后退隐藏者。
掌祭老人目光如炬,面前乌泱泱地百姓没有丝毫遮挡住他的视线。
有穿着锦衣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与掌祭老人有片刻对视,他仿佛看到了无尽深渊,然后开始浑身颤抖,最终因惧怕猛地推开旁边的人,疯狂逃跑。
掌祭老人仅是用拐杖轻轻敲击地面,某处便蹿出一道身影,手起刀落,逃跑的中年男人重重向前摔倒,又滑出一段距离,微微抽搐便断了声息。
周围的百姓这时才反应过来,但他们皆是保持着沉默。
而掌祭老人显然没有询问的意思,因他觉得没什么必要,事情已经发生,再计较前因后果只是在浪费时间罢了。
现在小镇面临着更严峻的问题。
动静是从山里来的,掌祭老人自然便能想得到是跟姜望有关,毕竟没有旁人在此刻入山,那么他就得好好想想,姜望究竟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目的。
他没有想到答案,因为姜望出现了。
但姜望现身前,最先出现在掌祭老人视线里的是施倏。
施倏是从天上被丢下来的。
紧跟着又有一物坠落。
范围里的天空都因此变暗。
百姓们慌乱躲避,之前斩杀叛徒的人拽住施倏的手臂,以最快速度退至掌祭老人身侧。
伴着砰地一声巨响,雪花飞溅,又有一声凄厉地嘶吼,此声入耳,掌祭老人神情再变,他挥手将得凛冽雪雾驱散,露出坠落之物的原貌。
那是龙!
准确地说,是蛟龙。
身宽约七尺,长约十四丈,此刻卷缩着躺在坑里,伤痕累累,虽面露凶狠,但眼神里却透着楚楚可怜之意,骄傲如祂,已然垂下脑袋,因恐惧而不敢动弹。
姜望与李神鸢并肩从天而降。
他默默看了一眼蛟龙。
虽并非真正的龙,但确为白菻化神而成的神兽。
化神前,白菻的形象皆是很常见的,只有在化神的那一刻,才能变化为龙或麒麟这般更高品秩的存在,说是神只也不为过,因神兽本就是半神只。
别的不说,姜望确是第一次见到蛟龙。
可见化神前的白菻血脉很高贵。
至于蛟龙为何很弱,仅有匹敌洞冥境巅峰修士的力量,姜望一时间没想明白。
白菻化神的难度是很夸张的,而只要成功化神或化妖,最低也是澡雪境的道行,除非是有人把蛟龙打得折损了道行,很大可能便是保护小镇的那个人。
但姜望猜测此人就是苏长络,想把澡雪境道行的蛟龙打到只剩洞冥境巅峰的力量,苏长络怎么也不会弱于他太多,单这一点,就很难让人相信。
虽然苦檀必有低调隐世不为人知的澡雪境修士,可相比苏长络,姜望还是怀疑另有其人,他的目光放在掌祭老人身上,第一眼便察觉到这位老者的不凡。
只是姜望最终又摇了摇头。
掌祭老人蹙眉说道:“阁下究竟是谁?来小镇意欲何为?”
姜望说道:“纯粹路过的人,只是或刻意或无意的发现了小镇里的不寻常之处,我并非好管闲事,但既然摆在眼前,我总得搞清楚,或者说,我很好奇,你们是在养着这条蛟龙?”
他已从施倏那里了解一些情况,因此某些问题没必要再问,只是对于蛟龙的事情,施倏却宁死不说,同样的,施倏也没有提及掌祭老人,姜望的出现,只是因为此地聚集很多人,而且其中有修士和武夫。
有施倏在前,姜望很容易想到,这些人都懂得藏匿法,李神鸢没能提前察觉便很正常,因他们境界不低,而在此时的姜望眼里,他们已然无所遁形。
掌祭老人面色凝重,他没有轻信姜望的话,小镇里存在的一切,自然都是有原因的,若真是巧合路过,那此前吩咐施倏做的事情,确实错的离谱。
能让蛟龙心生畏惧,再有前面的巨大动静,皆是证明着姜望的修为高深莫测。
但掌祭老人更倾向于姜望是抱着某种目的而来,唯一能让他懊恼的便是严重低估了此人。
不管怎么样,现在的处境都很尴尬。
他其实一直在防备这一刻的到来。
因他们不可能永远躲藏下去。
总会被找到。
但千防万防,他没有想到真实的情况与曾经设想的无数种可能皆不同。
掌祭老人只能临时去想破局的办法。
“阁下是澡雪境修士?”
姜望笑道:“莫非您老还想着反抗?虽然以前来的人都无法再走出去这件事,便已有足够的理由让我杀掉你们,但我还是很想弄清楚你们是怎么回事,所以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掌祭老人脸色有些难看,说道:“既然怎么都是死,我又何必让你如愿。”
姜望说道:“我很坦诚,你也要同等对待,虽然我考虑在得到答案后再让你们死,但我不介意先让你们死一些,那么最终活着的你,除了告诉我答案,便怎么都死不了。”
这是威胁。
而且掌祭老人听懂了这番话真正的意思,无非是乖乖回答问题,接着安然赴死,再是眼睁睁看着所有人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也是对自己最大的折磨下,不得不乖乖回答问题而求死。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有时候确实想死都难。
归根结底,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
想着祖祠里的苏长络,掌祭老人沉默了很久。
“你真的只是路过?”
如果是某人找过来,便无需得到所谓的答案,因为答案是很明显的。
姜望有些无奈地说道:“虽然真话在某些时候很难让人相信,但我没必要骗你,我能猜到你们也许在躲避什么,可我跟你要躲的人或事没有半文钱关系。”
周围的百姓蠢蠢欲动,在危急时刻,明知不敌,他们也愿意拼命,只待掌祭老人一声令下,认真思考良久的掌祭老人却抬手示意他们保持安静,看着姜望说道:“这个故事很长。”
姜望说道:“那就长话短说。”
掌祭老人看了一眼蛟龙,说道:“我们的确在养着祂,但其实祂从未害人,只是年纪小,很顽劣,尤其是下雪的时候,祂最闹腾,所以山里有危险是真的,然而最危险的其实是我,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目的便是不能让人把见过祂这件事传出去。”
李神鸢皱眉说道:“龙的存在确实很罕见,哪怕只是蛟龙,白菻化神为龙的概率极低,唯独皇室血脉能提高概率,便也因此使得祂们多数身居皇宫里。”
掌祭老人点头说道:“白菻是妖怪里很特殊的,化妖为害一方,化神镇守一方,起因是诸国林立期间,祁国某位皇帝意外使得白菻化龙。”
姜望眉毛微挑,表情渐渐怪异。
掌教老人自顾自说着,“白菻化龙会拥有更高深的道行,但并非所有白菻都能化龙,只是有了这种情况出现,会让某些有概率化龙的白菻主动亲近,后来便有了真命的说法。”
“能让白菻化龙者,即是真龙天子,理所当然也就成了皇族的象征。”
姜望觉得这有些胡扯。
真正能让白菻化龙概率变高的应该是气运,只是因为成了皇帝,凝聚一朝气运,那是除了仙人,修为境界再高深的修士都无法企及的,所以才使得修士依附庙堂,这种说法才更靠谱。
但换句话说,有人身负极大气运,确实当上皇帝的可能性会更大。
李神鸢很狐疑地看着掌祭老人,说道:“你讲这些,是在告诉我们,你们都是皇室血脉?哪朝的皇室?”
姜望也很狐疑地看着蛟龙,说道:“我是读过书的,待在皇宫里的龙可是真龙,怎么会是蛟龙?”
掌祭老人沉默片刻,说道:“我现在很相信你们的确是路过的了,事情却偏偏发展到这般地步,我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倒霉么?当然很倒霉,也很悲催。
他无限感叹,摇头说道:“我们并非皇室血脉,但小镇里确实有。”
李神鸢挑眉说道:“苏长络?”
掌祭老人说道:“没错,苏长络是戾王朝皇室最后的血脉,我们也属于戾王朝,有些人是当年忠于皇室的文臣将军之后,也有自始至终便苟延残喘活着的我......”
看着蛟龙,掌祭老人也回答了姜望的问题,“祂并非当初戾王朝的镇守神,而是镇守神的孩子,待得有朝一日,祂会变成真正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