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州城北,淩水河上。
三艘庞大楼船行驶在宽广江面上,这种帆船高大如城,船高首宽,船首处立着高高的钢铁支架,船上建楼三重,有弩窗矛穴,投石器械,状如堡垒。
船身涂着红黑相间的艳丽色彩,船上两侧安装着的一座座弩炮、火器,其火力能够轻易撕裂小号木船,更别说寻常鲸鲨。
肤色黝黑的精瘦水手迅速爬上桅杆,向远处眺望,高喊着为下方的长官指引方向,站在甲板上的数十名士兵披坚执锐,面容坚毅,身躯随着甲板轻微摇晃。
这些都是来自武德卫的兵卒,他们披坚执锐,训练有素,虽然没有超凡脱俗的能力,却能凭借令行禁止、悍勇善战,用手中横刀长矛狩猎妖魔。
但,今天的主角并非他们。
“竺修士?”
年轻兵卒跑过甲板,来到倚着栏杆俯瞰淩水的竺学民等人身后,拱手道:“马上就到鱼妖所在了,杜将军正召集诸位商议对策。”
竺学民望着波光嶙峋的广阔水面,喃喃道:“淩河的水,好浑浊啊...”
“修士哪里的话,”年轻兵卒笑道:“淩河水里都是泥沙,向来浑浊。要不然也不会有淩水浊而渭水清的说法了。”
“嗯。”
竺学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淡然道:“带路吧。”
距离那日罗思远找他说要诛杀鱼妖,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这几天时间里,罗思远又找了好多人,并成功说服了陈州刺史,让他派兵协助罗思远诛妖。
此次指挥三艘楼船的,正是那位陈州刺史的外甥,杜停怀杜将军。
竺学民等人跟着兵卒走进楼船高楼,船舱内,穿着明光铠的杜停怀将军坐在首座,他身材高大,相貌英俊,蓄着胡须,和刺史隐约有几分相像。
其身侧坐着几位副将,身前的两排座位,则坐着数十名陈州城中修士,包括武德卫校尉,龙虎山道长,几个大和尚,以及穿着紫色道袍、戴着庄子巾、手持拂尘的罗思远。
见到竺学民走进船舱,罗思远朝他露出了善意笑容,坐在首座的杜停怀将军也点了点头,没有表达对他迟来的不满。
竺学民之前救了陈州刺史夫人,也就是杜将军的姑姑,于他而言有恩。
“竺修士请坐。”
杜停怀挥手,让属下为竺学民等人拉来椅子,等到竺学民坐定,他轻咳一声,扫了眼下方修士,缓缓说道:“有几位是今天才被邀请来诛杀鱼妖的,为方便诸位了解状况,还请罗道长再讲解一番鱼妖来历。”
罗思远一挥拂尘站了起来,淡然说道:“数日前,有一衣衫褴褛少年找到贫道,求贫道为他伸张公道。
据他所说,他姓许名攸齐,其父许文裁是南郡客商。
一月前,许文裁雇船载货经过淩水河,行到河中间时,突然间狂风骤起,黑云压来,电闪雷鸣。
风平浪静的河面上掀起浪涛,水下冒出个小山一般的黑色鱼头,张开血盆大口将货船拦腰咬断,连人带货全部吞噬。
许文裁被鱼妖所食,噩耗传回家中,妻子儿女哀恸欲绝,许家几名长子发誓要为父亲报仇,便去凌水河出事地段的孚县报案。”
罗思远顿了一下,瞥了眼对面坐着的那位武德卫校尉,淡淡道:“过去数年间,孚县曾有过多起鱼妖伤人事件,原本巡狩天下妖邪,应该是武德卫的本职,然而,凌水河江面广阔,曲折蜿蜒,水深浑浊,难以查探搜索,而鱼妖又狡猾多端,行踪诡谲。
武德卫出动数次,始终没有找到鱼妖行踪,干脆将其搁置下来——反正鱼妖出没并不频繁,每年在凌水河中触礁沉没的船只,其数量远远多于被鱼妖毁坏的船舶,向上级汇报时,只需将鱼妖所毁船只,尽数归咎于河中暗礁即可。
许家见上报妖魔行踪无果,便变卖家产,筹措资金,准备前往龙虎山寻求高人帮助,诛杀鱼妖,为父报仇。”
罗思远叹了口气,缓缓道:“许家几兄弟离开家中,带着钱财,到孚县某客栈住宿,没想到当晚突发大火,将客栈烧的一干二净。
许家几名长兄全部身死,只有幼弟许攸齐逃过一劫,辗转来到陈州,找上贫道,说他在火灾当晚,听见过金铁交错的砍杀声,怀疑是有人暗中放火,故意杀死许家兄弟,图谋钱财。
他怕是孚县官府所为,不敢报官,求贫道为他伸张公道。
贫道虽然才疏学浅,修为贫弱,但路遇不平之事,怎能置身事外。
便随他返回孚县,借通幽之法,唤来许家长兄魂魄,讯问案情,果然发现蹊跷,循着线索,查到了孚县本地富商黄四郎。”
“贫道拿着龙虎山令牌找到孚县县令,请他批捕黄四郎,抓来审讯。
那县令原本不信,黄四郎原本只是一贫苦渔夫,几年前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在河边挖出一块狗头金,借着卖金本钱,经商做生意,短短几年时间便积攒下万贯家财,平日里还经常捐钱捐物,为孚县铺桥修路,在本地口碑极佳。
经贫道好言相劝,孚县县令还是派出巡捕抓来了黄四郎,没想到拷问之下,竟牵连出一起骇人听闻的案件。”
罗思远面容悲痛道:“黄四郎称他曾在几年前的梦中,见到过凌水河河神。河神许诺,只要黄四郎向他进贡,便能赏他一世富贵。
黄四郎醒来后半信半疑,刚好数天后妻子临盆生产,生出来一个女婴。
溺婴陋习古已有之,岳、鄂间田野小人,例只养二男一女,过此辄杀之。
往往临蓐,以器贮水,才产即溺之,谓之洗儿。
黄四郎作为贫贱渔夫,养了两个儿子已是不堪重负,见生了个女婴,干脆驾船到凌水河河中,将新生女婴放入木盆,任其漂流。
那木盆在水中沉沉浮浮,最终被河水淹没,次日清晨,黄四郎便捡到了一块飘在岸上的人头大小的狗头金。”